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被一个香囊哄好的季子彧, 同满崽并肩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得知今早甘盈斋突遭横祸,他惊诧出声。

  “是呐....”满崽摊手, 有些惋惜道:“若非有人上门寻衅滋事, 被绊住了脚, 我决计不会食言。”

  季子彧听了他这话, 攥着掌心里的荷包, 闷闷地笑, “要不过三年,我再去考一茬,莫叫你留了遗憾。”

  “净在这儿说不着调的话!”满崽上手扯他耳朵,故意板着脸训道:“旁人苦读圣贤书数十载都未必能高中,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扯得一阵吃痛, 季子彧也不恼,像只等着被呼噜毛的大狗子, 弯下腰往满崽跟前又凑了凑, “今日那些人没伤着你吧?下回再遇着同样的事儿, 你可千万别闷头往前冲。”他与满崽打小一起长大, 最是了解这家伙的性子,寻常给陌生人打抱不平时,便不由分说地撸起袖子就上,更别说如今遭刁难的人是云胡了, 指不定要动手。

  “瞧不起谁呢?”满崽侧目睨他,“有京兆府尹大人帮着主持公道,我不傻哩, 云胡遇着这事儿本就够烦闷了,我出门前, 他还在应付得了消息赶去甘盈斋的公主殿下,我可不想再给他添一份担心了。”

  一提起这个,满崽又气鼓鼓,“这些人就是仗着阿兄不在,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云胡,今个儿倘若阿兄在上京,谅这些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意打在甘盈斋和云胡身上,幸而云胡聪慧,否则还不定要被如何磋磨呢?甘盈斋这回要大出血了,为了安抚那些买到腐坏罐头的常客,说好的十倍赔偿,可得一分不少地丢出去,你是没看到,昌多心疼得脸都绿了。”

  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他说着,声音慢慢地低沉了下去,头顶忽而罩下来一片斑驳的光影,是季子彧抬手接住了掉落的花瓣。

  “以后、”季子彧斟酌着,似是要说些什么,午后暖阳极盛,他就那么微微歪着头,盛满碎金的眼眸中倒映着满崽的身影。

  大抵是望过来的目光太过于炽烈,满崽莫名心口一滞,肆意孳生的悸动,躲进砰砰砰胡乱地跳着的心里,“干、干嘛?”他也跟着磕绊起来,对继而要听到的话,竟还冒出了些期待,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偶尔也依靠一下我嘛。”季子彧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也正经,但细看之下还藏着星星点点的紧张和不安,这也一点都不像他。

  “可以吗?”他追问,被贪念裹挟着失了理智,错了礼数,他全然不顾,固执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满崽忽而起身作势要走,走出两步,他又回眸,仿若郑重思考过似的,“可以。”他笑着道。

  季子彧这个满脑袋塞着克己复礼的书呆子,又生得敏感细腻的性子,头回这般坦荡而直白地袒露心声,若是能哄得他高兴一些,那便哄哄他吧。

  —————

  过了巍安关,再走个两日便要入京,绿槐高柳似墨云成荫,南来的风中夹杂了上京城久违的烟火气。

  这一趟出门数月,临到家门口,众人心头都跟着放松起来,但众人里面,可不包含某几个暗怀鬼胎的官员。

  常知衍奉命护送使团回京,这一路可没少给他们找麻烦。先是打着使团中出了细作的旗号,抓了几个妄图往外递消息的人当众处置,后将跟前伺候的内侍,都换成了冷冰冰的士兵。

  妥妥地以护卫之名,实施软禁之责。

  心思各异的官员们叫苦不堪,齐齐闹到睿王殿下面前,又以“不做亏心事,何怕鬼敲门”的由头给劝了回去。

  萨尔其满的日子倒是过得舒坦,看守他的人都是常知衍的亲信,每日里三餐顿顿不落,甚是熨帖,少了时时需要提防刺杀的心惊胆战,这近两个月的脚程,他还壮硕了些许,人瞧着也精神多了。

  “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还算数?”他抖了抖桎梏着腕间的铁链,同被叫来马车里的谢见君问道。

  “你便是要说这个?”谢见君蹙眉,身子还没挨上椅子就要走。并非他没有耐心,实在是被缠得厌烦了。

  “等等!”萨尔其满眼疾手快地将他扯住,铁链拖行在马车的地板上,发出刺耳沉重的声音,“我想、我想、”他犹犹豫豫,须臾才敢开口,“等这件事情了结之后,能放我回西北吗?为奴也罢,劳工也罢,你们熹和不是讲究落叶归根?我想回去,给我们王上立一座衣冠冢。”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谢见君,神情近乎哀求,“你放心,待到了你们皇帝的面前,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决计不给你们拖后腿!”他们几代人赖以生存的部落陨落了,作为王上的旗黑如今身首异处,遭西戎百般凌辱,他能做的,就是立个碑,给还活着的人留个念想。

  谢见君何尝不知其心思?原是不该应下的承诺,却偏生了恻隐之心,于是微微颔首,道自己会为他争取,从马车里出来时,他还受了狄历部落的一个大礼。

  “我可算是将这些个朝臣彻底得罪透了。”常知衍在官员那儿挨了几回白眼,丧着脸纵马跑来跟他抱怨。

  “这文臣武将不合,乃是自古以来常有的事情。”谢见君自个儿虽也觉得七皇子严防死守这招,用得着实有些过了,但只能口头上安抚两句,毕竟这小少年为了太子殿下,一门心思想要憋个大的,身为臣子,他们自当跟随,更何况此事儿,还是他搅和出来的。

  没求得半点宽慰,常知衍轻啧了一声,有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谁让他被连哄带骗地也淌了这浑水呢?

  *

  一场梅雨过后,风起绿意,使团的队伍终于进了上京城。

  “好好好,睿王此事办得漂亮,不枉朕如此看重你!” 崇文帝高居龙案后,对着刚从黄杨县回来的七皇子连连称赞。

  “七弟材优干济,勤勉尽责,实在是为父皇分忧的一把好手!”太子跟着附和了两句。如今三皇子被封禁在府上,朝堂之上几乎算是他的一言堂,然他之所以这般顺利地掌权,都得归功于他这个好皇弟。遂见着七皇子归来,他这面上也见了喜色。

  但七皇子显然神情并没有那么欢喜,领旨谢恩后,他便上前一步屈膝行礼,“父皇,儿臣有本上奏。”

  “哦?”崇文帝面露疑惑,想起两个月前刚发生不久的国师投毒一案,就是出自自己小儿子之手,他不免提起些兴致,让七皇子说来听听。

  “西戎求和,提出互市通商,儿臣得父皇信任,临危受命出使边境,与西戎商谈此事,却不料事成之时,惨遭贼子刺杀。”七皇子说着,撩起自己的衣摆,胳臂和腿上,凡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单是瞧着便触目惊心。

  崇文帝脸色一变,当即将常知衍召进殿中问责。

  “微臣护驾不力,致使睿王殿下遇刺受伤,臣等罪该万死。”常知衍直接认罪,连替自己辩解的话也不曾有。

  “父皇莫要生气,儿臣无恙。”七皇子又跳出来。这一身骇人的伤其实是他自己弄的,就为了让事态看起来严重些,好抛砖引玉,引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崇文帝倒是并没多在意他这个小儿子的安危,瞧着人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便不疼不痒地又赏赐了些东西,以示安抚,倒是太子一听这话,莫名紧张起来,他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果不然就听七皇子继续道。

  “父皇,儿臣遇刺后,幸而常将军救驾及时,不仅救儿臣于危难之中,还抓获了前来行刺的贼子。”

  “嗯..”崇文帝轻点头,“那是他失责在前,将功抵过罢了,是赏是罚,朕自有定夺,用不着你替他求情。”

  “父皇,儿臣所言,并非如此。”七皇子顿了顿声,“儿臣连夜审问了那贼子,得知这些人都是关外狄历部落的将士,得王上旗黑之命,前来刺杀儿臣和西戎王。”

  “狄历部落?”崇文帝听着这名字甚是耳熟,经太子在旁提醒后,才想起来国师研制丹药中所致人上瘾的夷草膏,便来自于这个地方。

  “老七,你的意思是,他们王上因归顺我朝未果,心生怒意,转而报复你和那西戎王?”

  “是,也不是。”七皇子回的很是勉强,瞧着还有些难言之隐。

  “老七,你何时说话这般扭捏?还不快将实情速速道来,莫让父皇分神为你担忧。”太子出声催促。

  “是旗黑派人刺杀不假,但旗黑也是受之于他人的命令,而此人...”七皇子下意识地看向崇文帝右侧的空位,本该站在那里的人如今不在,他说话愈发有了底气,“此人正是儿臣的三哥,安王殿下。”

  他处心积虑地憋了那么久,终于说出来了,顿时便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此话一出,别说崇文帝了,连太子都猛地抬眸,望向他的眼神中是连绵的震惊,“七弟,此话当真?”

  七皇子拱了拱手,“儿臣不敢蒙骗父皇和太子哥哥,兹事体大,儿臣认为有必要向父皇禀告实情。”

  崇文帝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你说是老三让旗黑派人刺杀你?”,他语气听上去耐人寻味,很明显并不相信这番说辞,余光中瞥见谢见君身穿朝服,手持笏板,规规矩矩地站在众臣前面,他复又道:“谢卿,朕钦点你陪睿王出使,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回禀陛下。”谢见君不紧不慢地从袖口处掏出一本奏章,双手呈于胸前,“睿王被行刺当日,微臣也在场,此事确如殿下所言,是三皇子施压于旗黑,致使狄历部落的蛮夷出此下策,这是贼子的证词,请陛下查阅。”

  今日侍奉御前的内官两步迈下台阶,接过奏章后,又弓着身迅速回到崇文帝身边。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纸奏章上,谁也没注意到,他朝着不远处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偷偷摸摸地退出了殿外。

  崇文帝揭开奏章,草草扫上两眼,紧接着面色阴沉,将奏章狠狠地摔在龙案前,“这个逆子!”

  “父皇/陛下息怒!”众臣齐齐跪倒在地。

  离着奏章最近的太子悄默声地瞄了两眼,证词是谢见君提笔誊写的,行文流畅,言之有序,将三皇子所行之事,桩桩件件都简明扼要地表露了出来。

  这哪里是证词?分明是扎向三皇子的利刃!他禁不住心中暗喜。

  “陛下,起初是那贼人行刺被擒,出言不逊,抨击我朝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微臣以为旗黑虽有意向我朝归顺,但我朝并未准许,故不存在此说辞,逼问之下才知事情原委,微臣怕狄历部落狗急跳墙,意图攀咬安王殿下,为自己脱罪,特地三入狄历部落找寻证据。”谢见君继而又递上一纸奏章,“陛下,这是安王与王上旗黑来往的书信,以及狄历部落历年朝贡的礼单。”

  崇文帝目眦欲裂,持奏章的手略略发抖,相比较头一回递上的证词,显然这折子里论述的东西,揭露的真相更令人震惊。

  信中三皇子数次承诺旗黑,说自己一朝登位,便许狄历部落归顺于熹和,不仅出兵援助部落,以摆脱西戎的迫害,还派遣匠人前去扶持牧民。

  最后一次来信,是让旗黑派人去刺杀睿王,大抵是在国师投毒一案败露之后,三皇子起了杀心。

  “来人,传旨!”崇文帝忽而起身,“宣安王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阿党比周,谋害亲王,他究竟要干什么!”

  内官领了旨,匆匆地往殿外走,还未及殿门口,禁军们押着一个小太监请旨面圣。

  “陛下,微臣见这小太监鬼鬼祟祟,似是在图谋些什么,微臣担心会对陛下不测,故而将其捉拿。”

  小太监“哐哐”往地上叩头,“奴才是尿急,想去溲解!”

  “胡说!”禁军首领出声驳斥,“你方才所去的方向,分明是宫门口!”

  崇文帝踉跄着从龙案后,走到冷汗涟涟的小太监面前,“你是想去给老三通风报信,对不对?”

  小太监哪里还敢说话,哆哆嗦嗦地抖成个筛子,“奴奴奴奴才....”

  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很多事情就差捅破窗户纸,崇文帝没听他继续辩解,摆摆手让禁军将其带下去,责令严查宫中所有内侍,一旦发现存心不良,吃里扒外之人,尽然交给刑部处置。

  那小太监叫嚷着“陛下饶命”,被禁军一左一右架着拖出了殿门外,前去宣旨的人也变成了常知衍。

  谢见君笼袖,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等着这场闹剧落幕。

  二刻后,三皇子被带到了崇文帝的面前。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他屈膝行礼,瞧着七皇子同在殿中,他笑了笑,“孤久居府上,不知七弟凯旋归来,恭喜七弟。”

  “你还有脸说恭喜?”崇文帝将奏章丢到他面前,“看看你做的好事!”

  早在失去使团的消息时,三皇子便预知到出了事,遂入宫前,他已经做好了抵死不认的准备,直到看到那些书信。

  “父皇,儿臣冤枉呐!儿臣不曾命人刺杀过七弟,更不曾与旗黑有过来往!”他强忍着心中的震惊,迅速地替自己找补起来。

  “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七皇子反问,掩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攥得发白。

  “七弟,你我虽并非一母同胞,但也是我至亲的兄弟,我怎会谋害你呢!”三皇装模作样地辩解,引着谢见君都往他这边望了一眼。

  “你还知道他是你至亲的兄弟!”崇文帝怒不可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你眼里除了朕身下的这把椅子,还有半点父子兄弟情意吗?”

  “父皇圣明,此事来的蹊跷,儿臣虽不知七弟为何要将遇刺一案栽赃给儿臣,但儿臣恳请父皇明察。”他不知是何处出了纰漏,让老七这个杂碎抓到了把柄,要将他赶尽杀绝,但勾结外敌,刺杀皇子的罪名,他断断是不能认下的。

  “老七...”他回眸看向七皇子,“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你是受了何人指使构陷本王?还有你!”他紧接着直指谢见君,神情咄咄逼人,“当初西戎求和,本王记得你最先赞成此事,连老七奉命出使,都是你陪同,如今看来跟狄历部落朋比作奸,你的嫌疑最大,最应该被明察的就是你!”

  这泼天的罪名砸下来,谢见君可不能老实接住。今日之事,不成功便成仁,若不能将三皇子一撸到底,待这人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最先清算的就是自己了。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个儿身上,他缓了缓神,“陛下,您若认为前前后这些事皆是微臣一人所为,那微臣为证清白,甘愿受审,不过在受审之前,微臣有一人,想请陛下过过眼。”

  “谁?”崇文帝挑眉,“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萨尔其满从殿外缓缓进门,“安王殿下,您还记得鄙人吗?”他早已等候多时,为的就是在此刻出现,给三皇子致命一击。

  “你是谁?本王不曾见过你,何来记得你一说?”三皇子只瞟了他一眼后,便迅速敛回眸光,开口否决。

  “安王殿下您日理万机,不记得鄙人很正常,那这个呢?”萨尔其满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当年您前来狄历部落,提出与王上合作,王上担心来者不善,遭人戏弄,曾请您表明自己的皇室身份,您当时给的,便是鄙人手里的东西。”

  那玉佩是金裹麒麟,每位皇子出生时,内务府都会特地打造,因着嘉柔受宠,她虽为公主,但也得了一块金裹凤凰的玉佩,这麒麟和凤凰只熹和的皇室所用,旁人不得僭越,违者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斩首示众,别说是熹和人了,连关外人都知晓,遂当年三皇子亮出此物以表身份,旗黑立马答应了合作的事情。

  “难怪本王的玉佩不见了,居然是被宵小之徒偷拿,另作他用!”三皇子梗着脖子抵死不认。

  “你还嘴硬!”崇文帝怒极,将龙案拍得咣咣作响,“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当朕一无所知?如今被搁到台面上来,你非但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还妄图攀咬这个,诬陷那个来为自己脱罪!”

  他剧烈地咳了几声,连将将痊愈的身子都跟着抖动起来。

  “父皇息怒。”太子上前,给他抚了抚胸口,“三弟年轻浮躁,行事难免鲁莽冲动了些,父皇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太子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直接火上浇油。

  “他鲁莽冲动?朕看他是胆大包天!”崇文帝推开太子,指着三皇子破口大骂,“以往你行事乖张,朕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狠起来,竟然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放过,朕若继续由着你,保不齐哪天死在你刀下的人,就是朕了!”

  老七不算是最出色的皇子,其母族不比三皇子家于他有助力,他原是可以为了江山稳固,保住老三,但眼下老三不知死活地内外勾结,还未上位,就许诺给狄历部落归顺,这才是令他最为愠怒的地方。

  再言之,老七此次出使,立了大功,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若将此事就此掩下,之后断不会再有朝臣对自己剖心剖肺,鞠躬尽瘁。

  如此衡量下来,一个亲王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给三皇子继续强辩的机会,他直接下旨,褫夺其亲王封号,降为皇子,自今日起幽禁府中,非召见不得出府半步。

  圣旨一出,三皇子面色青白地跌坐在地上,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父皇!”七皇子哽了哽,他没料到这么多人折腾一通,父皇对三皇子还是心软了,不过没了亲王而已,居然还保留了皇子的身份。

  “都退下吧,朕累了。”崇文帝摆了摆手,率先起身离开,留着一殿的人面面相觑。

  谢见君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头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死不死,活不活,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倘若今日三皇子所为没有动摇他身下的那把龙椅,别说是褫夺亲王了,大抵也会像夷草膏那般既往不咎。

  *

  “幸好没有连累谢卿,方才三皇子让你受审时,孤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从殿中出来,七皇子追上谢见君,低声道。

  “微臣未做亏心之事,何惧受审?”谢见君淡然回话,心中却落了几分微凉,说不清是为自己,亦或是为旁人。

  但他眼下只想回家,遂急匆匆行礼告退后,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

  云胡早先听秦师爷前来传信,说谢见君今日方归,但晓得他得先去宫中述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故而等到甘盈斋关门才回家沐浴,打算换身干净衣裳。

  浴斛中的水烧得正温热,刚躺进去,便感觉浑身疲惫一点点溢出,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唤明文进来帮着擦背。

  两扇木门一开一合,脚步声穿入耳中,他背对着,抬手指了指搭在木桶边缘的帕子,“明文,辛苦你了。”

  “明文”没吱声,洇湿了帕子,顺着他光滑的脊背缓缓地擦拭起来。

  “我好累啊...”云胡瘪着嘴,小声地嘟囔起来。他时常同明文闲聊,多数时候都是他说,明文听着,故而这回也不例外,“夫君终于回来了,他若早些回来,我便多高兴些时辰,若是晚些也无妨,总归要见到他了。”

  身后一声轻笑,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似是听他说累了,“明文”将帕子丢回到木桶里,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耐心地案抚起来。

  “明文,你学坏了。”云胡像只餍足的小狸奴,舒服地眯了眯眼,没听着应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笑吧笑吧,我才不怕你们笑话我呢,跟你说这些话,只是希望夫君此番回来,能多呆些时候,我不想他这般辛苦,但师母又说,夫君是行大事的人,不能被儿女情长绊住脚。”

  说到这儿,他兀自叹息一声,仿若知道自己所言甚是矛盾,他蔫蔫儿地垂下脑袋,“不过能回来就好,孩子们都很想他。”

  “那孩子的爹爹想不想他?”沉默许久的“明文”蓦然出声。

  “那自然是想....”云胡下意识脱口而出,意识到落在耳畔的声音清润又熟悉,他神情一怔,猛地回过身来,“你你你你你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许人通传一声。”他歪头往屋中望去,哪里有明文的身影,自始至终给他擦拭身子,给他案抚肩膀的人都是谢见君!

  “方才刚到。”谢见君将小夫郎重新按回到浴斛中,唤明文提热水进来。

  小夫郎害羞地不敢抬眉,小鹿似的圆眸低低垂着,他轻推了推谢见君,磕绊着嗫嚅道:“你最坏了,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还说些、说些不害臊的话!”

  明文憋着笑送下热水,赶忙提着木桶离去。

  “也不知是谁说想我?”谢见君语气促狭道,案抚的双手在水下不安分地游走起来,水面涌过一圈圈涟漪。

  云胡后知后觉地烧起来,耳梢终于漫上绯色,一如窗外余晖灼灼。

  被指腹的薄茧有意无意轻蹭着,小夫郎被頂弄出几声闷喘,喉间的尾音也打着圈地发颤。

  尤云殢雪之中,手腕上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他躲开覆在自己眼眸上的宽厚掌心,这才瞧见腕间多了一对镶着银铃的镯子。

  “你惯会给我买这些东西,莫不是想要圈住我?”

  “是呐。”谢见君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待我画地为牢,将你藏起来。”

  云胡怔忪一瞬,笑意从眸中漾开,“那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