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门内传来一阵重物摔倒的异响。
以此同时,南禺的心随之一颤,按在门上的手指节泛白, 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举起的小臂酸软, 才慢慢地转过身去下了楼。
“哒哒哒——”木质楼梯随着挤压发出轻微的噪音,门外的声响逐渐静下来。
叶清影绷紧地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怔松,缓缓松了拳头, 掌心有几道血痕, 她瘫软在薄薄的地毯上,眼神空洞而滞涩。
薄纱窗帘被风掀起一角, 透进来肆意跳跃的晨光, 与卧室的压抑对垒角逐,将她苍白的脸割裂成阴阳两面。
喉间瘙痒难耐,她忍不住偏过头咳了声, 苦笑。
她如今的模样狼狈不堪, 下意识躲避女人的关心,不想让她破门而入,而真当得偿所愿了,心间又酸涩不已,期盼她没那么听话,口是心非大抵如是。
她抬了抬手, 阳光下的尘埃划过指缝, 轻飘飘地洒进浑浊的眼眸。
叶清影感受不到,或者说看不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 去而复返, 门被轻轻叩响。
叶清影不由得屏住呼吸, 脱口而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了,沙哑难听,“谁?”
她撑起上半身,倚靠在床尾,理了理领口的褶皱。
“老大,药。”叶四轻声道。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
小姑娘与竹叶鬼对视一眼,眼里是同样的担忧。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那个,我给你送进去了啊。”
屋内散发着木质家具独有的厚重气息,内敛而冷冽,还萦着一股浅淡的桃花香,每做一次深呼吸,便觉得疼痛被压下去一分,叶清影舔了舔唇,淡道:“不用。”
“啊?”叶四贴着门,眨巴眨巴眼睛,“啊,你说送,好咧。”
说着说着就要踹门而入,竹叶鬼立刻拦住她,指了指自个儿不怎么宽阔的胸膛,小白和那盆闷骚的树就在背后看热闹。
不愧是一脉相承,南禺和叶清影养东西的方式一脉相承,任由它们随着自己的脾性野蛮生长,这一屋子的野味儿对暴力破坏这件事都跃跃欲试,没一个下去取备用钥匙的。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叶清影气火攻心,差点没压住喉咙的腥甜气。
“砰!”床头的书册砸在门上,留下几个凹凸不平的小坑。
竹叶鬼瑟缩了一下,翻来覆去把自己裹成绿粽子。
暴脾气,惹不起。
叶四:“......”
她听见背后那只狗在低鸣,起起伏伏像是在有节奏地嘲笑。
她冷着脸,对着那盆枯树叉子发脾气,说:“好哥哥,你笑个屁,叶子都掉完了,光屁股害不害臊。”
在这个家里,不管是资历还是年龄,树妖都低她一头,但它平日便不爱讲话,尽职尽责地充当背景板。
不过每次有人捣乱的时候,它又是主动站出来兜底的那一个,最是稳重靠谱,是以,叶四一直有些敬重它,说话难得这么冲。
“第一。”树精坐在二楼的木栏杆上,几片飘零的叶子凑成一张人脸,“我不是好哥哥。”
“行行行,好姐姐。”叶四摆摆手,那满满胶原蛋白的脸皱成一团。
树精也就是叶五思路格外清晰,像写论文似的说出了第二点注意事项,“第二,我属于落叶乔木,秋冬天掉叶属于正常现象。”
尽管眼下一堆糟心事,叶四还是噗嗤一声笑了,“敢问您什么树啊?”
“无可奉告。”叶五杵在楼梯拐角,光秃秃的枝头硬是营造出一种孤傲的疏离感。
谈论声乱哄哄地搅成一团,被狭窄的门缝捋成极细的一根针,一点点地扎进叶清影的耳膜,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珠,条件反射逼出眼泪来。
她像是被顶在浪花上的浮木,无数的画面尽数朝着这边奔涌而来,抛至顶端再猛地坠下,失重感让她难受得咬住了下唇。
门外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叶清影反而被惊醒,听见了那道温柔的嗓音,心脏几乎都停跳了。
南禺下楼换了双鞋,手里拿了本线装书,针织衫的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充电宝。
她说:“你们围在门口做什么?”
她的语气稀疏平常,好像是今早刚起了床,互相点头寒暄,问问早上吃了什么?昨夜睡得可安稳?
南禺的音量比平时要大,短促的回音萦绕在走廊,在问她们,也问里面。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溅落在手背上,叶清影掀了掀唇角,眉毛,眼睛,乃至于轻颤的睫毛,都笼上一层暖意。
她轻声呢喃:“回来......了......”
正如她曾经奢望的那样。
叶五岿然不动,小白咬了下叶四的裤腿,叶四弹了竹叶鬼一个脑瓜崩,竹叶鬼从地上翻身坐起来,指着门口的凸出来的痕迹破口大骂。
“唧唧——”
其他妖:嗯,就是这样,骂得可脏。
南禺略微颔首,侧身让出背后的路,淡道:“你们老大准备的庆功宴,下去吃吧。”
这种团建的活计往常都是叶三在操持,他临走前在附近评分最高的酒店订了桌席,付清了尾款,留的家里地址,但那是昨晚的事情,叶四见她们迟迟未归,一直温在锅里,饿着肚子等了一宿,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汪汪汪!”小白哈喇子流一地,连滚带爬地跑下去。
树精点了点头,高冷地离开了。
叶四提起竹叶鬼的后脖颈,把它扔天上甩一圈,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女人寂寥的背影。
她不忍,停下脚步,说道:“姐姐。”
南禺偏了偏头,温柔道:“怎么了?”
大概从化形以来,小姑娘一直很不着调,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扭捏得憋红了脸,低声道:“谢谢。”
南禺弯了弯眼睛,没多说什么。
她明明在笑,叶四却觉得难过得想哭,匆匆眨了眨眼睛,转身投入到底下的热闹里去了。
南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仰了仰头,苦笑,用力捏紧了书脊。
“混蛋!麻辣鸡是我的!”叶四气得叉腰,扑上去狗口夺食。
小白自是不肯,与她撕打在一起。
叶五也不知道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常常说自己寻的是修仙正途,贯彻不食人间烟火的宗旨,平时除了喜欢趴阳台晒太阳,最多就是喝喝水,于是,它把餐桌上的可乐全灌进自个儿花盆儿里了,气得叶四和小白转头又围攻它。
竹叶鬼自是搬出了酒窖里的竹叶青,飘在清澈的酒液上面不亦乐乎。
整栋别墅都充斥着人间烟火的味道,将如梦初醒的南禺拉到了实处,她叹了口气,盘腿席地而坐,背挺得很直靠着门,仿佛这样便可与里面的人心意相通。
南禺摊开书,细细地看,找到折角的那一页。
“嘘!”叶四仰头望见暖黄的灯光,敲了小白一个暴栗。
小白呜咽着舔了舔骨头,叶五和竹叶鬼也放轻了动作。
叶清影头皮紧绷,手机忽然响了下,搭在床舷的手猛然叩紧,她摩挲着手机,不知道碰到了哪儿,语音自动就播放出来了。
“《百妖谱》第五十章 ,共枕树的传说。”
女人的嗓音温和低沉,背景音还有楼底下的吆五喝六的喧闹,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添加现代科技的电流音,变得更有磁性。
叶清影额头的血已经凝住,她抿唇一笑,又崩开了一点。
南禺指腹按住麦克风的键位,翻页的时候顿了一下,将书上的内容逐字逐句地读了出来,偶尔加一点注释和见解,也询问叶清影是否有其他想法,虽然得到的都是沉默,她仍旧慢声细语地讲睡前故事。
“潘章少时美貌,当时的人皆爱慕他,楚王仲先听闻他的美名,来与他结交,两人一见钟情,感情甚笃。”
聊天软件能发送的语音时长有限,她每断一次句子,就会松手发过去,接着读下一句。
叶清影将音量调得很大,于是南禺轻柔的嗓音便响彻整间卧室,她仍是不满意,睁着朦胧的双眼,每一句都点了收藏。
她全身疼痛的症状缓和了许多,但眼睛却更看不清了,从刚开始的模模糊糊,到如今,世界在她眼里只剩了个不清晰的轮廓。
“楚王与潘章出双入对,情若夫妇,双双在同一张床上暴毙,桌上留下一小笺——‘生同衾,死同穴’。”
叶清影抿了抿唇,又点开听了一遍。
南禺抿了口水,却不敢喝多了,怕上厕所叶清影等得及,她红唇轻启,“后来——”
“叮——”
突如其来的视频弹窗打断了她的录音,但聊天记录显示对方已取消。
她皱了皱眉,问道:“要不要我换一个?”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叶清影托着沉重的身体走到了门边,背靠着门坐了下去,曲起一条腿,将无力的手搭在膝盖上。
“咻。”发送成功。
南禺点开语音,在听见叶清影清冽嗓音的那一刻,差一点控制不住表情。
她说:“点错了。”
“还有——”叶清影按了下心口,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刚才最后一点没有声音。”
是吗?手机出问题了?
南禺将信将疑,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生同衾,死同穴。”
叶清影颤着指尖点开,手机的声音,门外的声音,只隔了短短几秒的时间,震动着耳膜,在脑海里炸出花来。
她把它当作情话,无声地动了动唇——“我亦如此。”
作者有话说:
共枕树来源于《太平广记》,我觉得是个早期txl故事,原文长篇我就不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