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碧丝长而细的眉微微皱起,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看向虚空中, 目光没有落点, 但好像看见了数万年前。
她自语道：“是谁呢？”
韩亭熙不解其意, 但温碧丝很快便向他解释：“我虽然活着，但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完整的‘活人’, 我是一个存放着‘我’记忆的半死人。”
她弯着眉眼笑道：“但现在, 存放着的记忆没有改变，但我却多了一段新的记忆, 有人回到了过去，改变了一些东西。”
韩亭熙半懂不懂，觉得有些绕，他尽量贴合自己认知, 提出了一个比喻。
“你的意思是, 可以将你看做一个存放着记忆芯片的仿生人？但因为有人在过去做了什么，导致这段记忆发生了变化，但因为记忆芯片还存在，也就是说, 你没有受到时间变动的影响, 凭空多了一个除了记忆芯片之外的记忆？”
温碧丝小声重复了一遍：“仿生人？这个比喻很有趣。”
她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但还是点了点头。
“未改变之前的记忆是这样的：在我被锁链锁住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血液从胸口流出来, 直到干涸, 这之后，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在教皇将匕首刺进我的胸口时，怀斯特小姐找到了我。”
温碧丝提起那位怀斯特小姐时，颜色浅淡的瞳孔中有一些让人辨不清的情绪。
她说：“虽然她来晚了，但我很感谢她。”
温碧丝道：“或许说，是‘温碧丝’很感谢她——因为我只是个承载着温碧丝记忆的容器罢了。”
“那时，我的心脏已经被剖出，被教皇握在手里。”温碧丝轻叹：“很疼啊……”
韩亭熙沉默了会儿，问：“后来呢？”
“后来？”温碧丝轻飘飘地说：“后来，姐姐找到了我。”
“她在那一天觉醒了异能，变成了塞壬。她将王都血洗，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温碧丝眼睛里闪过一丝水意，但转瞬即逝：“怀斯特小姐也死了。”
“蒂丝是塞壬？”韩亭熙终于找到了结果。
但同时，他对这个故事的结局，又有了更多的好奇。
他问：“这是原时间线的结局？”
温碧丝：“两条时间线的结局并没有任何区别。”
数万年的时光里，她孤独的在这座无人之城，她的时间停滞在故事结局的那一刻。
于是她每天都坐在塔楼上，看着远方重复的天空，一天一天，时光褪去了她的单纯无害，她已不再像温碧丝。
所以她在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之后，只是片刻，就参透了时光的奥秘。
她向韩亭熙解释：“过去的任何改变，都会在时间线被收束，不会对未来产生更多的波动。”
韩亭熙听着，慢慢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已知时间上发生的事情如果是一条坐标轴，那么出现在过去的人所做出的改变，就是一条曲线。在发生改变的那一刻，曲线距离坐标轴很远，但接下来，就会因为时间的收束这一影响因素，而慢慢趋近于坐标轴，直至再次重合。
越微小的改变，那么越容易贴近坐标轴。
他的指尖不自觉按了按裤子上的布料。
——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温碧丝所说，在过去改变了时间的人。
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褚泽。
在来到波塔星执行任务之前，褚泽进入了创生之域的事情，被祖源告知了自己。
而这几天，他也在不断请教卢敬瑜关于创生之域的事情。
如此巧合，韩亭熙想，以至于让他很难判断，那个处于旧日时光中，对时间线改变做出了一丝变动的人，到底是不是褚泽。
他想了想，问温碧丝：“虽然结局一样，但过程呢？”
温碧丝凝眸看了看他，垂着眼不知想着什么，眸光轻闪，她说：“那应该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
伊丽莎白恍惚好像感觉到了血液的凝滞，血管中流淌的液体，因为恐惧而变冷，流淌缓慢。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景象。
黑夜之中，浓云翻滚遮蔽星月，一双流淌着磷光的鸟羽遮天蔽日般垂落。
“呼——”
风猛烈地刮过，无论是高大的树，还是矮小的灌木，都在此刻骤然被风吹得连根拔起，砸在地面上。
伊丽莎白抱着还有着余温，但已经无声息的温碧丝，慢慢向后挪动着步子。
然而下一秒。
以一种人类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伊丽莎白瞬间腾空而起，头脑一片空白，意识归笼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荆棘丛中，尖刺刺破了她的皮肤。
她咳出一口血，看着前方，哑声道：“蒂丝……”
蒂丝并没有理会她，她目光注视着自己怀里的温碧丝，手指摸过温碧丝的脸颊，目光却冰冷而嗜血。
轻灵的，好似海雾般的声音，喃喃自语：“他们都会死。”
她看向远方，红唇勾出一个森然的笑。
伊丽莎白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她挣扎着爬出来，但却连蒂丝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那道冷意森森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低下眼眸扫视了伊丽莎白一眼。
然后抬起腿随意踢开伊丽莎白。
说出的话语，让人如坠冰窖。
“感谢你对我妹妹的帮助。所以今天你不用死。”
蒂丝消失在了原地。
伊丽莎白怔然看着前方倒塌的树木，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底诞生的恐惧。
——蒂丝她，要做什么？
这种恐惧，很早就深埋在了她的心中。
在她第一次在歌剧院目睹蒂丝那操纵人心般的歌声时，大概就已经出现了。
这个女人。
她或许从未有着人类的情感。
伊丽莎白看向灯火摇曳的水晶宫，她缓了口气，爬了起来。
她不知道蒂丝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乌云笼罩王都之上。
她嗅着空气中微薄的血腥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将从今夜开始改变了。
在她从人群中找到慌乱的丽丽安，二人立刻返回家后。
三天之内，王宫之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只有那围绕着王宫的，酿着美酒的河流，清澈的琥珀色酒液中，慢慢变深了颜色。
就好像打翻了红色的颜料，掺进了其中。
又过了一周。
王宫的正门打开了。
教皇的尸体被扔了出来，国王和王子的心脏被剖开，如同扔着什么垃圾一般，黑红的血肉似乎还在跳动，就这样滚落在了地面之上。
围观的人，就这样，看到那名被称作“不详之女”的女人从王宫中走出。
她如神明的造物，随意的一个眼神，都让人心脏剧烈跳动，而思绪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跪拜在了地上。
伊丽莎白跪在地上，看到了她拖在地上逶迤的裙摆。
耳边是她的宣告。
这座城，从今日起，更名温碧丝。
所有人若是让温碧丝不开心，那么蒂丝便会让她变成听话的样子。
伊丽莎白从余光中看到了温碧丝。
那个已经失去声息，明明死去的苍白少女，此刻如一名精致的人偶，穿着华贵的宫装，神色在蒂丝的话语中慢慢灵动了起来。
她不是温碧丝。
伊丽莎白不知为何自己能够分辨出来，那明明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孩。
但她就是清楚，眼前这个人，她拥有与温碧丝一样的容貌，但她不是温碧丝。
“一团归属于蒂丝的血肉。”
褚泽看着这一切，轻声自语。
那是蒂丝从身体分离出的血肉，被雕琢成了温碧丝的样子，植入了温碧丝的记忆。
伊丽莎白跪在地面上，视野狭窄，但褚泽则不然，他的目光落在蒂丝和温碧丝身上。
对于蒂丝来讲，现阶段的她，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
所以她用了另一种方式，复制了一个温碧丝出来。
但这种伦理上的扭曲，让她看着温碧丝的眼睛中，永远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褚泽看着蒂丝，她天赋惊人，在这个异能刚刚出现的时代，她觉醒之初，就具备了二阶的水平。
而她的异能——
在褚泽眼里，第一次看清。
他曾以为是寄生、精神侵染等。
但此刻，他看着信息给予的反馈，心弦颤动了一刹。
这是从未出现在异能收录图谱中的一个异能。
如果说要为它赋予一个名字，褚泽在意识中轻声说出一个词语。
——神话再临。
一个无比危险、存在本身就是奇迹的异能。
【神话再临】的拥有者，只要想象，就是力量。
她能够化身各种神话生物，并且当自己的神话生物化身，形成了一种信仰的时候，所信仰她的人，都会在灵魂中埋入一个契机。
在某一个时间，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意降生，或者点燃这个契机，让信仰她的人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化。
这是【神话再临】最基础的能力。
那团复杂深奥的信息中，褚泽看到了随着能量成长，她所能够具备的更多恐怖的力量。
自己手背上那枚碧绿宝石，就是其中一种寄生方式。
真是，可怕的能力。
这种异能，几乎与【原初】【归一】【永世寂静】这种异能一样，从一开始，就带着规则的力量。
是极其危险的sss+异能。
褚泽轻轻叹息。
不过，此刻时间恰好。
他看着此时的蒂丝，缓缓调动起了规则的力量。
时光在这一刻飞速磨损他的灵魂。
但褚泽毫不在意，他只专注在蒂丝的底层信息之上。
他不能直接抹杀蒂丝。
那样会让他直接被时光消灭，他只要做一件小小的、几乎对时间线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事情就好。
——他要在蒂丝的底层信息中，留下一个供他在现实世界出入的“门”。
那是他停留在这里，甚至不惜磨损灵魂也要做的事情。
但即使这样，时光磨损的力量也让褚泽的意识开始轻微涣散。
几乎在蒂丝忽然眼眸停滞的那一刻，褚泽瞬间消失在了伊丽莎白的意识世界。
规则飞速修补他所受的伤。
褚泽意识微微溃散，只保留一线若有若无的清醒，沉睡在规则源域中。
如果他就此沉眠，那么时光终归会一点点磨损他，让他消失在这旧日的时光中。
但在不知何年何月，那块旧日碎片是否重演时光的时刻。
一束流星将规则源域中的褚泽托起，唤醒了他那一抹清醒的意识。
像是在云中漂浮，褚泽似醒非醒，在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创生之域时，他模糊地看到了祖源的身影。
他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意识中的黑暗开始让他陷入真正的沉睡。
视线无焦点地落在这片奇异世界的某个地点。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恍惚中，好像在规则源域那个如同虫洞的通道尽头，看到了一片死寂空茫的宇宙。
——而宇宙的尽头，有一颗水蓝色的美丽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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