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音听得似懂非懂的, 说道:“南姐姐说阵法为虚,那几个小鬼又确实有股煞气,不像假的, 所以它有可能是打不过, 也有可能不敢出现在其它鬼面前, 所以才躲在背后指挥。”
毕竟,兰愿吸了南禺的血,是个真家伙, 这会儿正飘在办公室睡觉呢。
几个被冥府遗忘的中阴身, 飘荡在阵法空间虚拟的世界里,各据一方, 各自为营, 因为死前的执念,构造出生前的世界来。
他们都是被禁锢的囚犯,也都是阵法的主人。
唐音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说道:“啊啊, 究竟是谁啊?齐均?兰庭生?谢瑾川?他们都没同时出现过。”
叶清影沉默不语。
南禺戳了下她腰际的软肉,轻声问道:“你怎么想?”
叶清影压了压眉宇间的冷意,说:“不知道。”
“如果我是它......”唐音脊背贴上冰凉的墙面,眼神逐渐放空,“如果我是它,我会怎么做呢?”
叶清影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握成拳, 小毛毯从肩头滑落, 钻进来一股凉意,“我困了。”
她的声线不自觉绷紧, 如山涧清泉般清冷。
南禺没多说什么, 安静地跟着她进去, 似有似无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我知道了。”唐音的声音因兴奋而变调,她走过来扣住叶清影的肩膀,眸光锃亮,强调道:“我知道了。”
“很厉害。”叶清影敷衍地扬了扬唇,笑意不及冰冷的眼底。
唐音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朗声道:“我会入阵。”
对,它会入阵,因为它很弱小,不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所以只能亲自下场监督,在剧情崩坏的时刻有机会扭转局势。
它说“游戏结束”,而现在的场景是极乐逃生馆,外面还有层结界波动,如此大费周折地让众人相信已经破阵,为什么?
唐音推测道:“它也出不去了,想尽办法在拖延时间。”
如它所言剧情已完善,它编不出接下来的故事了。
叶清影点了点头,手背上突起了清晰的骨线。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极乐除了我们没其他人了啊。”唐音不解道。
办公室里有监控,任何角落都能一览无遗,真没其他活人了。
沉默的这几分钟,三人心思各异。
“你不开心吗?”南禺低头问她。
叶清影咽了咽口水,泛起苦笑,“没有。”
南禺晃了下她的手,拥抱,轻抚。
她温柔道:“说实话。”
“......一点点。”叶清影脸埋进她白皙的脖颈里,回答得有气无力。
罢了,习惯了,唐音一脸木然。
“咯吱——”像是骨头被掰断了的清脆声响,噼里啪啦地又响了几声。
明明门口有好几人,叶三的身影却显得孤寂,它光是站在那儿,就已经让人忍不住鼻酸了。
白骨妖咧着大牙傻乐,“老大,是我呀。”
唐音:“!!!”
她手抖了下,倒不是吓的,而是惊讶,这个骷髅架子她在死闷骚的家里见过,还以为是个漂亮的装饰品,没想到是个活的大妖,不过看起来傻得冒泡,左右也没人搭理她,只能暂时按捺住心里的好奇。
“嗯。”叶清影闷闷地应了声。
南禺拍了拍她的背,感觉到脖子上沾上一点湿润。
白骨妖抠下松垮的灯泡眼球,又一丝不苟地安装上,按下开关,跑马灯蹬时光彩溢目,双手举过头顶,滑稽地比了个心。
它说:“嘻嘻,我准备好了。”
叶清影抬起头来,眼眶湿润,说话带着鼻音,“你准备个屁。”
唐音:“???”
到底是人性的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简直不得了了,还学会说脏话了。
“引魂啊。”叶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笑道:“我以前老是见你用,早就想试试了。”
可是傀术引魂后面还有两个字——结命。
“那你就想吧。”叶清影冷冷道。
“可是。”白骨妖绞着手指,显得很笨拙,“阵法因我而起,因我而终,我已经出不去了。”
说着,它嘟囔道:“我也不是想拖延时间,只是想和老大再多呆一会儿,极乐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呢。”
它说起极乐,叶清影眼眶就一阵泛酸,逃生馆筹划之初便是因为家里的小妖太能闹腾,能吃能拉,没心没肺,就像寻常人家养了猫狗,总会添置些莫名其妙的玩具,她就也给它们添了个大玩具。
她偷了懒,整个装修工程都是叶三在监工。
白骨妖挠了挠头,“其实,我原本打算就今晚的,等天一亮就——”
“那就等天亮。”叶清影转身就去开门。
“老大。”叶三叫了她一声,又比了个心,“我觉得够啦。”
它说得十分认真,甚至隐隐有乞求的意思。
叶清影动作一滞,仰了仰头,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坐着吧,引魂的时候有点疼。”
叶三蹦蹦跳跳地回了自个儿的充电底座,手搭在十字架上,说道:“就这吧。”
这是叶清影给它订做的跑马灯充电桩。
“好。”叶清影轻声道。
她轻轻地波动牵丝,再小心翼翼地穿过它的眉心,叶三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闷哼。
南禺拉上唐音一起跟了进去,甫一进来就愣住了,白骨妖的识海世界是花团锦簇的小别墅,叶清影的家。
“这就是牵丝?”唐音好奇地拨了拨眼前的红线。
以前总是听说,这回总算见着了。
叶清影点了点头,顺着牵丝推开了院子的门,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着一件素白长衫,眉眼清秀,乌黑的长发用根木钗挽了个髻,
那是兰庭生啊。
“老大。”兰庭生拘谨地行了个礼。
叶清影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些什么。
兰庭生笑了笑,说道:“我与瑾川一见钟情,盼了两年,不仅等来了宜嫁娶的良辰吉日,还等来了他的死讯......”
他的笑容悲怆,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将军府的人溃散而逃,无人能帮我,我孤身出城,疯了似的找他,一个不是,另一个也不是,城外堆了好多尸体,我找不到他,哪一个都不是我的瑾川。”
“我三日未曾合眼,劳累过度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扶风苑,齐均告诉我谢屹舟也战死了,他是瑾川最疼爱的弟弟。”
“还好,还好,我总算是在护城河边找到了他,把他葬在梨园的那颗松柏树下,那时严查余党,我不敢刻碑文,瑾川泉下有知,该不会怪我吧。”
叶清影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他会很开心的。”
兰庭生笑中带泪,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幸好当时瑾川为了维护我声誉,只说将军府的主人要与男子结亲,并未指名道姓说是谁,所以我并未被这次的动荡给波及,我想活下来,活下来就能报仇了。”
唐音好奇道:“你怎么报的仇呢?”
“我,名满金陵。”兰庭生表情有一丝倨傲,“他们为了附庸风雅,自然是会邀我去府里搭台唱戏的。”
“不过。”他瘪了瘪嘴,说道:“没成功,死在了戏台上,听说因为我,扶风苑也被清理了。”
“可能是我怨气太重,飘了许久也没见着牛头马面,主人途经此地,见我身世可怜便捡了我,顺手封了些怨气重的厉鬼。”
“主人?”叶清影蹙了蹙眉。
“是,主人说我痴念太重,抹了我大半的记忆,不过我见过你。”他的眼睛略过叶清影,望向了她身后的南禺。
南禺想了想,实在记不起在哪儿见过这只白骨妖,无奈放弃了,“抱歉,想不起来了。”
兰庭生摇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想不起主人的样子了,最后只记得躺在水里,等来了老大。”
叶三在监工的间隙往家里送了回密室剧本,那时他见到南禺,记忆有所松动,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叶清影声音嘶哑。
兰庭生低头看了眼自己惨白的掌心,轻笑道:“我妖力不强,开启阵法已竭尽全力,你知道了肯定不许的,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假手于人。”
“老大,你就原谅我这次先斩后奏吧。”
“我压制不住其他怨魂,让你们受了伤,真的很对不起。”
“这些年我过得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们帮我完善记忆,阿愿的话,作为哥哥,怪我没照顾好他,往后就拜托老大啦。”
“对了,我差点忘了极乐的庆功宴,我走之前通知叶四改到明天了,还买了猪头肉和麻辣鸡,只好便宜那家伙了,不过你得让她少吃点,化形的小姑娘一点也不注意形象。”
牵丝要散了,叶清影憋着一口气,眼神黯淡,“时间到了。”
兰庭生愣了下,笑得开心灿烂,“老大,再见。”
“好。”叶清影呼了口气,眼睛里酝着泪,“天罪——”
她突然停下来,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吗?”
兰庭生理了理衣领,抻开褶子,抬起头,“我最喜欢青山医院的剧本,让它成为招牌吧。”
叶清影点点头,闭上眼,艰涩道:“消愆。”
伴随着白骨妖的消逝,阵法结界轰然倒塌,那充电底座上不见了叶三的影子,只有个巴掌大的骷髅模型。
他原不是凶恶的白骨妖,而是只妖力低微的骨童啊。
“叮——”地上落了枚铜币,外圆内方,是驱邪的山鬼花钱。
作者有话说:
直接写泪目了,爷的暴躁小骨妖啊!!!!
骨童,是我在查妖怪名录的时候发现的小可爱,内容来自百度搜索。
骨童,在《太平广记》以及《广异记》中有所提及,是个单纯皮实的小妖怪,喜欢在晚上捉弄别人。
引一句——“忽闻窗外有格格之声,久而不已。济川于窗间窥之,乃一白骨小儿也。”
很长一篇,大家有兴趣可以自行去找找记载。
这个故事等于说是三条线交织在一起,兰庭生与兰愿的感情线,谢瑾川和谢屹舟的兄弟线,兰愿、齐均、谢屹舟的这个什么凶残的线。
感谢大家观阅!写下一个故事的时候还会把这里收个尾,比如谢瑾川去哪儿了?这些封印在山鬼花钱里的怨魂又怎么处理?山鬼花钱是哪儿来的?
爱你们!!再次感叹,这本书真的冷,不过我不怕冷,写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