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个位置,劳心劳神的,除了说出去好听,顺带体验一下天下众人对自己的毕恭毕敬,还有什么好处?
做得好了,被人称赞一声明君。
可但凡有一件事做错了……
那完了,天下都得暗戳戳骂你,文臣言官得口喷唾沫星子骂你。
做的不好了,贪图享乐了,直接成为史书上的昏君,直至几千年后,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的昏君大名。
直接让你在地府都无颜见人,恨不能直接活过来顶开棺材板,找到史官,一同将其拉入地府。
更何况,这位置,别说什么九五之尊,受命于天。
说白了这天下也由不得你,除了文武百官跟你玩心眼,每每下决策还要看着百官脸色。
文臣一言不合死谏血溅早朝大殿,武官一言不合取你狗命豪气冲天。
真不是专制,受制于人得很。
当然,以上只对尚且还有些良心的帝王有效。
没良心的……直接爱咋咋办呗,他不在意别人的性命,自然也会有更多人不在意他的性命。
辛宗礼一家,真没这么大的追求。
逍遥自在不好吗?
等辞了这国师之位,往后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几时起,就几时起,再也不用起得比鸡早,上那个劳什子的早朝了。
相比于体制内上班,他们或许更爱摆烂。
有书云:
不摆,殆矣。
能摆则摆,无为即是有为,有为即是无为。
不摆则易殆,殆则亲见十殿阎罗,危矣。
辛宗礼他们十分信奉这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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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镇国大将军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辛宗礼他们就递上了折子。
内容大致意思就是:
陛下如今已有大师相伴左右,我夫妻二人见其功德圆满,福德深厚,无颜与其比肩。
因自知技不如人,故而无比汗颜,羞愧难当。
我等实在无颜去做那尸位素餐之辈,愧对陛下厚爱,这国师之位还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吧。
丞相批到这张折子,直接嘿嘿笑出了声。
听得身边的小太监汗毛竖起,冷汗直流。
他从未听见有人能发出这般丧心病狂又阴暗的笑声。
“想必老夫我的流年大运要来了吧!这一个个的,怎么净是掉下许多馅饼要我捡?”
老话果然说得不错,这皇位,就是受命于天。
在受命于天面前,就算你是先皇的血脉又当如何?!
丞相此时,好似认定了,自己就是上天认定的天下之主。
他哆嗦着手,压抑住内心爆起的兴奋,直接在辛宗礼的折子上用红笔批了个“允”。
字体七扭八歪,不好看,但丞相可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多年来的死对头,事事意见都与自己相左的、叫自己吃了许多苦头的国师,在他下笔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远离朝堂了!
从此,在这偌大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质疑他的官员!再也不会有政敌这种东西出现了!
有的只是在他面前谄媚的吮痈舐痔之辈!
自此,他的前路,一片坦途!
国师要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丞相杂乱的眉毛高高弯起,从桌底下抽出来一条小短腿,仰着身子踢了下小太监的屁股:
“老夫今日高兴,你去沐浴一番,于寝宫等着老夫!”
小太监浑身一激灵,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只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蠕动着嘴唇,小声答是。
丞相所说的寝宫,是真正意义上的寝宫。
因为里头的那张床,被人称作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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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折子就回到了辛宗礼的手中。
他眯眼瞧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允”字,面上意味不明。
他知道这折子如今是丞相代劳,也知道丞相对自己那是恨不能抽筋扒皮,饮血食肉,见到自己的折子定能大笔一挥直接同意。
可……如此扭曲的字,究竟是在什么境况之下才能写出来的呢?
辛宗礼想不通。
白玄之见状,也陷入了沉思。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景昭帝给国师设了官位,自然也要去吏部报到,送还东西。
辛宗礼忙叫上张伯,叫他遣散府中下人,归还卖身契,再每人发放五十两银子,而后各回各家去。
而他自己,则是开始收拾那些需要归还的东西了。
往后,这玄色衣袍应是不能再穿了。
所以,那些个衣裳,辛宗礼叫人收拾了收拾,打算带回去全都给祖宗烧去,眼不见心为净,也算是彻底斩断了跟朝堂的关联。
很快,遣散下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府邸。
国师府老爷夫人仁心宽厚,出手大方,从不曾苛待他们这些下人。
甚至还许了他们一月八日的探亲假。
每每回家,旁人羡煞的眼神向他们瞧过来时,都能让他们感到脸上无比光彩。
就连性情暴戾的小姐,如今都长大了,传了老爷夫人的性子,对待他们更是温和无比,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
怎么这般顺意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府中的下人们好似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许多人根本不信,不信昨日还好好的国师府今日就将要倒了。
他们围作一团,化作人潮,眼泪流得汹汹涌涌地朝主院奔去。
白玄之正犹豫着怎么带走她最爱的两扇镶满名贵宝石的巨大屏风,余光就瞧见外头乌泱乌泱的人潮涌来。
她心下一惊,连忙迎了出去,问是何事。
“夫人,小的舍不得你跟老爷啊!”
“夫人!国师府怎能没有国师啊!”
更有甚者,竟在喊着:
“夫人,离了你跟老爷,国将不国,我等归家与下了油锅有何区别啊!”
此话一出,周遭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话,是他们都暗暗在心里想着的。
但是却是不敢说出来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怕是要被安上造反名头要被砍头的。
白玄之也是脸色一凛,低声道:
“慎言。”
不止家中下人,就连民间许多百姓都是这么觉得的。
辛宗礼与白玄之没有想到,他们在朝堂之上的所作所为,能有一日会传到百姓的耳中。
景昭帝大肆修建寺庙,百姓们看在眼里。
他们许多人的祖宅被人强拆,盖上了他们那条街的第十座寺庙。
如今的皇都,打眼看去,全是参差不齐的各种正施工的寺庙。
陛下嘴上说得好听,是在为百姓祈福。
可陛下询问过天下百姓要不要了吗?
到最后,这种事情的本质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上位者的一己私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