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林的眼眶在这刻已经蓄满了泪水。

  比起余成的责怪,他更怕听到余成的宽慰,阮清林很清楚,不告而别的选择,就算理由再正当,也是有过错的。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余成始终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在这场分别面前,阮清林的擅自决定,是最自私的行为。

  余成哪怕就此怪罪他,与他彻底毫无瓜葛,也是挑不出任何过错的,可余成却是没有怪他,还一直在等他的理由。

  阮清林自觉何德何能让余成如此对待,他心中涌现亏欠,泪水也不受控制的自眼眶滑落。

  看到阮清林哭,余成就有些慌了,他嘴里说着“不想说也没关系。”就伸手去擦阮清林脸上的泪,指腹还没有触碰上阮清林的脸,手腕便被阮清林抓住了。

  “余成。”阮清林看向他,眼眶红润,声音沙哑,鼻音浓重的叫道。

  余成一愣,随即便轻声应道:“嗯。”

  “我当初离开……”阮清林有些哽咽,但却坚持着说了下去,“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终究是决定要和余成袒露心扉。

  可阮清林当初离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要深究起来,阮清林自己也无法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那时候的他,被那些日日夜夜积攒的琐碎小事给压得喘不过气,将自己藏进一个逼仄的空间,最终在某个深夜梦回时,就做下了离开的决定。

  他始终无法释怀过去的那些伤害,打压的语句让他极度自卑,容貌焦虑、身材焦虑,各种各样的焦虑像是无数道理不清的绒线,将他紧紧缠绕,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时候的阮清林,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便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余成也不喜欢自己。

  他认为是自己不够好,便想去彻底摆脱过去的自己,去成为一个新的自己。

  达到这样目的的方法有很多,但阮清林选择了最决绝的方法。

  “我不喜欢过去的自己,所以我想让过去的自己消失。”阮清林看着余成,他已经尽量试图让语气平静,但却还是藏不住哽咽。

  余成在听见阮清林这话的瞬间,心都止不住的颤了颤。他看向阮清林的眼中浮现一瞬的慌乱,眉间微蹙,脸上藏不住的心疼。

  “余成。”阮清林明明才说了几句话,但嗓子在这刻却是止不住的哑了,他喉结微动,缓了许久,才继而说:“我始终无法释怀当初那些人给我带来的伤害。”

  “他们让我讨厌自己。”

  “也同时让我觉得,我不值得被爱。”

  “我太糟糕了。”阮清林垂下眸,“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不是阮颂,你是不是也会有可能喜欢我。”

  于是他便不去做阮颂了,成为了现在的阮清林。

  阮清林一字一句的说着,每个字落在余成耳中,就似是变成一根有形的针,深深的扎进余成的心口,牵扯得他胸腔到嗓子眼都是无法言说的痛。

  他喘息着,一时间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视线紧紧盯着阮清林的脸,被阮清林握着的手都有些颤。

  那时候的阮清林居然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了吗?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察觉?

  明明,明明自从认识以后,他就已经在阻止那些事情的发生了。

  不,不是阻止的问题,而是阮清林遇到他以前,那些他阻止了几次的事情,就已经发生过百次千次,伤痕早已经留下。

  可他居然一直以为阮清林没事,还傻傻的认为阮清林很坚强。

  无形的内疚在余成的内心充斥,他觉得自己疏忽了很多,如果再细心一点,将自己的喜欢表现的更明显一些,是不是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余成根本无法想象阮清林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只要一想到那时候的阮清林有那样的想法和倾向,心就止不住的抽痛。

  “对不起。”余成眼眶发热,声音有些颤,“我不知道。”

  “你怎么还和我说上道歉了?”阮清林脸上扬起笑,他对余成说:“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余成看着阮清林故作轻松的笑,心中就更难受了。

  “我该早点发现的。”余成垂下眸,语气的低落且自责的说。

  阮清林听着这话,扣着余成手腕的手紧了紧,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发现。”

  余成那样细心的人,若不是阮清林有意为之,他怎么可能会对阮清林当时的状态毫无察觉。

  他之所以一无所知,就是因为阮清林不想让他知道,每当面对他时,都刻意隐藏了状态。

  在阮清林看来,那时候的余成为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余成操心。

  阮清林遇到余成之前,他的日子过得十分煎熬,对于其它人来说,读书时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情是学习,但对于阮清林来说,学习反而是最简单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很害怕去学校,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在遭受着同学间各种各样的霸凌,言语上的,行为上的,花样百出。

  他不是没有反抗过,阮清林想过各种各样的办法去应对那些欺负他的人,可都效果甚微,甚至让那些人变本加厉,直到他遇见了余成。

  阮清林永远记得那天,放学后他被班里的几个男生堵在教室不准离开,那个他仅在天台见过一面的不良少年,如神兵天降,一脚踹开了紧锁的教室门。

  他看见那个少年逆着光朝他走来,蹲在他的面前,似黑夜尽头的曙光,照亮了后来的余生。

  那时候的阮清林,已经独自在黑暗间徘徊许久,他本想将此生都结束在那无尽的黑夜,但光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照进了他的世界。

  余成救了他,不止那一天。

  后来的阮清林,在余成的庇护下,摆脱了那些纠缠他数年的校园霸凌,可却没有摆脱那些伤害带来的影响。

  在光没有照到的地方,他仍旧深陷泥沼,但他不敢让光发现。

  那时候的他已经够糟糕了,他不想让余成看见更糟糕的他。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好看,不可爱,甚至有些不善良了,但至少,要是个健康的人吧。

  “余成。”阮清林说,“那时候的我已经有很多不好了,我不想让你看见更多的不好。”

  他轻笑,说:“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想要更完美些的。”

  “可我没有觉得你不好。”余成说。

  无论阮清林怎么样,余成都觉得很好。

  他看向阮清林,说:“无论你是阮清林还是阮颂,我都觉得很好。”

  阮清林愣住了,他眼睫微颤,扣着余成手腕的手松了些,余成便在这时,将手抚上了阮清林的脸颊。

  “那现在呢?”余成问阮清林,“现在还会因为那些事而难受吗?”

  “现在……”阮清林回过神,话说到这又顿了顿,思索片刻后,才缓缓开口继而道:“好一些了,但还是会在意。”

  “我一开始不想与你相认,就是因为我还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阮颂。”阮清林这般说着,又叹了口气,将自己刚才的话推翻,“好吧,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是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是阮颂。”

  “我还是没有释怀,也没有完全接受过去的自己。”阮清林抬眸看向余成,他脸上仍旧带着故作坚强的笑意,问:“余成,你会不会觉得这样没有必要?”

  阮清林很少去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的伤痛,他害怕别人同情的目光,更害怕别人不解的神情,以及认为是宽慰他的那句“没必要”。

  他知道别人是出于好心,也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每次听到别人说“没必要,干嘛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他心里就会又难受一次。他当然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没必要,但内心始终还是很在意,也时常回想,真的没必要吗?

  “为什么会说没必要?”余成神情认真而专注,“任何缘由所造成的难过,都是有必要的。”

  他的指腹轻轻扫过阮清林的眉眼,说:“哪怕是再小的原因,伤害都是真实存在。”

  “我不会觉得你的任何情绪是毫无必要的。”

  “阮清林。”余成叫道。

  阮清林闻声看去,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他便听见余成继而说:“你大可以为此而难过,停留在情绪中,暂时选择不走出来。”

  “人生路径有很多种行走的方式,有些人选择跑,有些人选择走,还有人选择暂时停留。”

  “大不了我们就慢一些,但慢一些也没关系不是吗?”余成说到这,轻笑了一声,“就当散步好了。”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已经错过了六年,接下来的无数个六年,余成不想再错过了。

  余成抚在阮清林脸上的手缓缓落下,转而握住了阮清林垂在一侧的手,他与阮清林十指紧扣,然后抬头看向阮清林,笑着说:“就像这样,一直牵着你的手,陪着你,慢慢走。”

  余成的手宽大而温暖,阮清林低头看去,看向自己那被余成十指紧扣的手,视线落在那手腕上显眼的红绳以及自己无名指的戒指上,两抹红色交映,好似跨越了数年岁月,再次交织在一起,将阮清林与余成再次连结。

  阮清林无端想起了读书余成的玩笑话,他说这是月老的红绳,那时的阮清林总当余成这是不着调的玩笑话,但如今看来,好似并非毫无道理。

  或许他和余成是有缘分的,姻缘谱上,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

  视线收回,阮清林看向余成,这次他真心实意的笑了,而后说:“好。”

  余成也笑了,他将阮清林轻轻搂入怀中。

  然后,阮清林听见余成说:“让我追你吧。”

  “早在六年前我就该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