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心中的疑问,祁衡并不知晓,不过这样的问题,即便是以弹幕的形式发出来,大概也得不到解答。

  [汉武帝晚年真心悔过了吗?恐怕并没有吧。无论是在《汉书》还是《史记》中,这封所谓的罪己诏都没有相关的记载,只有《汉武故事》这种志怪小说里边写到这个,这玩意儿能当真吗?

  何况这样一个刚愎自用的汉武大帝,怎么可能诚心悔过,还写一封罪己诏来给天下人看:你们快看啊,朕做错事情啦!

  拜托,怎么可能,就算是up主有黑历史,也只会偷偷删掉,还留着给你们写道歉信呐?]

  视频被暂停在六宗罪的界面上。

  天幕里的男声先是浅浅叹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这里的文字像是变了一个人,在前面五宗罪里,还都是比较纯粹的谣言,也没提到什么史料出处,给人的感觉甚至有点像是为了博人眼球,选最荒诞的形象来捏造。

  现在他倒是知道《汉武故事》是半虚构的小说了,还拿出一副考据的样子。

  这种人来当科普博主最恐怖,首先站定一种主观的观点,然后只拿对自己有利的论据去堆砌一道墙,把自己埋在里面,不听任何反驳的观点,还要高举自己是考据党的大旗。

  在这样的一道墙壁内,很多不了解汉武帝的人,看到他的名头,看到那一面旗帜,也许就这样真的以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毕竟不是每一个普通观众,都会产生兴趣,进而去翻阅相关的资料。

  历史人物的形象,千人千面,每个人因为自己的因缘际遇,难免各持己见。有不同的看法,是正常现象,只要是友善交流,每个人的意见都有人愿意倾听与交流。

  但我们为什么要读历史,仿古通今?简单一些,听个故事博君一笑,再深入些,可以将之比喻成有升级系统的RPG游戏,和怪物战斗的同时,小心不要变成怪物,因为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回以凝视。历史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在其中和自己对话。

  不过这也说远了,回到轮台罪己诏上,他说的其实也有一点道理,汉武帝的罪己诏是否真的在自我反省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这并不能得出罪己诏中无悔过之意的结论。

  即便在汉朝成文的《汉书》中没有记载这篇诏书被推广全国,《汉武故事》也不一定是全篇虚构。

  金屋藏娇,取名猪猪之类的故事,本身就带着一分奇幻色彩,当做野史一笑而过没什么问题,罪己诏这样的具体案例,也是有为真的可能的,不能一概排除。

  况且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们再来看一看,在轮台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的汉武帝,可以说是处于一个人生的低谷期。

  第一年先是巫蛊之祸,太子惨死;第二年,李广利再征匈奴,却投降而败;第三年,绝望的汉武帝试图去大海上寻求神仙的旨意,结果无功而返。

  也许还是因为亲爱的长子死于自己的疑病这件事刺痛了他的心,变化也悄然发生。

  这个原本不可一世的君主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扩张的国策有问题,才会导致连年的失利。

  根据《盐铁论》的记载,汉武帝怜惜百姓生存之艰苦,甚至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将税率从原来的三十税一,改为实质上的七十二税一。

  不光是减免了赋税,他还下令推广新的农种工具,耦梨和犁车都是在这个时候推广开来的。

  当然这里的犁车不是咱们那种可以电机突突突的,还是用牛拉着,但是省力且高效,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图。】

  天幕中的画面切换到一个白屏上,正是百/度二字。

  汉武帝奇道:“这便是那人叫朕去搜查的百/度?”

  之间上面又多出“犁车”二字,接着便出现了繁多复杂的画卷。

  上面还配有文字:

  [农村小伙儿发明摩托车犁车,一天耕八亩地!]

  [农用犁车批发就选16x8,阿x为你保驾护航!]

  [好犁车不如好肥料,金坷垃,亩产八千八]

  看得汉武帝是眼花缭乱,他虽然不事农产,但是对于治下的大致生产效率还是有所了解的。

  一个壮年男子,在地里劳作一天,也不过才一亩半,这“摩托车犁车”是何方神仙,一年便能八亩地?

  还有这“金坷垃”,亩产八千八,是什么样的神话,后世竟能发现如此珍宝,难道也是神仙的恩赐吗?

  不光是汉武帝一个人,群臣仰面看去,也是叹为观止,事农业生产的大农等官员,恨不得能把自己钻进天幕,将这些好东西通通都拿出来!

  不过祁衡哪里知道,隔着网线,会有这样一群古人眼巴巴地望着这些他们现代人早就看腻了的广告大流口水。

  现代人·祁衡只想给大家分享一点古时候有意思的小东西。

  他艰难地在一众广告中找出一张汉朝犁车的照片,放大展示给观众看。

  【在我们现在看来,这样的农业用具有些简陋,但是在西汉年间,已经足够用于提高一定的耕种效率。

  生产力决定了一个王国能否走得更远,正是汉武帝晚年这一番悔过,才让这辆稍有偏航的马车,被冥冥中的力量重新拉回了赛道。

  人到晚年,总是变得固执己见,不愿意去接受新的事物,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这是人之常情,我们自己的爷爷奶奶也会有这样的毛病,甚至当我们老去,也许也会变成一样的人。

  这是因为时光将尽,如果在这个时候承认错误,会让人有一种否定自己一生,进而整个人被否定的感觉。

  在这样的考量下,汉武帝的改变显得尤为珍贵,他甚至用这样谦卑的话语给自己降罪:

  “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总观历史上下,只此一人有此壮举。

  从此,汉武帝不仅是那个开疆拓土、南征北战的霸王,更是一个内愿自省的明主,是历朝历代帝王中一颗不一样的明珠。

  况且,正如君子论迹不论心,重整农业,不复出军,赐丞相封富民侯,不再相信方士的不老传说,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改变。

  我想,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就算是他为了政治目的有什么私心,应该也没有那个能耐,能穿越千年,去西汉把史官的笔抢过来,改写《盐铁论》,篡改《汉书》。

  更何况人家司马光大概也没有安这样的心,只需要打开历史年鉴,翻一翻便能得知,《资治通鉴》的前半本书写完的时候,还没有王安石变法这回事呢。再怎么样,也不能改了之前的稿子,来宣扬“不复出军”的思想。

  所以,这种司马光阴谋论,也是不对的。

  所谓的制造汉武帝,其中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汉武帝听完,才对自己晚年的“轮台罪己”有所了解。

  “不复出军……”他低低地将这个四个字在唇齿间转了个来回。

  这与他现在的一腔热血抱负是完全相反的,对于时年方三十七的汉武帝来说,正值壮年的他并不能理解晚年自己的一系列举动。

  他不禁在闪过一丝疑虑——难道朕的南征北战,竟是个错误的决定吗,还有李广利带兵出征匈奴,为何会投降而败?

  这个蠢蛋,竟然投降给匈奴当孙子,朕怎么会把军队交给这么个玩意儿?其他将军呢,卫青、霍去病,都去哪里了。

  他的思绪在这里被自己打断——是啊,这两位不世出的将军,那时只怕是都已不在了。

  “李广利何在!”

  先把这个叛徒给揪出来!

  无人应答,半晌,只有卫青回道:“回陛下,军中……军中并无此人。”

  汉武帝哼了一声:“罢了,既尚未入军,便不治他的罪。”

  毕竟此时方才是公元前119年,距离李广利受汉武帝重用可还早着呢,要知道李夫人的受宠,都还在七年后,更不用说这个李家外戚了。

  不过这些内容天幕不曾提到,汉武帝便也不知晓,只能把这个叛徒的名字先记在心中,等着日后此人出现,再作定夺。

  “陛下,臣有一议。”

  人群中,东方朔放下手中的毛笔,立正行礼。

  得到汉武帝的应允后,他继续道:“陛下不必为天幕之言所困扰。”

  他是个机智敏锐的臣子,言辞敏捷,在所有人没意识到的时候,便读出了汉武帝心中的徘徊。

  “请陛下宽恕臣言语中的失敬,但天幕虽方才言论中,对陛下日后的罪己诏多有赞叹,仿佛陛下真的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一般。但这一切均不是陛下与臣等需要在意的。”

  东方朔抬起头,直视天颜:“日后的陛下,并非今日的陛下,今日之陛下,得此天论,也未必会成为日后之陛下。”

  他这番话说的绕口,汉武帝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得此天幕,不正是为了改变未来之不幸?

  如果以后做了错事,那现在也不用等到晚年再去悔改,提前做出布局便好。

  农事改进,不必等到几十年之后,犁车的画像已经在天幕中为众人所见,掌管农事的官员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够记住其中的机括结构,将之推广于万民。

  有大旱之灾,也不用战战兢兢地等那一日的到来,提前一年有用,提前三年更好,若是提前十年便做好准备,应对起来岂不是更得心应手?

  开疆拓土以至于赋税疲民,只是征战并不能草率地停下,天幕也对朕的功绩赞赏有加,说明这番事业还有继续进行的余地。

  日后之朕并未注意到出征与民生之间的平衡,那今日之朕早做商量,岂不善哉?

  汉武帝仰天大笑,抚掌道一声好,对东方朔的见解很是赞同。

  “东方卿所言是,朕既得天道,便是有如神助,应当高兴才是!”

  “朕大汉自此,便将在神助下,有千年国祚,生生不息!”

  正当汉武帝将天幕的出现引以为神迹,不吝言辞地夸奖时,祁衡已经将犁车的界面切回那个视频。

  【不过,这最后一罪,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地方。

  纵使汉武帝如何后悔,在思子台上如何想念戾太子殿下,他对神明方士的盲目追求,也都已经成为了西汉世上不可磨灭的伤痕。

  这更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难以自我原谅的深渊。】

  紧接着,视频也显露出最后一个小标题:

  [七宗罪:迷信方士,巫蛊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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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武帝:我的天,神迹啊,快多给朕讲点

  天幕啪一个新画面:巫蛊之祸告诉我们,迷信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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