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在自己卧室里醒来时,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了。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晕,而且今天上午醒来之后,他才感觉到额头有多疼,昨天夜里的疼痛都被酒精掩盖过去了。
一起掩盖的还有他的记忆。
沈然只记得自己为了躲避大哥,跑到以往常去的椅子上,但是好像遇见了什么人。
……是谁来着,佣人吗?他记得那人声音很年轻,年纪比他还要小。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话,是那个人问他是否不自由。
彻底清醒之后,沈然总是忍不住去想这句话。
他不知道昨夜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可现在,他的情绪愈发低落,给不出一个好的答案。
沈然艰难下床,洗漱之后让柳医生过来帮他检查伤口。
对方很重视他的伤,说让他做个详细检查,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他觉得有点麻烦,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
正纠结着,沈靖就来了。
他的这个侄女越来越依赖他,反倒对他大哥有些畏惧,这是好事吗?沈然出神片刻,心想要不要从中调和,劝大哥对小靖更亲和一点?
不过自己和小靖关系最好,也是有道理的。
他小时候走丢过,而沈靖前些年一直生活在国外,他们都算是沈家的外来者。
沈然想了想,便不打算干预了。看着沈靖跑到他房间,期待地问他下午什么时候出发。
他这才想起上周的约定。
即使被拒绝了,沈靖也只是低落了一瞬而已,仿佛永远都有消耗不完的能量,离开的时候又是蹦蹦跳跳的,笑得很开心。
……是笑着的吗?等等,沈靖什么时候离开的?
沈然晕晕乎乎的,休养了一整天,却想起来有段时间没给沈靖念故事了。于是掐着点,在沈靖入睡前去了二楼。
站在走廊上,刚好能看见拐角另一边的卧室门口。里面灯光温馨,大哥抱手站在门边,眼神平静甚至称得上柔软,更里面的沙发上坐着的……是谁?
沈然隐约听见了诵读声,那些字眼组成了一个冒险故事,是沈靖喜欢看的那种。
教养让他没有上前打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无法做到离开。一只手无意识搭在扶手上,越握越紧,修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逐渐扣紧了木质的扶手。
他想起自己刚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母亲与大哥会轮流来给他讲睡前故事。这被他视作家族传统,所以也乐意在沈靖面前充当长辈的角色。
但是,那个人好像不属于沈家。
这样也可以吗?他明明为了沈家,连自由都放弃了。
裴令念得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在这时候停下来喝水,因为小小姐的眼皮已经开始撑不住了。
他只好轻柔地清了清嗓子,并且在心里感慨一句自己就是当陪读的命。
刚重新开口,裴令却突然感觉到指尖一疼。
准确来说,是指甲。
他口中没停,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不动声色地瞥了自己左手一眼。没伤口,只是疼而已。
小少爷在抠啥玩意儿?剥栗子?剥核桃?不会是在尴尬抠地板吧?可别人尴尬都是用脚趾抠的。
他坚持到小小姐终于睡着,又念了几段,才缓缓收了声音放下书,轻轻呼出一口气。
嗓子快废了,明天还得接着念,好烦,怎么不给他加钱?
他心情不太好,导致脑子也乱糟糟的,只想回房间休息。起身猛一看见门口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沈照玄似乎被他逗笑了,却抬脚越过他,先走到床头将台灯关了。
室内完全陷入黑暗,只有走廊上的壁灯透了进来。
男人走到他面前,随即用气音说:“辛苦了,小宋老师。”
他差点脱口而出“加钱”两个字,忍了忍,才摇摇头:“不辛苦,我是来工作的。”
命苦而已。
自己认识沈靖刚一天,自然说不出为了小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话,还不如坦诚一点。
裴令转身,刚走出房间,却无意瞥见远处连廊上闪过一道黑影。
虽然只看见了一瞬,但他也认出来了,原来是沈然。
只远远看着,却不过来,而且还躲着他……裴令走到那一处,栏杆上有浅浅的指甲印痕。
小少爷不高兴了,裴令却也说不上高兴。看来和小少爷当朋友的这条路,要被彻底封死了。
脚步声从身后跟了上来,沈照玄也停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栏杆。
“力气还挺大的。”沈照玄没头没尾说完这句话,转头对他道,“我送小宋老师下去。”
裴令没拒绝,跟着人走到楼梯口。
沈总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随后道:“本以为你会不习惯,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适应能力很强,而且沈靖也很喜欢你。”
他想起沈靖赶走的那五个家教,不置可否。
“怪不得我没有等到你的求助电话。”沈照玄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裴令一愣,停在楼梯上:“等我的电话?”
沈照玄也停下来,站在更下面的一层,看他的目光不再那么俯视。
“是你主动找我要的私人号码,”沈照玄说,“而我刚好又喜欢照顾离家出走的孩子。”
裴令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感到危险的信号。
……沈照玄到底是喜欢给人当爹,还是喜欢调戏年轻小孩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真是我的荣幸,但我担心会打扰到叔叔,所以没有打电话。”
刚进沈家两天,裴令也不好彻底撕破乖巧的伪装,所以忍住了,没有太阴阳怪气。
“既然给了你号码,自然就不怕你打扰。”沈总说着,转身走下楼梯。
楼梯连接着一楼的角落,挨着入户门厅不远。
管家领着个年轻女人等在那里,气质宁静沉稳,一身宽松飘逸的灰色长裙。可能是公司员工,却又不太像商场上果断凌厉的形象,反而像个现代神棍。
女人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对视之后和善地笑了笑,让裴令一时愣住,没笑出来。
沈照玄说:“这位也是沈家的客人,遗憾的是今天有事,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裴令其实很好奇,但也只能点点头:“好的,那我就不打扰叔叔了。”
客人?沈照玄有每天往家里带客人的喜好?
沈总带着那个女人踏上走廊,朝侧门走去,目的地大概就是那栋别墅。
裴令正准备也离开,却听见了那个女人的说话声隐约传来:“裴总今天会过来吗?”
沈照玄温和答道:“不会。”
裴予质?
裴令的脚步一顿,随即尽量自然地走回自己房间。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裴予质今天不过来,那总有一天会过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想见到裴予质。
“宿主,我以为你今天会很着急,怎么什么都没做啊?”
系统声音响起的时候,裴令猛然回神,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坐在了房间的沙发上,姿势和昨天晚上一样。
他定了定心神,站起来倒了杯水,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视线刚好触及窗外深蓝色的夜空,依稀可见月亮。
用手背随意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他在脑中答道:“还没到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裴令无情道:“欲知后事如何,先给我搞点钱来。没钱的日子真没底气啊,我现在就穷光蛋一个,哪天要从这里逃跑都付不起路费。”
见系统不吭声,他又说:“最好是从裴家账户里给我划点,他家的钱最香了。”
又过了很久,系统才道:“……这个难度不亚于你攻略下裴予质。”
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裴令忽然一滞,神色也沉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去攻略裴予质?”
“不可以吗?很多任务者都会选择攻略主角这条路啊,少数人才会像你一样,费力地搞迂回战术,而且你和裴予质也不是不可能嘛。”
然而话音落下之后,裴令再也没有回答了。只是脸色冷得能结冰一般,任系统忐忑不安地喊了他很多次,也毫不理会。
“宿主我刚才是一时口快,”系统安静了会儿,然后突然问,“不会是你以前真的和裴予质有一腿吧?!你们俩……”
“闭嘴。”系统还没说完就被裴令喝止,而且这两个字是出了声的,就好像裴令下意识的反应。
系统听出来宿主真的生气了,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裴令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了很久。然后,系统就感觉到这些天来一直气定神闲的宿主在发抖。是那种很轻微的颤抖,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不多时额头就冒出了冷汗,但表情又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突然间,裴令转身冲到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脑袋埋在了洗手池里,任由冰冷的水冲刷着自己的头发和脸。
眼睛却死死睁着。
洗手池的出水口是关闭状态,水很快涨了起来,一直涨到挨着裴令的鼻尖,这人都毫无反应。
眼见着水位已经没过口鼻,裴令才突然将出水口打开。
大量的水朝下汹涌排出,发出低沉的轰隆声。
慢慢地,裴令抬手将水龙头关闭了。
系统还惊魂未定,它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接了个情绪稳定的宿主!怎么突然犯病啊!
它不过就提了两句裴予质而已,之前又不是没有提到过,那会儿裴令不还是好好的吗?总不会是因为它嘴贱,提了两句攻略裴予质吧?!
犹豫了半天,系统终于开口问:“宿主……你没事吧?”
裴令直起身来,水珠顺着脖子流淌进衣领之下。他抽了几张纸,随意擦了擦,身体不再轻颤,看起来又恢复了正常。
“没事。”声音还带了点犯病之后的沙哑。
“那你刚才……”
裴令无所谓道:“可能是沈然刚才又撞到哪儿了吧,这次有点疼,看来以后还要注意他的人身安全。”
系统还是没有被说服,因为它知道沈然正在泡澡,片刻后它又纠结地开口:“但是你……”
“我说我没事。”裴令扔了纸团,抬眼冷冷看向镜子中自己的眼睛,也如同直视着系统一般。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脆弱裴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