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随即停下。
马夫回头朝车厢喊去:
“县衙到咯!”
辛夷起身,跳下马车,里正紧随其后。
她抬眼瞧了瞧守着县衙门口的两个衙役,一左一右。
一个眼睛半睁着,衙役服饰都穿得歪歪扭扭;
另一个,也就是方才问话的那人,眼睛倒是睁得挺大,衣裳也整齐,只是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整个人如同一副骷髅架子。
辛夷还没说话,后头赶来的里正便急忙回道:
“我们是从宣关镇来,我是宣关镇的里正,此番前来寻县长大人有要事。”
衙役闻言,上下瞧了瞧里正,片刻后才“哦”了一声,打开县衙大门,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辛夷走在县衙院内,看着周遭的环境,惊叹不已。
当初只听白傲天的叙述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亲眼所见,那真是开了眼界。
原本应是青砖青石板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了被犁得松松软软的土地,现在因为还冷,没种上菜,但牛粪马粪鸡粪啥的,已经在土地上堆得冒了尖儿。
这几日天气好,日头大。
空气中充满了并不好闻的发酵过的五谷轮回气体。
衙役面色如常地在前头领着路,但辛夷与里正却忍不住屏住呼吸。
又在廊上绕了个弯,后面就是县长平日办公及居住的地方。
衙役走到书房,敲了敲门,
“大人,宣关镇的里正过来了。”
辛夷只听里边一阵稀里哗啦,而后便是年迈且乏力的答复:
“进吧。”
衙役将门打开,辛夷随之往里瞧了一眼,乱糟糟的,许多物件上盖了厚厚一层灰,似是很久没有收拾过。
那个被称作县长的,坐在书桌后面,须发皆白,形容枯槁。
衙役没有跟着辛夷与里正进去,而是回到县衙门口继续守门。
“也莫要多礼了!”
县长说话如叹气一般,听起来格外不爽利,
“本县瞧过你那画像了,消息也已放去城门,你今日前来,可还有旁的事?”
“回县长,今日得到消息,那狂徒正于一农户家中借宿。”
“大人可否……”
里正话还没说完,县长就点点头,挥挥手,
“去吧,本县衙中还有几个衙役,若要捉拿也可帮上些忙。”
说罢,他突然抬头看向辛夷,
“这姑娘是谁?长得还挺别致的?”
“这……”
里正瞥了眼身旁的辛夷,面上带出丝尴尬来。
又犹豫该不该说,毕竟辛夷的身份也实在不好启齿。
但是辛夷紧接着站了出来,
“回县长,民女是寂山之上二姐寨中人。”
“哦?”
县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瞧着辛夷的脸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本县那干菜,可还算可口?”
辛夷:……
难以入口。
辛夷暗暗吐槽着,面上却挂上职业微笑,
“好吃!寨子中的大伙儿都爱吃!”
“那便好,那便好……”
县长缓慢点着头,没再答话。
里正见状,忙站出来告辞,说擒凶之事变故多,马虎不得,还是早些启程早些抓人才是。
就这般,辛夷与里正带着县衙中五个如不胜衣的衙役,再次踏上了路。
车厢中,
里正从窗口瞥了眼外头走路的衙役,悄悄向辛夷凑过去,
“小东家,你猜县长大人多大岁数了?”
辛夷脑中顿时闪现出县长那须发皆白的样子,斩钉截铁,
“五六十吧。”
“不不不……”里正神秘地笑着,摇摇头,“说出来吓你一跳,他啊!正值壮年!今年二十有九啦!”
“???”
辛夷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县长的样子,没错啊!
那皱纹,那白头发白胡子,那松弛暗沉的皮肤,二十九??
辛夷狐疑的目光从里正脸上划过,显然不信。
“小东家,你可别不信!县长来咱宣关县前那是意气风发!后来……来了不就被劫了吗……没钱,朝廷还不管,他日日忧心,一不小心便长得急切些了。”
“那……确实还挺急切的。”
辛夷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想到了现代世界的彻夜码字选手们。
农户家就在宣关镇西的宣关村。
马车疾疾向前驶去,骷髅般的衙役们个个半死不活地喘着粗气小跑着。
终于在某个体力不支的衙役准备倒头就睡时,到了农户家附近。
众人下车,衙役脸色发白,磨磨蹭蹭排成一队。
里正道:
“大伙儿保护好自己,莫要让贼人钻了空子,手上再染了人命。”
众衙役对着里正露出感激神情——
谢谢,还没生擒歹人呢,人命就差点交代了。
替农人报信的五岁女孩早早在家门口等着,见到辛夷他们前来,忙小跑至辛夷身边。
“那人还在!还在家里跟我爹喝酒呢!”
辛夷一听,露出了然神情,想必是农户用来拖住徐六子的法子。
她将小女孩安置到院外的稻草堆后头,而后,给众人打出了手势。
衙役们精神瞬间绷紧,紧紧盯着院门,就怕一个不小心遭了歹人毒手。
辛夷与里正倒是神情轻松,她先是敲了敲门,而后尖着声音扬声喊道:
“王大哥啊!俺是老辛家的大丫啊!俺奶病了,俺爹让俺过来借几个鸡蛋!”
门内正喝酒的两人一听,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徐六子端着酒碗,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仔细感受着外头的动静,面上不耐,心脏跳得尤为剧烈。
这个声音,尖细得就差把人的耳膜穿破,听着浑身刺挠。
“王兄,这丫头声音咋如此造作?”
“嗐!”农户摆摆手,“这丫头就这样式儿的,人家觉得好听呗!”
徐六子左右扭了扭脖子,如今喝了酒,人也大胆起来,直接说道:
“王兄,你开门!你让我把她脖子撅了!我倒是要拆开看看,何种嗓子能将声儿挤成那副样子!”
“别介别介!”农户压下徐六子的手,笑得憨厚,“这丫头家里也不容易,俺先去给她拿几个鸡蛋,徐兄先喝,徐兄先喝着!”
说罢,起身离座。
走至门口,农户悄悄回头用余光瞅了徐六子一眼。
他一人还在位置上生着闷气,仿佛那尖细的嗓音还在他耳边游荡。
农户偷摸歪嘴一笑,缓缓将大门打开,见到辛夷,不自觉地倒退“哎呀”一声。
随后,意识到自个儿出了岔子,又立马大声找补:
“哎呀!俺家鸡好几天没下蛋了!俺就能给你俩!你跟俺进来瞅瞅吧!”
说罢,农户将大门敞开,自己直接低头弯腰溜了出去,也藏进了稻草堆后面。
辛夷见状,意识到该自己上场了,面上立刻露出一丝猥琐笑意来,抚了抚身上的粗布麻衣与要透不透的红色面纱。
而后走一步路扭十扭地来到了徐六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