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到餐桌前,阮清林都还在回想余成的那句“路越他不太喜欢我”。
路越不喜欢余成吗?阮清林的视线不自觉的往路越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回想起路越每每与余成接触时的表情,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路越似乎的确对余成有些抵触。
可是,为什么呢?阮清林没听说过他们二人之间产生过矛盾,对于路越不喜欢余成这件事,实在是有些找不出缘由。
阮清林想着,就对上了路越的看过来的视线。
“阮老师。”路越朝阮清林笑得温和。
阮清林看着,轻轻叹了口气,终是不再去想那其中的缘由,朝路越也回以了一个温和的笑。
许卯来找余成的时候,已是深夜。
当时的余成刚洗完澡,坐在床上翻阅阮清林的朋友圈,就听见一阵敲门声。起身开门看见许卯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意外。
余成和许卯的关系还行,但许卯很少会单独找余成。
“余队,有些事想跟你说,方便进你房间吗?”许卯问余成。
站在门口的余成,听着这话微微侧身,挪出些位置,朝许卯点头,说:“进来说吧。”
许卯走进余成的房间,环视一周,最终坐在了离床不远的小沙发上,他看起来很拘谨,整个人腰都绷得很直,正襟危坐的。
余成的视线从许卯身上扫过,看着这般模样的许卯,没说什么,只是选择了距离许卯有些位置的地方坐下,问:“什么事?”
当余成坐下的那一刻,许卯很明显的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也微微松懈下来。
“余队,你看看这个。”许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余成面前。
余成接过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微信聊天记录,聊天记录里的人向许卯借钱,许卯没有回复。
但这并不能看出什么来,余成抬头看向许卯,就听许卯说:“这是二队的彭永,他这个月已经第三次找我借钱了。”
作为国内顶级战队,Fe的战队工资并不低,再加上还有直播和比赛的分成,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也绝对不会存在一个月需要借三次钱这样的情况。
余成拧了眉头,心中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
“起先我也没多想,就将钱借给他了,但是昨天莫白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我看到过几次休假,彭永和莫白一起出门,除此之外……”许卯这般说着,伸手点开了彭永的朋友圈,指了指最新一条下面的定位,对余成说:“你看这个定位,我昨天找陈经理问过了,昨天莫白被抓的那家赌场,就在这附近。”
话说到这,许卯顿了顿,看着余成,沉默了一会儿,才继而说出自己心中的推断,“余队,我怀疑,彭永也在赌博。”
听完许卯的话,余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垂眸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定位,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五味成杂。
有那么一瞬间,余成都在想,自己这一生是不是都与那赌场脱不开干系了。
年少时,他每每看着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拿着所剩无几的积蓄进入赌场,赢钱了癫狂,输钱了也癫狂,就会想,自己一定要脱离他,跑到天边去。
后来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辛辛苦苦比赛,到了如今的位置,队友却又因为利益背叛了他,也和赌有关。
眼下他重新开始,可现实却又告诉他,他的身边仍旧有人在赌。
余成觉得这一切都太讽刺了,他怒火中烧,情绪到了脸上,却又想笑。
指尖烦躁的敲打着,余成看向许卯,说:“把钱借给他。”
“啊?”许卯有些意外。
“借多少,我发给你。”余成说,“但你要提条件。”
“什么条件?”许卯问。
“让他三天之内,连带前面借的两次,把钱全部还回来。”余成语气平静。
许卯皱眉,有些参不透余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问,却听余成说:“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你不用再管。”
许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去追问,点点头,说:“知道了。”
许卯离开后,余成又独自坐了许久。
余成之所以会让许卯将钱借出去,但又要求三天之内还回来,其实为的就是追查彭永赌博的证据。余成了解彭永这种人,像这种赌徒,为了尽快还钱,唯一的途径就是不断的再去赌。
余成不会留赌徒在Fe,但口说无凭,他需要证据。
心中虽是这样安排,但余成心里却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总感觉,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巧了,就好像这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推手,指引着事情往眼下的方向发展。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道理,但却徘徊在余成心中,迟迟无法消散。
阮清林感觉今天的余成心情似乎不太好,这感觉在阮清林看见余成的第一眼时就毫无道理的在心中浮现。
本来阮清林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毕竟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和余成相处过了,哪怕再如何了解余成,第六感也可能出现差错。
但一整天训练下来,阮清林看着沉默寡言的余成,便彻底确定了,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平日里余成也话少,但在面对别人询问时,都会很耐心的进行解答,但今天,他虽然解答了,但却是惜字如金的。
不了解余成的人,或许并看不出什么两样,余成的情绪很淡,无论高兴还是生气,都极其内敛。
但再如何内敛,都还是有表现的,这些表现别人看不出来,阮清林却是知道的。
阮清林知道,余成高兴的时候,看向别人的眼底会带有浅浅的笑意,这点笑意很不明显,但却能通过太阳穴上那颗小痣判断出来。
阮清林还知道,余成烦躁的时候,指尖会无意识的敲打,好像是通过这样的小动作,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阮清林亦知道,余成心情不好时,会变得沉默寡言,盯着某个地方长久的发呆。
他了解余成,有时候阮清林都觉得,如果让他写一本关于余成的书,他能写一辈子都写不完。
阮清林不知道余成为什么心情不好,他本想等到训练结束,再找个机会和余成说说话,去试探着询问一下余成心情不好的原因,但当训练结束,阮清林想要找余成的时候,就见他脚步匆忙的离开了战队。
看着余成离开的背影,阮清林只能作罢,想着等到之后再找机会。
可就这样一连好几天,阮清林都没找到机会和余成单独说上话。
阮清林能感觉到,这两天余成的情绪都不太好,但余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天训练结束都会脚步匆匆的离开战队。
和余成再次碰上面,是一次深夜。
阮清林的睡眠一向不太好,这天他再次睡不着觉,便起床下楼去热牛奶喝。
彼时已是深夜,哪怕是重度网瘾少年也都已经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回房间休息了。战队基地内很安静,阮清林只开了茶水间里的一盏小灯。
牛奶加热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阮清林看着小锅里冒泡的牛奶,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
食物加热发出的声音,似乎天然就带着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治愈感。
余成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基地,一打开门,就被黑暗间唯一微弱的光亮吸引去了目光,他循着光亮走去,一眼就看见了茶水间里的阮清林。
阮清林手撑着案台,正低头看着小锅里的牛奶,袅袅雾气将他的面容模糊,在茶水间昏暗的光亮下,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余成站在原地,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阮清林,许久都没有动作。
这些天来,余成一直都在忙彭永和莫白的事情,彭永的踪迹并不隐秘,余成已经基本上掌握了他赌博的证据,按道理这其实算件好事,但余成心里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年少的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余成也曾以为,那片曾覆盖在他头上的阴云早已散去,但如今仰头看去,却发现,那片阴云似乎还在。
余成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他其实并不在乎莫白,也不在意彭永,他在意的至始至终都只有Fe。
他知道彭永和莫白赌博对于Fe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这件事一旦曝光,Fe将会面对怎样的冲击。
余成的前十几年时光,因为父亲嗜赌,而过得一塌糊涂。
而如今,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一切,可心中尤其看重的战队,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因为赌博,而身处危机。
余成这些天情绪都一直处于暴躁的边缘,他心中压抑着一股火,无处宣泄,无处释放。直到这一刻,他看着茶水间中的阮清林,那些郁结在他心中的燥火,才终于得到了片刻慰藉。
那朵在他年少时光荒芜贫瘠的岁月间生长出的花,到了如今,仍旧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颜色。
阮清林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他扭头看去,当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余成也是一愣。
他们这几天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每天见面都是在仅有的训练中,如今面对面站着,各自单独面对对方,有那么瞬间居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余成。”阮清林愣愣的叫道,随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又迅速改口,“余、余队。”
“这么晚还没睡?”余成看着阮清林,脸上露出点浅淡的笑意,温声问道。
“睡不着。”阮清林摸了摸后颈,说。
“这样。”余成点头,随后问阮清林,“那有空陪我说会话吗?”
阮清林正想着要怎么和余成说会话呢,听着余成这话,眼睛瞬间一亮,朝余成点点头,“嗯。”
今夜星星很多,余成和阮清林坐在基地外的阶梯上,两人仰望着星空,气氛平和融洽。
他们谁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阮清林捧着热好的牛奶,视线从星空上挪开,落到余成的脸上。
夜色中,余成本就英挺的五官照映得更是线条分明,他一直都长得很好看,也正因为此,无论到哪,都是极其耀眼的存在。
“余队最近好像很忙。”阮清林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眸子,轻声说。
“是有些事情。”余成扭头看向阮清林。
“方便说来听听吗?”阮清林问。
其实对方是阮清林的话,余成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但他不想将自己的烦扰带给阮清林。
余成看着阮清林,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阮清林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余成半响后,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我曾经看过一期余华老师的访谈,他们也谈到了这个问题。”阮清林语速很慢的说着,“余华老师说,他在写书的时候,一句台词就能改变后续的剧情。”
“他说台词能改变命运。”
“在此之前,我也曾陷入命运的漩涡中,纠结自己是否一生都已是既定的轨道,但当听见这句话以后,我便想明白的。”
“书中人物的命运尚能因为一句台词而改变,更何况活生生的我们?”
阮清林说到这,看着余成笑了,他将手中的牛奶递到余成的面前,说:“余队,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
“无论发生什么,喝了这杯牛奶,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余成盯着阮清林手中的牛奶,迟疑了会儿,抬手接过。牛奶温热的触感在手心扩散开来,余成听见阮清林说:“祝你今夜无梦,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