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在家中颐指气使了多年, 何时受过这等气?

  她“呼哧呼哧”地大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手指着云胡,正要发作。

  “你还想不想让你这大孙子填饱肚子?”云胡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 一开口就精准地拿捏了她的命脉。

  婆子的满腔愠怒硬生生地咽回了肚里, 一想到这小哥儿此举, 也是为了自己的大孙子, 她不敢再说什么, 末了, 只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自家那不争气的儿媳,便任由云胡上前搀扶起女子,抱上孩子便出了棚子。

  “这事儿急不得,你且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棚子外,云□□温和和地安抚着女子。

  “我婆母她...”女子煞白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 “我婆母她说话不中听,还望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云胡摆摆手, 表示自己并没有将这些话往心里去。他方才同那不讲理的婆子起了冲突, 偏偏又略胜一筹, 怕自己一走, 婆子把气洒在可怜女子身上,这才将母子俩一起带走了。

  现下找了一处空闲的棚子,他安置好俩人后,便和满崽四下里打听起来, 然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借乳之人,眼见着女子急得直上火,孩子也饿得大哭。

  “先喂些米汤, 或者是米糊糊吧。”他无奈道,心里盘算着之后下山, 找小贩去买些羊奶来。

  拢共还余了一小碗精米,因着府役带来消息,说午时之前,会送新的粮食上来,他便着人将那精米熬煮出细浆,搁置温和后,交于女子,喂给那嗷嗷待哺的小婴孩。

  小婴孩灌了一白瓷碗的细米浆,许是不再饿了,咂摸咂摸嘴就睡了过去,云胡跟着松下一口气,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救济棚,同女子说道,“左右这棚子现下还是空闲,你且在这儿歇息上片刻。”

  女子挣扎着起身,给云胡行礼道谢,“民女谢过您的好意,只是想来婆母惦记孩子,我还是带儿子回去吧。”

  “你若这样回去,保不齐她还会为难你,待在这儿多好,我瞧着她也不像是会主动摸过来...”云胡开口留人。

  “她到底是民女的婆母,孩子的奶奶...”女子面露苦涩,但仍未被说动。

  她既是坚持,云胡再不好强留,便让东哥儿将她母子又送回了原来的救济棚,后听着东哥儿带回来的消息,说那婆子果真不待见她这儿媳,见她二人回来,一把抢过熟睡的孩子,掉头就嫌弃她不中用,胳膊肘朝外拐,总之那倒出口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云胡浅浅地吐出一声叹息,一时不知作何感叹。

  “大雨来了...”满崽掀开救济棚的油苫布,侧身钻了进来。

  早起雨淅淅沥沥下着时,大伙儿都以为这场暴雨将要停歇,谁知不过吃了个早饭的功夫,这雨势便愈发激烈起来,埋在众人心中的阴霾不由得沉重了几分,谁也说不准,下一刻能是个什么光景。

  滂沱雨幕中,一声尖利的哭喊,给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又增添了一抹灰暗。

  “出什么事儿了?”云胡敛去淡淡的忧虑,探身向外看去。

  东哥儿打着油纸伞,站在棚子外听了一会儿,进来回话,“掌柜的,好像是有人在哭丧。”

  哭丧,就意味着死人了...

  云胡闻之愕然,连忙拿起搁放在角落里的伞,揭开油苫布便出了门,循声而去,满崽紧随其后。

  同样听着动静,从自己棚子里出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诸人或披着蓑衣,或打着伞,七七八八地将哭丧之人围成了个圈。

  “哎呦,是他家汉子呢...”

  “说是出去买东西,被水冲走了,溺死的...”

  “这也怪了,那水分明只有齐腰高,不过就是踩在石子上滑到了,偏偏站不起来,人就这么没了...”

  “好好一个年轻汉子,撒手人寰了,留下这孤儿寡哥儿何去何从呐..”

  都是来崇福寺避灾的人,这会儿听着小哥儿的恸哭声,谁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别看满崽平日里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其实眼窝子浅得很,这会儿早已悄悄红了眼,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云胡听说那尸身肿胀得厉害,几乎辨不出人形,怕一朝生变,吓着这崽子,就让东哥儿先把他拉回棚子里去,而后将手中的伞向一侧偏了偏,罩在了伏在地上哭诉的哥儿身上。

  “还以为只是下雨,没寻思竟然出了人命...”

  “瞧瞧这雨下得越来越急,之后可怎么办?我们家出来时,屋顶都被砸塌了..”

  “谁家不是?我养的鸡鸭都来不及安置,就被官爷带到这儿来了,也不知道家里啥情况...”

  “这暴雨要是停了,咱们咋办?总不能在这小坡棚子里住一辈子吧?”

  此话一出,众人像是吃了哑药一般,齐齐不作声了。

  府役昨日带他们来崇福寺时,用的说辞是知府大人怕大雨生灾,让他们在此避难,可半个字没提,避难之后怎么安置的问题。

  现下听后来人说,城中屋舍多处坍塌,想来是再住不得人了,这没了屋子,没了傍身的东西,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方才还在心疼那家中失了顶梁柱的哥儿,如今灾祸殃及到每个人身上,气氛忽而就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个都还好好活着呢,怕什么?”云胡骤然出声,打破了此时的平静。

  “知府大人既将诸位安置于此,便是想尽办法保你们性命,纵然谁也不想看到安居多年的府城遭受这无妄之灾,可当下事情已经发生了,聚在一起怨声载道有何用?”

  “鸡鸭没了就再养,屋子塌了就再建,人只要还在,就比什么都要紧,再者说了,想想你们是如何到这儿的,又是如何安心住下来的,咱们知府大人,断断不会忍心看大伙儿,深陷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他声音不高,说出的话,也并非是什么漂亮话,却是给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里都喂了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