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浪奔涌而来, 纸人鬼哭狼嚎。
“轰!”狗洞被炸开,荡起灰尘,众人猫着腰从里面钻出来, 肺被呛得生疼, 衣服也湿透了。
“好险。”许知州瘫软在地, 把乌启山的脑袋小心翼翼搁在自个儿肚皮上。
南禺脚步虚浮,虎口的伤口泡了水,肿胀得泛白, 皮肉卷起了边。
叶清影眼疾手快撑住她的胳膊, 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下颚线绷了又绷, 线条凌厉逼人, 还有那脖子上骤起的青筋,无一不在展示内心的不平静。
“呕——”乌启山倏地偏过头,吐出来一滩乌黑的血块。
许知州慌了神, 指腹贴上去探了探, 又忽地松了口气,骂道:“你他妈要死就早点死,别一惊一乍的吓人。”
说着说着又哭出了声,大老爷们呜呜咽咽的,好不滑稽。
南禺握住了她的手,神色出奇的平静, 说道:“你不想走了。”
叶清影垂着眼, 绞着她的手指一点点泛白,直到耳膜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心跳, 她点了点头, “嗯, 不想走了。”
她很冷淡地说了这句话,没有生气,没有哽咽,偏就嗓音里的那点哑,像战士丢盔弃甲后的妥协,足以让南禺乱了分寸。
她眼神软了软,贴着指尖摩挲,安慰道:“阿影,你别害怕,没关系的。”
叶清影的眼眸颤了颤,低低地应了声“好”。
明明长得比自己高出一头,佝偻着背的时候,南禺还能亲一亲她的额头。
温软贴上来的刹那,叶清影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牵丝在她身体里乱窜,又紧紧擭住激烈跳动的心脏。
这一吻很纯粹,不带一丝欲念。
南禺告诉她,我还在。
“正好,我有些累了。”她笑了笑,明媚如朝阳。
叶清影看着她,失了神,隐秘的欢喜在胸口荡漾。
从狗洞钻出来,正好是扶风苑的院落,和之前的热闹熙攘又有所区别,应当是入秋了,青石砖地面覆了厚厚一层落叶,瞧着很久没人打扫了。
短短几个时辰的光景,木头的桌椅板凳都坏了,石砖缝里长出了草,倒水的精巧小铜壶瘪了肚,几个伙计不知所踪。
柏树依旧挺拔,树脚垒了个小土堆,插了块无字石碑。
唐音左眼还肿着,看不清,幸好耳朵结痂了,没再流血,她指了西厢房的门,“快走快走,我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秒。”
许知州瘪了瘪嘴,捂着肚子直叫唤疼,“这一群老弱病残怎么走?往阎罗殿走?往酆都城走?”
唐音看了眼水缸里的倒影,被自己的形象吓了一跳,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副墨镜,遮了眼睛后,气势陡然一变,恶狠狠道:“狗崽子,你骂谁老弱病残呢?”
“别别别。”许知州摆摆手,觑了一眼,“你没那大脸,顶多占个老。”
唐音给了他一个暴栗,扯到伤口疼得呲了呲牙,“你是哪家的俏公子,哭哭啼啼的讨人嫌。”
“你!”许知州怄气,这时候乌启山抽搐了一下,他顿时脸色大变,没心思斗嘴了。
“咳咳咳。”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顶着个光头,拿着笤帚,脚步蹒跚。
“东厢房塌了,只有西厢房能住。”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卷过一阵腐朽的臭味。
兰愿极不情愿地摇了摇气球。
“齐班主。”叶清影沉声道。
其余人具是一惊,是那个在门口突然发难的齐班主,大辫子呢?瓜皮帽呢?怎么突然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齐班主抬了抬头,脸颊凹陷,眼圈乌黑,没搭理她,嘟嘟囔囔地扫起了地。
“官人,你回来了么......天下已然太平,特地解甲归田......”
他嘶声唱了句戏,根本不着调,词也吐不清,反反复复就只会这么几句。
眼睫毛上落了雪,转瞬便融化,成了滞坠的水珠,不大会儿,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
齐班主挨着墓碑歇息,扫了扫上面的雪,转过头说道:“今年雪下得早,西厢房的衣柜里有多的棉被。”
他的嗓子如灌风后的破铜锣,咿咿呀呀地唱些难听的词调。
“多谢。”南禺轻声道。
西厢房里灰尘很重,塑料模特基本都断成了几截,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大木箱子上贴了封条,日期标注的是民国十二年八月。
“十二年?”唐音揭开封条,里面装满了发黄的戏服,还有些脏兮兮的散碎珠子,房间里其他值钱的玩意儿都被洗劫一空。
叶清影直接将床上的床单被罩全部扯下来垫地上,又抱了几床比较干净的换上,依次发了治伤的药膏,便一言不发地阖眼打坐。
兰愿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有很多趣事想要聊,可惜没了舌头,吐字格外艰难。
南禺给乌启山把完脉,旁边蹲了个眼睛湿漉漉的小忠犬。
“老祖宗,怎么样了?”许知州着急地凑过去。
“阿影下手极有分寸,手臂骨折了,一会儿就能醒。”南禺轻声道。
不过,老祖宗?她挑了挑眉,对这个新来的称呼很不理解,便说了自己的疑惑。
唐音绑了个马尾,刚给眼睛上搓完药膏,说道:“少爷崇拜你。”
许知州解释道火莲瀑布的场面太过震撼,属实为他生平所见之最,对南禺是世外高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南禺听了,笑得开怀,“显老,换一个吧。”
许知州跪坐得乖巧,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大嫂”!
这下不止南禺惊呆了,连同正在冥想的叶清影也哽了一下,倏地睁开眼,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冷哼道:“胡说八道,小心嫁不出去。”
“我当然嫁——呸!”许知州笑容戛然而止,啐了口唾沫,“小爷要娶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咳咳,你要娶谁,我、我怎么没听说过。”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乌启山慢悠悠地睁开眼,就是每说一句,浑身就疼得颤一下。
见他醒了,许知州喜极而泣,想捶一拳又怕伤着,抹了泪,说道:“娶媳妇儿啊,你不娶吗?”
“道士可以婚嫁吗?”乌启山舔了舔唇角的血渍。
“当然可以,老头儿还在催呢。”许知州给他掖好被子,恍然道:“我忘了,你是和尚,讲这个太难为情了。”
默了一会儿,乌启山突然笑了,浓眉大眼,鹰眼都变得温和,“你说是那就是吧。”
许知州抠了抠手,没听明白。
紧接着,床上的病患断断续续地咳嗽,听着动静肺都要出来了,“水.....”
许知州提了个铜壶就蹿没影儿了。
南禺在抽屉里找到一套银针,用指尖焰消毒后,扒了乌启山的衣服开始扎针。
“你进祠堂了吗?”南禺捻了捻银针,问道。
乌启山喘了口气,拧眉道:“没有。”
“那你去哪儿了?”
“大雄宝殿,他们在做早课,念的是《大悲忏》。”
南禺轻轻应了一声,神情完全专注于手下的动作,不多时,乌启山有吐出一滩黑血,气色竟好了许多。
叶清影蹙了蹙眉,望了一眼在柜子旁玩蹴鞠的粉色气球,问道:“兰愿,白山寺你去过吗?”
“白、山、寺。”兰愿蜷成一团,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突然像着了魔似的,发了疯地哭喊尖叫。
“有问题!”唐音撩开布帘,从祠堂里面的廊道走了出来。
“我刚刚擦完药想去找兰庭生,一路摸到祠堂,里面的空白灵位出现了名字。”她厉声道。
叶清影一丝不苟地给南禺的伤口敷药,淡淡道:“兰愿和齐班主。”
唐音暗道一声聪明,说道:“的确。”
南禺眸中杀意凛然,“齐班主刚才过来的时候,脸色发白,眼圈泛青,五脏六腑腐烂的味道挡都挡不住,想必应是死了十几日了。”
“不好了!”许知州把着门框,铜壶不翼而飞,胸口上一大片青绿色的污渍,“东厢房!东厢房!”
唐音跟着赶忙跟着他过去,连乌启山也找了截木棍,一撅一拐地跟了上去。
南禺想过去,叶清影却攥紧了她的手不肯松,沉沉地吐了口气,说道:“我不想走了。”
说着,她清澈的眼睛里逐渐有了湿意。
南禺眼眶酸涩,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和刚才一样哄她:“你别害怕,没关系的。”
她用力反握,十指相扣,将伤处展露出来。
尽管疼,她还是笑着,温言细语道:“阿影包扎得特别好,快痊愈了。”
叶清影执拗地不看她,“我们不去了,我们等他耐心耗尽自己出现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涉险?为什么非听他摆布不可?”
她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南禺其实是高兴的,安安静静听完,缓缓环住了她,轻声道:“你说得对,可是蔺青还没找到,你是队长,该保护他们。”
叶清影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眸。
她想要将布局的人千刀万剐,可那伤口切切实实地暴露在眼前,她倏地不想去了,破阵的方式有许多种,不是非要选择硬碰硬。
“那我自己去。”她梗着脖子。
南禺蹲下,仰望着她,吻了吻下颚,“乖,你忘了,我是神君,不死不灭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一闪而过的酸楚并未让怀里的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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