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与承身为顶流军团少帅, 一应待遇相当好,安排的住所在楚医居所的旁边,是一处古色古香的院子, 完全符合修道者的喜好。
楚氏军团崇尚自然力量, 认为初春是最有生命力的时节,空气系统一直维持着初春的数据。
生机勃勃, 春意绵绵。
巫与承院子里的抄手游廊,假山流水,配上满庭嫩绿, 看一眼都觉得神清气爽。
楚医评价:“这院子不错。”
秦瑾川:“秦氏1号主星,也有这样一座院子。”
楚医笑:“那感情好, 结婚的新房我就选它了。”
秦瑾川点头:“好。”
说话间, 到了主院。
院子的门开着, 楚医一抬眼就看到了屋子里的情形。
一楼是会客厅。
巫与承穿着军装, 垂着眼帘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 一动不动的,像是在神游发呆。
楚医顺着巫与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茶几上放着两摞书, 还有一个棕色的木盒。
视线刚刚触及木盒,连模样都来不及看清,楚医心头就是一跳, 不由自主地走上台阶,并加快脚步。
秦瑾川跟在楚医身后。
军靴踩在台阶上发出声响, 惊醒了发呆的巫与承, 他转过头,看到是楚医, 立刻站了起来,眼里闪过亮光。
“楚元帅您来了。”
楚医笑着回应:“接到你的消息,我们就赶过来了。”
巫与承又去看秦瑾川,眼里的期待与光亮收起来,转而是发自内心的恭敬:“秦元帅好。”
秦瑾川点头:“嗯。”
巫与承:“您两位快请坐。”
秦瑾川顺势坐下。
楚医紧挨着秦瑾川坐下,笑着招呼巫与承:“坐坐坐,别客气啊。”
巫与承跟着坐下,长而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含蓄地打量着楚医,眼底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似眷恋,又似依赖。
楚医没注意到巫与承的眼神:“桌子上的这些,就是你说的资料?”
巫与承正襟危坐:“是。”
秦瑾川倒是注意到了巫与承的异样目光,但他内心没有升起警惕与波澜,也就只是蹙了蹙眉。
楚医:“我们可以看?”
是我们,而不是我。
巫与承毫不犹豫地点头:“您与秦元帅当然可以看,只是……”
楚医立刻:“嗯?”
别是事到临头要反悔了。
楚医的眼神太好懂,巫与承连忙解释:“不是反悔,是资料不太齐全,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楚医:“有就很好了。”
巫与承微微低下头:“被封锁的这些年,我时常整理老祖宗留下来的资料。只是每一次整理,我都感觉书架空了些,好像少了书,但又想不起来少的是哪些,翻看上一次的整理记录,目录与数量又都对得上,很怪异。”
他察觉到了异常,却因为陨石带的事,焦头烂额的,实在没心力,也没心情去探究。
巫与承:“实在抱歉。”
楚医却不在意:“正常。”
巫与承:“?”
书籍莫名丢失。
记忆出现偏差。
记录疑似被篡改。
这么多可疑的地方,居然都是正常的吗?
巫与承有些迷茫。
楚医想拍拍小少年的肩安慰一下,但距离太远,他够不着:“剧情力量嘛,偷鸡摸狗,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什么的,最擅长了。你习惯就好。”
巫与承更茫然:“……”
剧情力量是什么?
*
巫与承陷入茫然。
楚医又看了一眼盒子。
秦瑾川看见了,略过不必要的闲聊,进入主题:“它怕巫氏。所以清理巫氏祖先留下的痕迹,弱化巫氏的存在。”
巫与承只宕机了几秒,脑子就恢复了运转:“‘它’是楚元帅说的剧情力量?也是封锁巫氏的那股神秘力量?”
秦瑾川:“嗯。”
巫与承:“剧情力量是什么?”
楚医这才想起来,巫与承还不知道剧情力量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不是真实的。”
巫与承点头:“嗯。”
楚医顿住,眯了下眼睛:“你一点儿都不惊讶?”
巫与承:“啊。”
楚医定定地看了巫与承几秒:“你好像认识我。”
几天前在巫氏,不论是原主,还是穿书后的他,与巫与承都是第一次见。但巫与承看他的眼神,却像是相识已久。
巫与承承认:“是。”
楚医笑笑:“我的意思是,不是这个星际时代的我,而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巫与承也很干脆:“我的确知道您,界外的您。”
不是这个虚实掺杂,秩序紊乱的小世界里的楚少帅、楚元帅。
而是小世界外,那真实世界里纵横数百年,以凶狠暴烈,爱灵药如命而扬名的楚真人,楚半仙。
楚医抓重点:“界外?”
巫与承眨了下眼睛:“嗯。”
楚医:“说说。”
巫与承一副‘你们居然不知道’的疑惑表情,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一个界中界。”
楚医:“哪个界的界中界?”
巫与承解释得很仔细:“界中界外,是依靠神明力量支撑的修真小世界。小世界外,是实实在在的大千世界,也就是真实世界。”
听到神明力量与修真小世界,楚医第一时间看向秦瑾川。
第二时间想到了那个傻了吧唧,却带着神格气息的世界意志。
秦瑾川平静回望。
楚医收回目光,表情严肃地看着巫与承:“关于修真小世界、界中界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巫与承看了眼秦瑾川,见他始终没有表态的意思,试探性说道:“巫氏传承记忆里,两个世界的来历,都有。”
楚医眨巴眨巴眼,把惊讶写在了脸上,重点有些偏了:“你有记忆传承?”
根据他刚恢复的破烂记忆,只有妖兽有血脉传承。
巫与承难道是大妖?
星际时代的上古大妖?
楚医无语了。
星辰大海,机甲战舰,修真家族,还有上古大妖,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巫与承解释:“不是妖。是神用神力刻下的血脉烙印。”
说到神……
楚医又看秦瑾川。
秦瑾川依旧回望,眼神平静。
楚医:“……”
巫与承:“神力刻下的传承,代代相传。上一辈死亡,下一辈自动觉醒,直到巫氏死绝。”
楚医没说话。
巫与承语气轻松:“父辈与兄姐去世后,我开始做梦,但醒来就忘。您与秦元帅闯进陨石带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梦的内容,知道了那是家族的传承记忆。”
楚医又又看秦瑾川。
后者垂眸敛目坐姿挺拔,好像没听到巫与承的话,察觉到楚医的眼神,才慢悠悠地抬眸回望,波澜不惊。
楚医:“……”
得,这位八成没印象。
楚医只好继续跟巫与承唠:“你的血脉传承里也有我?”
要是没有他,巫与承怎么会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亲昵,几分眷恋。
秦瑾川主动看楚医。
楚医轻咳,立刻改口:“咳,那什么,我是说,你的记忆传承里,是不是有我跟秦瑾川的消息?”
巫与承看秦瑾川。
秦瑾川没有任何反应。
巫与承只好收回目光,坦诚道:“有关于两位,也有我们现在身处的小世界的来源,与一些禁忌秘密。”
楚医终于回归正题:“那先说说所谓的修真小世界,以及界中界是怎么来的?”
巫与承:“您是修道者,应该知道世界万物循环往复,兴极必衰的道理。”
楚医:“背景略略略。”
巫与承:“……”
楚医:“约战在即,时间紧,任务重,咱们长话短说。”
巫与承无奈:“修真界兴盛过后,迎来末法时代。登仙路出现裂痕,一旦崩溃,末法雷劫就会降临,劈死所有妄图成神的修道者。”
楚医附和:“嗯嗯。”
巫与承:“眼看着成神就在眼前,却无法更进一步。半步成神的修道者疯了一大半,想方设法成神。”
楚医捧哏:“是这样没错。”
巫与承:“极端修道者为了在登仙路彻底崩坏前成神,无所不用其极。邪门歪道盛兴,人间沦为地狱,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这些楚医倒是知道。
登仙路出现裂痕的时候,他还在凡间辛苦寻药,亲眼看见了那些修道者的极端癫狂。
那些人杀红了眼,动不动就屠杀数万甚至百万平民,剔骨血祭,摆什么夺天造化阵,企图逆天成神。
因为经历过,见过,所以他清楚当时的凡界有多惨,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由盛转衰,血腥残酷。
说到那段历史,巫与承的语气变得沉重:“再之后,神灵们察觉到寿命有了期限,不久就会沦落。怕死的神不惜一切代价搅弄风云。”
巫与承目露嘲讽:“凡间有一群如同疯狗,闻到一丝腥味就狂吠乱咬的修道者。神界有一群违背天意,生灵涂炭也要延续永恒生命的虚伪神明。”
天下大乱,浩劫来临。
楚医眨眨眼。
巧了不是。
他身在浩劫中。
在凡间寻药时,他少不了要跟那群疯狗修道者打照面,打了照面就得斗个你死我活。
好不容易弄死了那群疯狗,成为凡界第一人,又不得不跟一群贪生怕死的神来了场同归于尽。
凡间的腥风血雨他淋过。
神灵的贪婪丑恶他经历了。
说起来,他这丰富多彩的履历,都可以出手扎了,就叫《修真那些年,我在天上人间经历的悲惨故事》。
应该能热卖吧?
楚医不是很想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打断了巫与承的背景介绍:“然后呢?”
巫与承也知道自己说偏了,轻咳一声,继续:“混乱中,金木水火土五属性神血祭肉身,由杀戮神输出神力稳住登仙路,修真界得以喘息。”
巫与承:“随后,杀戮神分割神格,以神格为骨架,神力为泥石,创造了一个小世界,还滋养出世界意志,将修道者与神,都投放进去。结束了那段动乱的历史。”
“这就是修真小世界的来历。”
楚医又又又看秦瑾川。
秦瑾川:“……”
*
秦瑾川八风不动。
楚医只好又看向巫与承:“那界中界咋回事?”
巫与承喝了一口水:“界中界,跟您与杀……秦元帅有关。我知道的不多。”
楚医:“说说。”
巫与承在回忆里搜索了一下,放缓了语速:“我只知道您受了伤,灵魂破碎。秦元帅为了救您,在修真小世界特意开辟出一方界中界,以神格与神力为养料,滋养您的灵魂。”
楚医喃喃:“看来我猜对了。”
这个界中界,的确是秦瑾川为了滋养他的灵魂而建立的。
但其中出了差错,被谭晟那狗东西利用,弄出来一个狗血的剧情大纲,反倒把他跟秦瑾川折腾了个够呛。
巫与承:“秦元帅挑选出一批修道者,刻下血脉烙印,放进界中界,世代守护您。”
这批人就是巫氏先祖。
巫与承笑了笑:“关于两位的,我的里记忆就是这些。至于那什么剧情力量是什么,我没印象。”
楚医冷笑:“你当然没有印象,这个剧情力量是半路杀出来的。现在这个界中界,成了一个书中世界,有故事走向,也就是故事大纲。”
巫与承直点头:“嗯。”
楚医:“剧情力量就是故事大纲。我们身在界中界,就是大纲里的人物,要提线木偶一样,走向定好的悲惨结局。”
提线木偶?
悲惨结局?
巫与承想起死去的长辈与兄姐,主星上骤然失去个人意识的星民,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有愤怒,有悲哀,有滔天的恨意,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的茫然。
楚医姿态随性,语气冷冷冰冰:“我不喜欢我的结局,想挣脱丝线。剧情力量不愿,各种阻扰。”
巫与承压下心头的恨意,不知道是应和,还是喃喃自语:“巫氏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里,有可能有杀戮神亲手传下来的,能帮您摆脱控制。”
巫与承的大脑越来越清明:“剧情力量销毁不了那东西,又不想让您找到,就把巫氏圈起来,淡化存在?”
楚医打了个响指:“聪明。不得不说,弱化巫氏存在这计划很成功。”
巫与承:“怪不得……”
怪不得被封锁了这么久,也不见与巫氏交好的人闯进来救他们。
在得到传承记忆前,他偶尔甚至会对楚氏军团产生怨恨,恨与巫氏世代交好的楚氏,为什么也不来。
原来,不是不来。
而是被迫忘了巫氏的存在。
楚医叹息。
巫与承突然开口:“也就是说,那些莫名失踪的资料,也可能会对剧情力量产生威胁?”
楚医:“或许。”
这孩子恢复挺快。
楚医继续夸夸:“聪明。”
巫与承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却是咬牙切齿:“早知道……我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去调查清楚。整明白到底丢了哪些书籍,内容又是什么。”
而不是心存死志,拖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自暴自弃,得过且过。
少年眼神愤恨,表情落寞:“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楚医笑着安慰:“你没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要不是巫与承每年清点整理,还核对目录,耗费剧情力量的精力与能量,说不定连桌子上的这些都没了。
巫氏被封锁的时候,巫与承才多大点儿,能注意到不寻常的地方,并暗自警惕,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要啥自行车?
巫与承得到楚医的夸奖,脸上的阴沉逐渐散去,眼里闪烁起细碎的光,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向茶几上的书籍与木盒:“那这些资料,就都交给两位元帅了。”
楚医:“好。”
*
茶几上的书,样式古朴,书页泛黄,封面的字迹有些褪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被保存的很好。
楚医的视线掠过那两摞书,落在巫与承手边的木盒上,久久移不开。
巫与承见了,把盒子往楚医那边推了推,楚医下意识把盒子接过来。
离近了看,楚医才发现盒子四四方方,每一个面上都刻了画。
画的内容一模一样,边上刻着的是一朵朵翻滚的阴云,云中隐隐缠绕着粗壮狰狞的藤条。
画的中央刻着一株似花非花的植物,植物线条有些浅淡,有些地方甚至变得模糊,乍一看凌乱繁杂,细看却很有韵律。
一股冷冽的木香从盒子上散发出来,透着莫名的熟悉感,让楚医心跳不自觉加快。
楚医忍不住摸了摸。
手指轻轻地抚摸盒身,感受那流畅细密的浅浅刻痕。
楚医似乎看到了雕刻木盒的人,是怎么样抱着盒子,一笔又一笔,认真而虔诚地雕刻木纹。
楚医心里突然翻涌起失落与哀伤,就像奔波千里的旅人,跋山涉水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空空荡荡。
他想见的人已不在了。
楚医鼻子发酸。
秦瑾川看过去。
巫与承看着盒子,语气带着些怀念:“这算是巫氏的镇族之宝,也不知道是哪位老祖留下来的。巫氏祖祖辈辈传承,却没人能打开它。”
楚医蜷蜷手指:“嗯?”
巫与承:“这个盒子上上下下找不到机关,也看不到缝隙,也不惧怕外力攻击。老祖宗们研究一代又一代,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楚医收起心头的空落,小心地转了转盒子,又抬起胳膊看了看:“还真是。”
整个盒子浑然一体,像是用木块直接雕刻而成,但那轻飘飘的重量又告诉楚医,这个盒子是空的,里面有东西。
楚医思绪如潮,指腹不自觉地摩擦盒子中央的植物:“这些花纹有什么寓意吗?”
巫与承回忆道:“这株植物,是巫氏先祖供奉的图腾。具体有什么寓意,我不太记得了。”
白皙的指尖沿着盒子边缘拂过,落在翻滚着的黑色阴云上。
楚医眨眨眼,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哀伤,此刻又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这些花纹一直这么淡吗?”
巫与承摇摇头:“被陨石带封锁之前,我不了解。但被封锁后,盒子上的花纹,每年都在变淡。很明显。”
明显到他都察觉了。
楚医的手顿住:“哦。”
巫与承张了张嘴,想问剧情力量害怕,但又干不掉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木盒。
但他看着楚医垂下去的长睫毛,莫名感觉楚元帅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是普通的不好,而是那种恨不得把什么大卸八块,再挫骨扬灰的不好。
他有些不敢搭话。
秦瑾川冷不丁开口:“大概就是这个盒子了。”
楚医沉默。
巫与承顺势开口:“盒子上的花纹是木盒的保护符。根据我这些年的观察,今年洗牌之战过后,盒子上线条模糊的地方,很可能就会变成断口。到时候……”
楚医冷冷接话:“到时候,花纹断裂,保护力量消失,盒子里的东西,大约也会跟着消失了。”
缺少关键性的指向,此间种种,或许会变得无解。
巫与承:“是。”
不过幸好。
幸好楚元帅想起了巫氏。
幸好秦元帅把他带出陨石带。
幸好他常年整理资料,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间接拖住了剧情力量的脚步。
幸好,幸好。
一切来得及。
*
楚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突然想起什么,转手把盒子递给秦瑾川:“试试。”
秦瑾川:“?”
虽然疑惑,秦瑾川却还是在第一时间伸手接过来,正准备寻找机关,就听到咔哒一声。
巫与承:“!!!”
楚医:“我就知道。”
秦瑾川:“……”
四四方方的盒子哒的一声,从左边角上弹出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牌。
木牌通体雪白,雕刻着一株小草,细细长长的叶子,灵动精巧。小草的根部,是个小巧的拇指印痕。
楚医:“哈,还是指纹锁。”
巫与承:“???”
秦瑾川:“……”
楚医压着笑意,拉着秦瑾川的手指就往上按:“快快快,再试试。”
巫与承欲言又止。
看那个拇指印痕的大小,就知道不是秦元帅的啊。
秦瑾川看得出来楚医在闹,但还是伸出手,把自己的拇指按了上去。
大了一圈,没反应。
楚医眉目弯弯,漆黑的眸也染着笑意:“夫夫一体,我来试试。”
不大不小,正正好。
指纹印证正确。
木牌咻的一下缩了回去,木盒的四角咔哒一声弹开,盒子打开了。
秦瑾川表情平和。
巫与承:“……”
就俩字:服气。
楚医立刻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缕捆在一起的头发。一缕漆黑如墨,枯糙染血,一缕如丝绸般顺滑,苍白若雪。颜色泾渭分明,发丝却根根缠绕。
楚医愣住了。
他透支灵魂力量与生命力,身体承受不住凶猛力量而爆裂,可以说死亡就在一瞬间,头发色泽不会变。
黑色染血的头发是他的。那白发肯定是他家未婚夫的。
至于另有其人?
那不可能。
这是他与秦瑾川才能打开的盒子,里边放的,一定是他与秦瑾川的东西。
楚医心思都在盒子里面的头发上,没注意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盒子上的花纹闪烁了一下,重归死寂。
秦瑾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烁过很多画面。尘封的记忆打破桎梏,喷涌而出。
花纹受了损伤,那些记忆没了声音与色彩,如同黑白电影一般,一帧帧一幕幕,充满着冰冷不详的意味。
没有楚医。
他不喜欢。
秦瑾川垂眸敛目,气息没有任何波动,因此他身侧的楚医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楚医沉思。
秦瑾川无言。
时间犹如静止。
巫与承尿遁了。
*
巫与承走后,楚医眨眨眼,把弥漫上来的水汽压下去:“你是天地间永恒存在的神灵,怎么会有白头发?”
秦瑾川轻描淡写:“强行创造小世界,温养你的灵魂碎片,受了反噬而已。”
楚医愣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你想起来了?”
秦瑾川:“嗯。”
“多少?”
“全部。”
楚医默默看着秦瑾川。
秦瑾川笑了下,抬手用指腹擦去小未婚夫眼角的湿痕:“别哭。”
楚医眨眼:“我也不想。但谁让你那么狠,把自己的神格切个七零八碎。”
神格啊,杀戮神诞生时,伴随灵魂而生的本源,各方都比灵魂敏感数倍,痛觉同样是。
他灵魂被撕裂的时候,疼得都要疯了,本源被切割的时候,得多痛啊?
楚医不敢想。
一想鼻子就发酸。
呜呜呜,他心好疼。
楚医抹了把脸,小声叭叭:“对不起。以后我就算是被气死,也不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了。”
报复一时爽,复活火葬场。
秦瑾川不知道楚医的想法,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楚医的额头上:“不是想知道界中界?我知道的更多。”
楚医很想翻白眼。
秦瑾川:“安顿好修真界,我就创造了这个独属于你我的界中界,用神一片神格碎片,催生了一个世界意志。”
楚医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哼一声:“那个世界意志我见过,笨的要死。对不起你的神格碎片。”
秦瑾川:“嗯。身为世界意志,却让别的力量骑到头上,是挺笨的。”
楚医:“不提笨蛋。”
秦瑾川笑着点头:“好。世界意识诞生后,我按照你喜欢的话本,给它写了一个小故事,把你和我的灵魂碎片放进故事里,当故事的主角。”
秦瑾川声音低沉,娓娓道来时,很有故事感,听得楚医心里酸酸涨涨。
秦瑾川亲亲楚医的唇角:“末法时代太乱也太累,辜负了你。在界中界,我想与你从牙牙学语,到头发苍苍,一生无波无澜,相依相伴。”
这样细水长流的温情,是灵魂碎片最好的养分,更是楚医生前的愿望。
楚医眉眼间染上笑意,但笑意很快消散,被阴沉取代:“所有说,我看的那本《生迹》,剧情果然不对。”
秦瑾川眸光暗沉:“嗯。”
创立界中界后,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来得及编写一个故事梗概,就陷入沉眠。
至于界中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楚医看的《生迹》小说,以及剧情力量是个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
楚医冷哼:“笨死了。”
真的是笨死了!
再遇到那个世界意志,他必须得揍上几顿,不揍几顿他这气出不了!
他家未婚夫都把神格与神力拿出来了,它居然还能让别的力量渗透进来,把他家未婚夫给他写的故事改成这样。
真的太没用了!
*
秦瑾川揉了揉楚医的头发,把木盒里的头发放在盒子边角,露出被头发压在下方的白纸。
楚医注意力立刻被转移。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地图上山恋起伏,湖海交纵,某些地方画着特殊的兽头标志,地图最中央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画着一具棺材。
头发的位置,就在棺材上。
楚医压下心头的酸涩,玩笑:“这是我们的墓地?活着白头偕老,死后同棺而眠,还挺浪漫。”
秦瑾川声音低沉:“是。”
楚医观察秦瑾川手里的地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哪:“我们的棺材就在这儿?这是哪?”
秦瑾川:“地球。”
楚医震惊:“你说哪?”
他虽然是半路穿书,但也别骗他,他也是看过这个世界的世界地图的。
地球时代哪有妖兽!?
别以为他不懂图标,地图上的那些兽头,是修真时代时特有的妖兽标志。
秦瑾川眼里浮现笑意,身上冰冷的气息消退,声音都似乎带了笑:“我们真正安眠的地方,与这张地图无关。”
重要的信息落在纸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他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
他与楚医真正安眠的地方,在刚刚打开盒子时,翻涌出来的记忆画面里。
楚医:“……所以,就算剧情力量销毁了这个盒子,也没什么用?”
秦瑾川:“可以这么说。”
只是会有些麻烦。
毕竟没了花纹里留下的信息,他的记忆就不完整,也就不了解始末,找不到他跟楚医的棺材在哪。
还是很不方便的。
“……”楚医无语。
不愧是你,秦元帅。
“所以地图到底是哪?”
“你化形前我们住的地方。”
那个院子虽然偏僻荒芜,但却承载着他与楚医相识、相知、相恋的美好时光。
那是他最想回去的地方。
楚医:“……”
秦瑾川,真有你的。
“我们的灵魂碎片在哪?”
秦瑾川:“地球上。”
界中界中,只有那颗灾难过后,被冰雪覆盖,任何生命都无法存在的星球,是安全的。
楚医竖起拇指:“等你跟仲元义的约战结束,我们一起去看看?”
楚医突然后退,上下打量秦瑾川:“说起来,你记忆恢复了,还会被剧情力量限制,怕仲元义搞小动作吗?”
秦瑾川:“……”
楚医:“……”
明白了。
恢复的是记忆,不是力量。
心塞啊。
*
从巫与承那里回来,楚医直接进了实验室,派出去挖矿的人已经把土属性矿石拿了回来。
土属性矿石的到来,让刚刚兴奋过一波的实验员们再次燃烧了起来。
“齐活了!”
“还等什么啊,开干啊!”
“肝!肝!爆肝!”
实验室里的热烈氛围让楚医恍惚了一下,内心跟着升腾起爆肝熬夜的冲动。
时间太紧了,如果不熬几个通宵,机甲很可能赶不出来。
脑子里还有个小人摇旗呐喊:干就干!熬夜做机甲,弄死仲元义,迎娶未婚夫,走人生巅峰!
楚医:“……”
小人喊完口号,还喊:秦瑾川没有专属机甲,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楚医:“?”
不幸?
我呸。
怕是有大病。
楚医冷笑,转头把秦瑾川赶了出去:“走走走,你忙你的去。后勤做好了,别让剧情力量钻空子。”
秦瑾川:“……”
“等我回来。”
楚医:“啊,行。”
秦瑾川出去了半天,就又回了实验室,与楚医同吃同住。
楚医也没问秦瑾川出去都干了什么,他们早上6点开工,一天三顿营养液,晚上12点沾了枕头就睡。
忙忙碌碌,到了约战前夕。
*
凌晨,三点。
楚氏军团。
机甲实验室里,
一群人围在一起。
“成败在此一举。”
“怎么办,好紧张。”
“嘘!别说话。”
秦瑾川握住楚医的手:“有我在,成与不成,没关系。”
楚医捏捏秦瑾川的手,笑了笑:“必须得成,你就瞧好了吧。”
他带上机械眼镜,夹起盘子里米粒大小的零件,往能源装置的凹槽里放。
即将放进去的时候,感觉有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他的手腕,凹槽里也出现一股排斥的阻力。
楚医却没有任何反应,手没有一丝颤抖,稳稳当当得把零件装了上去。
严丝合缝。
众人屏住了呼吸。
俞霄琅站在楚医身边,双眼紧紧得盯着凹槽,插在衣兜里的右手攥成拳,指甲掐入掌心犹不自知。
旁边,站着几个头发乱糟糟的机械专家,他们咽了咽口水,眼睛眨也不眨,死盯着楚医的手。
实验室里针落可闻。
楚医按了开关。
嗡!
很轻微的一声。
装置卡顿了一下。
咚!
咚!
咚!
在卡顿的几秒里,几位机械专家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鼓动着耳膜。
不怪他们这么紧张,实在是能源系统工序繁杂不好弄,零件还必须得两位元帅亲手打磨。
两位元帅吃在实验室,住在实验室,熬瘦好几斤,紧赶慢赶,才赶在今天把装置组装起来。
今天是秦元帅与仲元义的约战日子,要是这一次不成,他们就没有时间调试新机甲了。
在一众人的注目里,装置很快就运转起来,且越来越顺畅。
螺纹契合,镶嵌完美,运行丝滑无阻碍,设想的五行循环能源系统,终于成为了现实。
楚医笑起来:“成了。”
俞霄琅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衣兜里,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后知后觉得感觉到了掌心的刺痛。
还好还好。
终于赶上了。
实验室安静乐一瞬,下一秒就响起兴奋的咆哮:“真的成了!?”
楚医点点头:“嗯。”
机械专家们你看我,我看你,猛地抱成一团,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成了!”
“元帅威武!”
“元帅霸气!”
“元帅一统星际!”
楚医:“……”
倒也不必。
俞霄捏了捏眉心,嗓子又干又哑,对楚医说:“您去休息一下?”
楚医不想睡:“不累。”
今天是约战的日子。
现在凌晨三点多,距离约定的时间就只剩下几个小时,他还想陪秦瑾川调试新机甲。
秦瑾川捏捏楚医的手:“去吧,有我在也一样。出发时叫你。”
楚医顿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好吧。要是有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
秦瑾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