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当以国士报君王【完结番外】>第90章 川拨棹

  抄书。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奇怪, 几个孩子都面面相觑起来,一点不明白齐滺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那个最大的孩子问:“你要我们抄什么书?”

  忽然间,这个孩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警惕起来, 眼中满是戒备:“你是不是要我们抄反对朝廷的反书, 趁机再给我们的家人定罪?”

  听到了这句话的齐滺:“……”

  在这个瞬间,齐滺都好奇起来,这个孩子究竟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在第一时间将事情想得这么离谱。

  不过齐滺一想到在这个时代, 十四岁的孩子甚至可以是家里的顶梁柱, 甚至历史上有某位摄政王被处死的时候才十四岁、死后还留有几个遗腹子, 齐滺又对这个孩子的想法释怀了。

  齐滺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说道:“你想多了, 我还没有这么无聊。”

  说着,齐滺很是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一看就不是池中物,齐滺觉得他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可能性不太大。

  姓韩……

  梁虞时姓韩的文臣武将被齐滺在脑子里搜刮了个遍, 倒是有一个名字能和面前这个孩子对得上。

  莫非……

  孩子说道:“我叫韩令节。”

  齐滺:“……”

  没听过。

  韩令节这个名字对齐滺来说是陌生的,齐滺能想到的梁虞时期有名的人叫韩令荣, 是虞朝一位赫赫有名的名将,曾经创下三千人大败突勒十万大军的战绩, 是虞朝乃至整个华国历史都青史留名的名将。

  韩令荣这个名字明显和韩令节与韩令荃有点子什么关系,这么一想,齐滺便问:“你们可是有一个兄弟叫韩令荣?”

  赫赫有名的名将啊, 这样的人才当然要关起来剥削,绝不能白白拱手送人!

  然而齐滺的话音刚落,立时喜提一阵沉默。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愣是未曾开口, 唯剩下齐滺一个人看着这几个不说话的孩子好奇得抓心挠肝。

  齐滺忍不住问:“怎么了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抱着弟弟的韩令荃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 问:“大人怎么知道我弟弟的名字的?”

  韩令荃满心疑惑, 似乎是不明白自家弟弟什么时候会被齐滺这样的人物记挂在心上。

  只是韩令荃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齐滺也是一阵迷糊。

  面前这个小不点是韩令荣?

  赫赫有名的将军现在才一岁出头?

  齐滺为刚刚升起的想要剥削韩令荣的心思感到羞耻。他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了,你、”

  齐滺顿了半天,终是咽下心底涌起的所有苦涩,说道:“你记得好好照顾你弟弟。”

  等他平安长大了,我再剥削他。

  韩令荃哪里知道齐滺心底藏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他只为自己的弟弟能够得到齐滺的青眼而感到欣慰,心想自己的弟弟这样被齐滺喜爱,想必以后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咽下了悲催的心情,齐滺这才道:“我让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帮忙整理几份书籍。”

  说着,齐滺对身边的来喜道:“把书分给他们。”

  来喜得令,将托盘上的书一册一册地分给这几个韩家的弟子。几个孩子拿到书时,就看到书页上是一列清秀的字迹——

  《一年级语文》

  最大的韩令节看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这几个字分开来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却不解其意。

  他身为昌黎韩氏主枝子嗣,三岁识四书五岁诵五经,现如今十四岁,学问已经好到他的爷爷、昌黎韩氏的当家家主韩林都夸赞他有朝一日必成名家大儒。

  昌黎韩氏几百年的积累下来,让韩令节学了满身学问,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看不懂猜不透。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心一下子涌上心头,韩令节迫不及待地打开这册《一年级语文》看了起来。

  只是看完之后他却觉得有些失望——

  这上面的内容都是他从小就读过的东西,全都是四书五经二十四孝之类的摘抄,乏善可陈到韩令节连继续翻看的欲望都没有。

  韩令节的神色被齐滺看在眼里,他又看了看其他的孩子,便见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无一例外露出的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就像以为看到的燕窝鱼翅,结果一尝,不过是粉丝煮银耳。

  果然都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这些平常百姓看都看不到的财富,在他们的眼中竟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齐滺的心情低落了一瞬,才恢复平静。他对面前这几个孩子说:“这些书不是给你们看的,而是给那些没读过书的孩子看的。”

  没读过书的孩子?

  几个孩子都一时语塞,唯有韩令节很快反应过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没读过书的孩子?是指谁?”

  齐滺解释道:“我与陛下打算在各个县城、村庄开设书院,这些书是用来教那些孩子的。”

  迎着几个孩子瞬间瞪大的眼睛,齐滺道:“那些孩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我也不要求他们有多少学问,只是要求他们明事理就够了,因此我选择了这几篇文章。”

  说着,齐滺看向这几个孩子,在他们不解的目光中,齐滺解释道:“我之所以将你们几个要来,就是为了做一个实验。”

  “实验?”韩令节咀嚼着这个词语,问,“你要我们做什么?”

  齐滺:“我要听听你们的想法,我想知道你们怎么看待我选出的几篇文章,又怎么看待我选择的教学方法。”

  顿了顿,齐滺又看了看几个明显不到十岁的孩子,继而说道:“现在,你们还有另一个任务——”

  在韩令节不解的目光中,齐滺道:“你们几个大孩子去教几个小孩子,每个休沐日我会来检查他们的学习成果。如果他们的成果不好,我就罚你们。”

  韩令节的脸瞬间就黑了。

  齐滺觉得这个小孩子变脸还挺好玩的,一个看着倨傲不已满身傲慢的孩子,实则内里自有沟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齐滺觉得,有朝一日,韩令节必然可成大器。

  想到这是一个未来可以让他剥削的可怜孩子,齐滺对韩令节的态度更加和蔼了,他甚至是笑眯眯地对韩令节说:“我只罚你一个哦。”

  韩令节:“……”

  几个孩子风中凌乱,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书籍。而齐滺则是近乎哼着小曲走出了侧院。一个转角之后,齐滺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萧楫舟。

  他穿着一袭玄色长袍,黑发被金冠高高竖起,颇有几分“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的君子风流。

  齐滺心情近乎雀跃地问:“文殊奴,你怎么来了?”

  萧楫舟含笑看着他,轻声说道:“怕你不习惯,所以来看看你。”

  这话说得缱绻又暧昧,隐隐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温柔的王富全和来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自己的呼吸影响到面前互诉衷肠的两个人。

  只是可惜齐滺忘记长了某些细胞,听到萧楫舟这语调温柔的话,他下意识摆摆手,不在乎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萧楫舟:“……”

  恍惚间,萧楫舟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被凌空射了一剑,空荡荡得让他一时之间甚至没办法表达出他的心情。

  齐滺一点没看出来萧楫舟的心塞,他还在自顾自地说:“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是我上初中之后终于从家里搬出来那样,整个人自由快活得不得了。”

  然而这话说得却让萧楫舟顿时愣住了。他曾听齐滺说过他经历的教育体系,知道初中是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应该经历的阶段。

  在大梁,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外出赚钱养家了,但在齐滺的时代,十二岁的孩子还是父母的掌中宝,甚至在一些父母的眼中,十二岁的孩子和两岁的孩子无异。

  更何况在齐滺的诉说里,明显是他和父母的关系不好,所以才会用“从家里搬出去是得到了自由”这样的形容词。

  萧楫舟下意识问道:“你的父母对你不好吗?”

  难道齐滺的父母也像他的父皇母后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几乎不念半分亲情?

  萧楫舟的话换得齐滺的怔愣。

  这是萧楫舟第一次在齐滺的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在他的记忆里,齐滺从来都是快乐得如同天上的太阳,再浓重的乌云也遮不住齐滺身上的光。

  可是现在,齐滺整个人都弥漫着一种悲戚,像是一个瞬间,天气便由晴转阴。

  萧楫舟意识到不妙,他下意识想说“我不问了”,但在他开口之前,齐滺却开口了:“……其实吧,也不是,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

  自己的过去简直一团乱麻,齐滺一时之间都想不通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长话短说,只能边想边压缩:“简单来说,就是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我父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走了……嗯,我是说,他们去了其他的地方讨生活,留下我一个人和爷爷住。”

  “那时候情况有些复杂,我父母变得有钱了,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很好的照顾孩子,听说我妹妹小时候还被保姆虐待过。爷爷听到了之后不放心我,怎么也不肯让我去和爸妈住在一起。”

  “后来爷爷去世了,我爸妈就把我接到了身边。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再加上他们身边有了妹妹,所以我们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但是吧,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见萧楫舟露出可怜同情的目光,齐滺知道萧楫舟是误会了,连忙说道,“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没吃过苦。”

  为了让萧楫舟相信他真的不是吃糠咽菜长大的,齐滺掰着手指头数他的父母都为他做了什么:“他们在经济上从来都是满足我的,我学书法、学古琴、学舞蹈,他们都没有反对过,反而还花大价钱帮我请老师。”

  “我说我想学马术,他们不但给我请了老师,还从国外花了大价钱帮我买了一匹很漂亮的马——你要知道,学马术在我们那时候是很贵的,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这个开销。”

  “我还学过射箭,他们特意请了很有名的老师教我,还为我买了一张很漂亮的弓。”

  “我喜欢看书,自己的房间放不下,我妈知道了就专门给我打扫了一个房间做书房。”

  最终,齐滺总结:“他们对我真的很好,连我妹妹都没有我这样的待遇,只要我在家,那必然是以我的喜好为准。我喜欢重盐的食物,我妹妹不喜欢,但只要我在家里,桌子上必然都是我爱吃东西,妹妹闹脾气,妈妈反而会训她。”

  只是……这样的优待,越发让齐滺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个客人。他就像这个家庭的过客,所以家里会以招待客人的方式来招待他。

  他的父母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但是和妹妹比起来,齐滺与这个家缺少了一份融入感。这样的陌生感让他在家里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齐滺这辈子都忘不了,当他在乡下第一次看到他的父母的时候,他觉得他们生活在两个时空。

  一处是他和爷爷,在乡下过着简朴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另一处是他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在城里过着奢靡的生活。

  齐滺还记得,在爷爷葬礼持续的七天里,他的妹妹换了十七条裙子,可他的衣柜里加一起都没有十七件衣服。

  这样的格格不入感让他对这个家感到陌生,尤其是跟父母生活之后,陌生的感觉越发明显。不同的生活习惯让他在这个家庭里并不快乐,甚至他的一口方言甚至都没办法和不会方言的妹妹交谈。

  这样的隔阂才使得齐滺在家里住了三个月之后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住校,离这个家远远的。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齐滺的选择是对的,他不再和家人一起生活,反而减少了很多摩擦。妹妹将他如图亲戚一般对待,态度反而比最开始好了许多。

  于是,就这样,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齐滺无一例外选择了住校很少回家。他说他是自由的鸟,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齐滺眨眨眼,他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唇畔的两个梨涡仿佛能甜出蜜来:“文殊奴,我真的很幸运的,我的父母给予了我最好的物质条件,他们做到了一切他们能为我做的事。我很知足,并认为我的过去是十分快乐且没有遗憾的。”

  萧楫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是一下子伸出手,将齐滺搂在怀里,紧紧地不松手。

  齐滺不明所以:“文殊奴?”

  萧楫舟紧紧地抱着他,在齐滺的耳边说:“阿滺,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再难过了。”

  他紧紧抱着齐滺,像是在抱着他最宝贵的东西。

  微风拂过,带着绵延的柳絮。有那么一个瞬间,齐滺甚至觉得柳絮穿透萧楫舟的身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想哭?

  【作者有话说】

  舟舟:由于狗作者今天让我抱到我老婆了,我决定不弄死他了

  狗作者:谢主隆恩(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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