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当以国士报君王【完结番外】>第48章 洛阳赋

  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的萧楫舟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冲着赵拓矜持又骄傲地点了点头, 仿佛自己真的就是皇宫里一位深得圣眷的小太监。

  舟公公面带微笑地听齐滺和赵拓瞎扯:“老人家,陛下知道了你们的冤屈,才特意派我们过来为你们解决困难。有什么委屈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陛下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赵拓忍不住红了眼眶:“大人, 不是我们这些刁民非要和朝廷过不去, 实在是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是那些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啊!”

  齐滺点头表示理解:“老人家,你说吧,我们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赵拓红着眼说:“几个月前, 朝廷说要修建新城迁都洛阳, 每个去修建新城的人不但能领到钱, 做工的时长还能抵扣徭役, 做工的时间还是秋收之后我们都闲的时候,因此全村的人都去了。”

  “结果上个月结工钱,徭役按照之前说好的抵扣了, 但是钱却比之前说好的少了一半。村里有人去理论,被打折了腿扔了回来。”

  齐滺脸色一沉——少的那一半的钱最后去了哪里, 简直不言而喻。

  齐滺微微抿起唇:“那个人怎么样了?”

  赵拓摇摇头:“当官的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贱民,下手太狠, 人当晚就没了,剩下六十的老母和年纪轻轻的媳妇儿,还有个五岁的孩子。老母和孩子有兄弟照顾, 媳妇儿……媳妇儿被家人逼着改嫁,最后吊死了。”

  “混蛋!”齐滺倏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衣袖扫过小几上的茶杯, 青玉杯滚落在地, 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齐滺的声音都在颤抖:“贪污也就罢了, 他们怎么敢闹出人命!”

  齐滺激动万分,萧楫舟握住齐滺的手,小声安慰道:“阿滺,你先冷静。”

  比起齐滺的愤怒至极,赵拓这个当事人却显得那样冷静:“大人,还有呢,如果只是几人生死,我们又何至于抛家舍业颠沛流离?”

  齐滺深呼一口气,才说道:“你继续。”

  赵拓:“后来县衙就来了衙役丈量土地,说明年迁都,洛阳旧城会被废弃,我们这些人都要到洛阳新都去,现在的土地都要被回收,衙役让我们到新都附近开荒去。”

  说到这里,赵拓满面沧桑:“祖祖辈辈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啊……要是官衙给的合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让我们开荒,开荒十亩地,只有一亩是我们的,这我们怎么开得起?”

  齐滺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海,他近乎是咬着牙说的:“明明朝廷命令工部划地,百姓一亩换一亩,开荒的辛苦一亩地补发五十文的辛苦费,怎么到了他们这里,辛苦费没了不说,还是开荒十亩换一亩?那你们的地呢?就被他们白白收走?”

  赵拓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寒冬腊月的,竟要把我们赶走,让我们现在就到洛阳新都附近分地,过了年就自己建房,开了春就要开荒。”

  齐滺差点没笑出来:“新都搬迁,附近的村镇可搬可不搬,要搬家的按照朝廷修建洛阳新都的工钱给钱建造新村,不搬家的朝廷给出补偿,哪有强令百姓搬家的道理?还是在寒冬腊月?”

  这样的反常让齐滺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老人家,是不是你们的村子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有些人要村子里的东西,才借着迁都一事,强迫这些百姓搬家。只是没想到上奢下贪,原本让百姓们闭嘴的补偿款真的到了百姓手中反而所剩无几,逼得百姓不得不上京告御状。

  听到齐滺这么说,赵拓抿起了唇。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个东西不大,只有一半的拳头那么大,被厚厚的布包裹起来,沉甸甸的,像是带着无数人的希望。

  赵拓道:“被打死的那个人住在村边上,后来他没了,我们给他收殓后事,在他的家里发现了这个。”

  赵拓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的布料,其中露出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石头来。石头呈现出晶亮的光泽,看上去竟像是在上面敷了一层闪粉一样。

  齐滺瞳孔一缩。好一会儿,齐滺才道:“老人家,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吗?”

  赵拓点头:“老朽年轻时是西齐人,读过书也打过仗,更在军队里做过工,所以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后来老朽问过那人的媳妇,媳妇说那人用这个东西来记账。去县衙讨说法的那天,正好是那人买完东西之后。后来我问过他媳妇,他媳妇说当时没注意,但后来确实找不到那天他带走的石头了。”

  齐滺的眉目已经寒霜一片了,他紧紧地盯着赵拓手中的那块石头不错眼,过了许久,齐滺才对赵拓说:“你先把东西放下,我想好之后,会告诉你怎么办。”

  赵拓也没有多言,将那块石头放在小几上后便躬身退了出去。齐滺看也没看那块石头一眼,转身便走回了马车。大氅一甩,扬起的弧度刚好将萧楫舟扇了个劈头盖脸。

  萧楫舟:“……”

  眼见齐滺沉着脸一语不发地走了,萧楫舟自知理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默默地拿起那块被布包裹的石头,跟在了齐滺的身后。

  走了没两步,萧楫舟突然折回身,看向一旁直挺挺站立的侯虞:“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恨不得自戳双目的侯虞:“……”

  侯虞瘫着脸,声音也是不带一丝情绪:“属下眼睛瞎了,没有看到齐大人对你生气了。”

  萧楫舟:“……”

  萧楫舟微笑:“你给朕扫雪去,扫不干净不要吃饭。”

  萧楫舟在马车前整理了一下衣衫,确认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看上去依旧和以前一样风流倜傥之后,才打开了马车的车帘。

  齐滺正跪坐在软垫上看书,手中拿着的恰好是刚刚萧楫舟看的那卷《左传》。听到萧楫舟进来的声音,齐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旧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萧楫舟跪坐在齐滺身侧,含着笑问他:“生气了?”

  齐滺没有看他,口中冷冰冰地说:“臣哪里敢?陛下承天之德富有四海,天下都是陛下的,臣哪里敢生陛下的气?”

  这就是真的生气了,还哄不好的那种。萧楫舟眨眨眼,当即飙起演技来:“阿滺,你不是说过吗,不会再用陛下这样冷冰冰的称呼唤我?”

  齐滺:“???”

  被雷到的齐滺终于肯抬头看萧楫舟一眼,齐滺微微张嘴,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委委屈屈的人是谁?

  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

  齐滺目瞪狗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楫舟却持续委屈:“当初说好的,我不是君,你不是臣,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这才过了多久,就都没了。我就知道,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怎么配得到爱呢?”

  齐滺:“……”

  齐滺闭上了眼:“行了行了,我不叫你陛下了。”

  萧楫舟:“那阿滺叫我什么?”

  齐滺深呼一口气:“文殊奴,可以了吗?”

  眼见齐滺快要被他气死了,萧楫舟却继续进攻:“那阿滺还生我的气吗?”

  齐滺微笑:“不生……不对,你套路我?”

  齐滺眯起了双眼,他倾身上前,一把拽住萧楫舟的领子:“你胆子不小啊。”

  萧楫舟无奈:“阿滺……”

  齐滺却不听萧楫舟狡辩,他指着萧楫舟手里的那块矿石问:“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萧楫舟一时语塞。

  齐滺却不肯放过他,而是坚持逼问:“说!”

  萧楫舟暗道不好,但齐滺心里明镜一般,萧楫舟也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铁矿石。”

  齐滺都要被气笑了:“你知道洛阳那帮人发现了铁矿并打算私占,你还敢来洛阳?”

  “你又是怎么想的,嗯?”齐滺凑近他,眼底是熄不灭的怒火,“你应该明白,赵拓他们能走到大兴就是洛阳那帮人放任的结果。那群人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比起齐滺的愤怒,萧楫舟在此刻却显出几分冷漠的沉静:“知道,无外乎想用这件事做套,来个一了百了。”

  萧楫舟指了指自己:“关陇贵族都能弑君,凭什么关东贵族不能?”

  齐滺眼前一黑:“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根本就知道那群人究竟想做什么,你怎么还敢出来!”

  齐滺气得快要吐血:“我说你怎么会在临行前给我外侯官的令牌,原来是早就猜到了此行一定会遭遇刺杀。那是关东贵族!关东贵族自晋朝起源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几百年的根深蒂固,你凭什么觉得就凭你带着的这几个外侯官,就能在他们的地盘全身而退!”

  齐滺气得恨不得揍萧楫舟一顿,可萧楫舟却平静到可怕,甚至于在听到这样的话题之后,他的脸上竟然隐隐带着笑意:“阿滺,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要相信我,对于这一切,我心中有数。”

  “举棋不定,不胜其耦。你也清楚,这些百年世家轻易动不得,只有有足够的理由,才能一击必胜。”

  齐滺抿唇不语。理智上来讲,他知道萧楫舟是对的。他不是开国之君,而是一个背着杀父弑兄的恶名被自己的母亲匆匆推上帝位的继位之君。

  他接手的是一个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先天就不良的王朝,他想让这个王朝尽在掌控、想让这个王朝步入正轨、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权在握的帝王,就不得不以身犯险。

  只是理智上理解,情感上齐滺却无法接受:“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真的出了事,结局会怎么样?”

  如果萧楫舟真的在白龙鱼服期间出了事,这些关东贵族不管有没有参与到这场刺杀来,为了避免被牵连。都不得不反。

  届时大兴萧室皇族只有萧盛这个下九流出身的前太子妾室生下的皇子,这种出身就注定了萧盛无法得到世家的认同与支持。

  往小里说,萧楫舟弄丢了祖宗基业;往大里说,这就是让全天下都会因他一人而陷入战火。

  齐滺气得眼睛都红了:“我不求你为这个天下想、为所有将你当成君父的人想,但你能不能至少为了广陵郡王想一想,他才十四岁、他几年之前刚刚没了父亲,你是他所剩不多的亲人,没了你的保护,他会被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撕成碎片。”

  “你又能不能……为了我想一想……你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了。”

  泪珠在眼眶打转,没想到齐滺竟然会直接哭出来,萧楫舟当真是慌了。他连忙拿着袖子给齐滺擦眼泪,可袖口的刺绣却将齐滺的脸磨得通红。萧楫舟瞬间慌了神,凑过去吹了吹齐滺的眼角,问:“疼不疼?”

  他们离得太近了,齐滺的眼前是萧楫舟放大的脸,鼻尖萦绕的是萧楫舟的味道,他所见所感皆是萧楫舟,就好像现在,他的整个世界都是萧楫舟。

  齐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张地推开萧楫舟,小声嗫嚅道:“不疼。”

  萧楫舟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齐滺还处在被萧楫舟刚刚的动作震惊到的状态当中,听到萧楫舟的话,他也只是愣愣地点头,像是一只刚刚被铲屎官亲了的哈士奇,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楫舟趁机握住齐滺的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齐滺低垂的眼,柔声说:“阿滺,这次是我错了,我……我就是担心你不同意,所以在出来之前才瞒着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会为我自己负责,也会为这个天下负责,更会……”

  他低声,声音中竟是说不出的缱绻:“为你负责。”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要负责啊,还不是因为睡了啊……盖着被子纯聊天,别误会,我不想进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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