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者淡蓝色和亮白色彩绘的穹顶之下, 神殿的大厅内，被烛光照得明亮无比。
一道人影，从外走进, 绕过大厅内的塑像, 穿过回廊, 如同影子一般，静静靠在了一根高大的石柱上。
他头发很长, 如同倾泻的瀑布, 直到腰间，只有一根柔韧的嫩树枝将其在尾端绑起。
侧脸在石柱侧面投过来的阴影下, 只露出一个尖削、弧度漂亮的下巴，五官隐没在暗处，却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让人呼吸一窒的惊艳。
“褚泽。”
平淡沉静的声音响起, 他看着圣池前面单膝跪地的男人, 歪了歪头。
“蓝。”首席向着他略一点头，“树神在与他交谈。”
褚泽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蓝来了。”小树摇着枝叶说。
“我有一个问题，树神阁下。”
褚泽没有着急离去，而是对世界树说：“据我所知, 蓝已经成为您的第十一执政官, 属于眠树文明。但为何, 他还与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起义军有着联系？”
在世界树的观察下, 执政官们不会对其有着任何秘密，所以蓝与珀斯为首的起义军之间的联系, 必然得到了世界树的默许。
褚泽本来对这种两个文明之间的隐秘没有什么兴趣, 但这次他的任务却与之有关。
他需要获得更多的信息，不管有用无用, 但总有备无患。
小树温和道：“我诞生在规则之中，我之所行所为，是贯彻一种理想。”
褚泽若有所思。
——贯彻理想，即为贯彻祂所具象化的规则。
他模模糊糊有一个猜想。
“理想？”他问。
“我曾在执政官的工作中，看到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世界，蓝也曾像我描述他们的生活。”
小树说：“我们二者的文明之间，有着相似之处。这引起了我的思考。”
褚泽心中点头。
这两个文明之间，对于普罗平民百姓而言，都有一个统筹一切、无所不知的“最高管理者”。
洛塔利亚尔共和国是智脑和研究院，面熟文明是世界树和执政官。
“相似，但迥然不同。”小树说，“我想建立一个自由、美好、和平，人人安居乐业的理想国，眠树文明的子民，都真诚地信仰我，在执政官的领导和我的注视之下，这个愿景并非不能实现。”
“但我的邻国，却并非如此。蓝憎恶他的国度，研究院倒行逆施，利用智脑划分无形的阶级，那里的人民并不自由，他们绝大多数人的一生，从一开始便注定。这与我的理想相悖。”
褚泽有些愕然，他惊讶于世界树所言的内容。
他没有想到，这个宇宙瑰宝诞生的意识，还有这种近乎“圣人”的理想。
不过仔细思量，他看着这片规则源域，触碰那些规则流星，他也便理解了。
世界树这个宇宙瑰宝，诞生意识就是奇迹。
而恰巧诞生于一片由秩序、公正等等规则化身的领域中，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祂天生就对智慧生命抱有仁爱，并且将自身规则视为理念而去践行。
“所以……”
褚泽听出了世界树的言外之意。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小树的枝叶轻轻摇动，“不合适的文明，需要被取缔，我想成为洛塔利亚尔的新智脑。”
“原来如此。”褚泽有些感叹，世界树的这个理想必然很难实现。
作为一个不能挪动本体，只能护佑一方星域的宇宙瑰宝，祂意图颠覆一个宇宙中的顶级文明，这条道路必然艰难，并且曙光熹微。
不过目前来看，若是祂与起义军等达成了某种共识，倒是一个好的机会。
“即使前路艰难，希望您可以得偿所愿。”褚泽礼貌地说。
“谢谢。”小树语气依旧温和，“蓝已经等候多时了。”
褚泽睁开眼，手指在树根上轻轻滑过，转过身，看向了蓝。
这是他失去记忆之后，第一次见到蓝。
与传闻中一致，这是一个美丽到极致的男人。
如果不是勃颈上凸起的喉结，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来对方的性别。
“你很好。”蓝打量着褚泽，语气很平淡，“没想到已经比我强了。”
“过奖。”褚泽倒是没有惊讶蓝熟稔的语气。
他已经将伪装退下，此刻露出的是自己原本的面容。
蓝的眼瞳很清澈，像是映衬着万事万物，但什么也无法留下痕迹。
他目光从褚泽身上掠过，道：“和我走吧，我先向你讲一下起义军的势力范围，和你的具体任务。”
他转身，经过首席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一样，道：“首席，你应该开始从神选者中，挑选接替第十一执政官席位的人选了。”
首席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他问：“你要加入起义军了？”
“自然如此。”蓝理所当然地说，“这也是树神的意思。”
褚泽跟着蓝离开。
身后的首席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心，走到圣池之前，低声自语：“第十一执政官席位恐怕要空缺一段时间，适合这份工作的神选者可不好安排……树神，您太任性了。”
第十一执政官，负责监察，心性平和无波。需要行走在各执政官的辖区，趋吉避祸，对于未来有一定的预见性。
目前，眠树文明只有蓝一人适合此席位。
蓝对首席的忧愁并没有感同身受，脚步轻松，长发在身后飘来飘去。
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流露，但褚泽却能看出他此刻身体信息，无一不表露着愉悦。
回到故土的愉悦？
还是加入起义军的愉悦？
褚泽跟着他来到了偏殿，这里有一个花厅，穿过矮灌木的道路，蓝走进花丛里，席地而坐。
屁股下面有侍者早已铺好的软垫，他的前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矮桌子，上面有早已盛在木质杯中的特产叶心浆和果盘糕点。
褚泽隐隐觉得，这副画面有些熟悉。
记忆中，韩亭熙在丛花之中的笑颜一闪而过。
看来，曾经我们也曾在这里围着方桌聊天。
褚泽在背后看着蓝，心中思量，莫非曾经自己与他很熟？
“褚泽。”蓝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褚泽微微怔了片刻，意识到“褚泽”二字，是在叫自己。
韩亭熙心大的很，只要确认褚泽这个人，他就没有想起来告诉褚泽他原本的名字。
以至于，这是从知道自己真正身份，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曾经的名字。
“褚、泽。”褚泽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从口中说出之后，他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舒畅。
“请坐。”蓝手一伸，率先坐下。
他的肩上出现了一只黑羽红目的鸟，鸟歪着脑袋，视线和蓝一致，齐齐看着褚泽。
“你未来的命运线和曾经不同了。”蓝说，“上一次见面，你的命运之环上，关于希望的未来，像萤火。不过现在，却变成了光之河流，有了奔腾的样子。”
他肩膀上的鸟扑腾了一下，落在了蓝的指节上，黑色的羽毛落下来一两根，在空中消散。
“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褚泽坦然道。
蓝通透的眼眸盯着褚泽看了几秒，点点头：“没关系，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过去。”
褚泽轻笑了一声：“不熟吗？”
“君子之交。”蓝平静道，“不熟的朋友。”
褚泽觉得蓝的性格很有趣，他问：“亭熙和你也是这样？”
蓝否认：“我们是朋友。”
他强调了一下：“有些熟悉的朋友。浦维萨和艾薇儿·奥古斯塔订婚，我和他都曾出席。”
褚泽牵着唇笑：“是这样啊。”
蓝将终端打开，没有再和褚泽闲聊，而是直奔主题。
“这是洛塔利亚尔目前的星域立体地图，标蓝的范围，是起义军目前攻占下来的，标红则依旧属于研究院和智脑。”
红色区域占四分之三，蓝色占四分之一。
而那四分之一的区域，也是多为洛塔利亚尔共和国边境，或一些落后地带。
“看上去起义军还要苦战很久。”
褚泽评价道：“我的任务时截断智脑信号，起义军是打算进行一场闪电战？”
“军事机密。”蓝调大地图，在其中承担着洛塔利亚尔共和国关键信号传输的基站位置上，标记了一下，他说，“在回归起义军之前，我不会被告知具体的作战内容。”
他伸手点了点基站位置，说：“这些基站，是智脑最重要的支柱，有着最严格的保护和军事部署，而你需要在同一时间，用精神力突破包围，拦截智脑信号，如果使其瘫痪或者摧毁，是最好的。”
蓝看着褚泽说：“不过，这只是理想状态，珀斯不会只做这一手准备。”
褚泽微微点头。
作为起义军领袖，珀斯如果将作战的希望，放在一个雇佣兵身上是不可能的。
他在雇佣面板上发布委托，其背后目的，想必其中之一，就是扰乱研究院方面的视野和部署，至于自己成功与否，应该只是其中一个环节，成功，则作战更加有利，可以谋取更多，失败，应该也不会对珀斯的原计划产生太多的干扰。
不过……
褚泽想，既然决定偿还恩情，那自然要做到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若是能够在对方的计划中，帮到珀斯，那就更好不过。
“我知道了。”
蓝双手捧着杯子，啄了一下甘甜清澈的叶心浆，抬起眼说：“吃点东西，我们明天出发。”
“我记得，进入洛塔利亚尔境内，需要注射芯片。”
褚泽目光在蓝的后脑位置掠过：“你后脑处的芯片并没有完全摘除，恐怕也会被智脑检测到。”
蓝平静道：“我们偷渡进去，起义军占据的位置多为边境，虽然与眠树文明并不接壤，但制造一些麻烦还是可以的。而且，在交战的时候，只要动作迅速一些，智脑不会发现我。”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琥珀，里面有一只通体黑色，但却反射着炫彩夺目光华的漂亮甲虫。
蓝说：“这只琥珀严格意义，可以算作宇宙瑰宝，能够隔绝一切信号数据，并且有伪装功能，不过这种能力只是它自身的，我要是使用，有效时间很短。”
褚泽在记忆的碎片里，见过这只甲虫。
不过，当时他的水平没有发现其中的异常之处，今日再看，却从那平静的伪装之下，看到了泄露出来的信息流。
他点了点头，至此，进入洛塔利亚尔的计划在多方配合之下，初步形成。
只等明天。
火种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