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阴阴绵绵下了好几天,天色也跟着暗了几天,像是看不见阳光的末日来临般,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到了谷底。
周耀站在长廊尽头,听到地下室隐隐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见惯这种情景的他无动于衷。
反而意味深长地啧啧几声,摇头对旁边的人道:“二哥,你说爷到底什么情况啊,不会真对那个小明星动心了吧,不能吧,我一直以为只是玩玩而已,但如今看……真是奇了怪了。”
话说这近一年多时间,周耀也知道他家爷包养了个没啥名气的小明星,不管是外面还是他们这些下属,都以为周总只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
毕竟堂堂周氏董事长,谁不知道可是出了名的无心无情,洁身自好,身边更是一个情人都没出现过,传闻都称有孤独终老的意思。
如今包养了个小明星,倒是让人惊讶,可也没人会相信他会因这么个小明星而动心。
上位者不动心,更别提如周景珩这样似传奇一般的人,能够大义灭亲,并且冰冰冷冷地坐在高位的上位者,那更是万万动不了一点心的。
高处不胜寒,周耀跟在周景珩身边这么多年,自认算是了解自家主子,但这几天却有些看不懂了。
一个情人,死便死了,上层圈子里,光是被玩死的那些人都不计其数,若都一个个都这么算的话,那些金主干脆去当慈善家算了。
更何况那个小明星是死于仇杀,周景珩已经帮人报了仇,将那些人折磨得求死不能,这就算了。
最让周耀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周景珩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已经连着好几天都到地下室来亲自看着手下动手凌迟那几个人渣。
“哎虽然那小明星死的也挺惨的,但是吧,我觉得吧,爷之前也不像很喜欢那人的样子啊,虽然我也没见过那小明星几次……诶?二哥你眼睛抽筋了?眨什么呢?”周耀说着说着就一脸莫名,随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便是后背一凉。
转过头便对上一双阴沉沉的黑眸,像浸染了浓浓的墨水一般,深不见底,周耀一震,“爷,您,您怎么出来了?”
男人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垂着眸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却苍白的没有血色。
就像是那种杀人狂刚杀完人,随手清理一般,动作轻缓,却让人不寒而栗。
看的周耀不由抖了一下,见主子停在面前不走,便试探着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爷,要不用换个酒精湿巾擦,能擦干净些。”
然而周景珩却没回他这句话,只慢慢收手,突然问了一句,声音带有几分嘶哑,“你觉得我不喜欢他?”
啊?
周耀脑子一懵,没反应过来,“谁啊?”
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周尔简直恨铁不成钢,连忙接话,“爷是想说池少爷吗?”
周耀这才反应过来,但却不知道说什么。
池少爷?那个小明星,周景珩会喜欢他吗?
周耀慢慢地想。
可能是喜欢的,不然不会把那人留在身边,对他百般纵容。
但要说爱的有多深刻,好像也没有,毕竟周景珩那黑沉沉的眸子似乎并没有看出多少爱意,至少旁人,他们这些下属没看出来。
难道如今人死了,反而动情了?
周耀揣摩不出,便闭口不言。
周景珩却像是懂了什么般,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了。
留下周耀和周尔面面相觑,都很茫然。
……
这是池迟死后的第五天,也是周景珩接受治疗的一个月,自从那天晚上池迟问他,爱他吗之后,周景珩便找到了曾经治疗过他的心理医生,进行系统的治疗。
他对池迟总带有比别人要多很多的纵容,不管他想要什么,周景珩总想试着去满足他。
但你要说这是爱吗?
周景珩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没有这种情绪,就连旁人都说看不出来。
但周景珩却在试着去给池迟,就只是因为池迟想要。
心理医生在得知他的想法后,不是很赞同他的这种思维,认为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情,不是物理心理干涉能够成功的,并建议周景珩自己去感受爱。
可什么是爱呢?
周景珩却似乎很茫然,他好像在很多年前就丧失了这项功能,一颗跳动的心脏却也和死物没有区别,干枯且没有任何生机。
于是他还是坚持让心理医生进行干涉,强行干涉他的记忆与过去,给他一颗能够重新爱人的心脏,让他能够去爱池迟。
将近一个月的治疗,强烈折磨摧残着身心,正常人都很难忍受这种刺激,但周景珩却忍下来了,并觉得是有效果的。
他将自己剥离出来,全身心地去爱着池迟,他认为自己快要成功了,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脏如枯木逢春般有了生机。
他有些欣喜,他想告诉池迟,想向他求婚,可池晏却出事了……
“那你当时是什么感受?”心理医生这样问。
“痛。”周景珩闭了闭眼,手指剧烈颤抖了起来,像是又把他带到了那个黑暗满是鲜血的仓库。
周景珩抬手用力摁住了左边心脏的位置,艰涩地说了几个字,“这里很痛。”
见此,心理医生神色也带有些叹息。
当初他反对物理干预时也有这种考量,像周景珩这样情况的患者,他并不是没有见过。
在严重的心理生理压制下,各种情感被封闭了起来,保守治疗也就是顺其自然就好,这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大多数人都是选择前者。
但像周景珩这样选择极端的人他却又是真没有见过。
用自己作代价,去换取全心全意地去爱另外一个人,换句话说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破不立,既然这颗心脏不行,那就换一颗。
心理医生实在不懂,值得吗?
既然不能感受到爱意,为何又要固执地给那人爱,这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呢?
心理医生感觉很费解,却又同时像是打开了某个新世界的大门,他答应的周景珩的请求,目前看来效果很好,甚至超出预期。
只是……
这位周先生爱惨了那个人,在他还不能爱的时候,可如今心里已全装满了那个人,那个人却又不在人世了,他又该如何脱离出来呢?
这一刻,见惯了行业各种患者和情感之事的心理医生,还是对周先生产生了浓浓的担忧。
……
这是池迟去世的第六天,周景珩仍旧没有回家,又在池迟的身体旁待了一天。
少年的身体被冰棺保存的很好,因为特殊保管,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只是睡着了,下一秒似乎就会醒过来,软着声喊他“先生”。
周景珩缓缓按着胸口,感受着心脏的剧烈疼痛,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心头血,一块块地撕碎血肉,疼得他恨不得将那一块挖出来。
但他清冷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始终皱着眉,坐在一边轻轻握住少年的手,仔细看着他漂亮又白净的脸。
那天他找去时,池迟被那些人折磨,身上脸上全是血,还有很多伤,但好在周景珩把他抱回来的时候给他清洗干净了。
周景珩知道少年最爱干净,要是让他带着脏污睡去定会不开心的。
此时周景珩一直握着池迟的手,感受着手心冰冷没有温度的触觉,他薄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但却没有声音。
直到他微微低下头,把唇贴在那只冰冷的手上,他失了力般微微阖上眼眸。
像是又回到了那天那晚,怀里的少年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他,“先生你爱我吗?”
周景珩清晰地再次感受到心底传来痛意的同时,也裹挟着迟来的被压抑的浓烈爱意,巨大的悔恨将他淹没。
他怎么可能会不爱池迟呢?
不管是第一次遇到他带他回家,还是后来一次次的妥协,无数次沉迷在他弯弯的笑眼里,不早就证实了这一点吗?
只是他不敢承认,心中那根布满尖刺的警戒线在他想要越界时,狠狠地刺向他,对他说,你不能爱上他,你若是爱上他,他就会像那个猫一样,死状凄惨。
他的喜爱只会害死他。
可池迟不是那只猫。
他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无能软弱,于是他用尽全力越过了那道警戒线,刺全扎进了他的心口,血腥味充斥在鼻腔,他却能够去说:
“爱……”
“……我爱你。”
“我爱你。”
一道道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回荡,那声音沙哑无比,就像是被沙砾狠狠磨过一般嘶哑难听,却又带着痛到极致的爱意,浓稠得让人心颤。
男人的身形弯了下去,他单膝跪在了地上,拿出了戒指,眼睛充满红血丝,却庄重地开口:“池迟,我们结婚吧。”
这天周景珩单膝下跪,向床上躺着毫无知觉的少年求婚,少年没有回应,他把戒指轻轻套上了他的手指。
他动作轻柔地吻着少年的手指,眼角像是有什么湿润滑过,滴答一声落下。
那个向来无所不能的掌权上位者,终究还是为爱人低下头弯了腰,泪水落在了少年脸上……
明明已经没有气息的少年,此时却也像是很悲伤地掉出泪来一般。
……
宋初晴在赶到门口时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在外面看着,看着她那从小到大就没有哭过几次的儿子,低着身轻轻抱着那少年,隐忍的哭声让她心都快碎了。
宋初晴眼眶慢慢红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躲在一边捂住嘴也哭了出来。
……
池迟死后的第七天,周家举办了一场婚礼,一场世纪婚礼让京城众人都轰动不已,然而当看到结婚主角姓名却又都诡异地噤了声。
已死之人和活人的婚礼,让所有人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周家家主的精神是否异样。
有人高呼真爱无敌,自然也不乏充满恶意地猜疑,各种话题热搜频频挂在榜上,周景珩都充耳不闻。
他盛装出席婚礼,一身黑色西装,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别在胸口,手上还捧着玫瑰一步步地缓缓走向轮椅上的少年,黑眸里盈满了爱意,深情缱绻。
地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偌大的室外场地都装点着数不胜数的玫瑰,一场盛大的婚礼被漫天满地的红色给笼罩。
浪漫盛大的同时却又充斥着诡谲的恐怖,让人远远看着就不寒而栗。
然而现场的婚礼主人却全然不觉,他一人走完了婚礼的全流程,风适时吹起了地下的玫瑰花瓣,全散在天空中,更为这场诡异的婚礼增添了一抹阴森的味道。
而新婚的两人就在中间,新郎单膝跪在轮椅少年的面前,少年微微低头,远远看去,就像是新郎在同伴侣小声说话。
时间如同一时间被定格在此刻。
周景珩微微仰头,吻上池迟的唇,仍是冰冷的触感,但周景珩却弯了下眼眸,眼底闪过几分疯狂偏执的色彩。
他用一场玫瑰花雨来装扮池迟的葬礼。
这也是他们婚礼。
玫瑰花和爱像海一样,能够将他们两人淹没埋葬在一起,池迟死后安息在周景珩的爱里,周景珩也将在爱中殉葬。
……
这是池迟去世后的不知道多少天,周景珩在婚礼后就给池迟下葬立碑,在碑上刻字“爱妻”,每天他都会在墓地陪他很长时间,陪他说话。
这天周景珩一如往常地来陪池迟说话,语气温柔带着点闲聊的味道,“你最近都没有到我梦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这几天过得还是那样,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很想你。”
“……”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怎么感觉你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我都有白头发了,你看到了或许不会喜欢。”
周景珩垂下眸子,轻轻弯了下唇,叹息了声。
“不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了,上次听人说有个寺庙很灵,许愿能让神明听见,那个道士说能帮忙,给点钱就行,我想去试试。”
即便是现在,在墓碑前,周景珩也没有说全道士的条件,没说要付出生命,他怕池迟听见会担心。
“宝贝等我好不好?”
微风像是缠绵着勾了下他的手指,周景珩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墓碑上少年的脸,最后转身离开。
那天,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冲洗着灵山寺山前的长阶,而在其中却又似乎隐隐混杂着冲不掉的鲜红血迹,触目惊心地从上流下,绵绵不绝……
破败的寺庙中,老道士听着天空中的响雷和噼里啪啦的雨声,苍老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曾经寺庙内小师弟问他,“师兄,你说真的会有人听信传闻以命换命吗?这么长的阶梯跪着上来命都没了,而且是真是假都不一定,真的有人愿意吗?”
那时老道士也觉得不太可能,没有回应,然而今日,他干枯的嘴动了动,一声幽幽的叹息吐出,回答了曾经小师弟的问题。
“或许有吧。”
或许传闻是真的,或许有人真的爱他胜过自己,或许有人真的愿意,或许一切还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神明或许也真的能够听见。
……
于是后来,京圈几乎人人都知道,周氏掌权者周景珩家里曾养了一个娇软美人,而且还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小明星。
那可真是当成心肝儿,宠到爱到了极致……只可惜阴阳两隔,周家主疯了,不仅办了冥婚还听信传闻,以命换得重来一次的机会。
真假尚且不论,此等偏执之爱却在圈内广为流传,至此再也没人说周家主不爱那个小明星,没人说周景珩不爱池迟。
分明是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