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冷冷地看着炙影,纵然二人早已撕破脸面,但仍是尽量避免争锋相对的。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让炙影领罚的话,确是有些冲动了。
不过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如今也不过是提早了些而已。
“卫凌,你还没坐上营首之位呢,可别这般急不可待。”
“这与是营首与否无关,错了便要领罚,位至何处都是如此。”
“呵”炙影冷笑一声道:“我有何错?错在没遵你的新令?卫凌,你别以为背后有人撑腰就在营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仔细一不留神摔下来,粉身碎骨都无人给你收尸。”
炙影这话说得极难听,卫凌面上却毫无波澜:“炙影,若你的话说完了,便自行去领那五十杖,当日罚,当日毕,若拖着,刑罚便还要往上加。我身为副营首,制定新令是分内之事,我有此权柄。”
“若我今日就打定主意不遵你这令了呢?”炙影狠狠地盯着卫凌,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那我便会亲自出手。”
说完这话,卫凌没再多言,径直上前去看被炙影虐打的孩子。
那孩子脸上大片的血迹,人已经昏了过去,然而一碰他,又会本能地瑟缩。
最多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何故要下死手惩戒?
他自己经历过这一遭,知晓于这个年纪的幼童而言,无休止地训戒意味着什么。
每年暗卫营中都有许许多多的受训者自行了断、走上绝路,军中或许有逃兵,但暗卫营中,人若要离开,想得都不是如何逃,而是而是如何死。
活生生将七情六欲抽离出去,将人变成没有感知的兵器。
实则这些年来,暗卫营的损耗是远大于军中和禁卫的。照理来说,暗卫的武力是要高于同等次的兵士与禁卫,但死伤却是其的三倍、四倍,这其中不仅有任务凶险的缘由,毕竟暗卫营出去的人,从不知如何与同伴配合,总是单打独斗。
上边的指令是单独派发于个人的,每人得到的仅是自己所需完成的部分,暗卫之间亦不能就此互通,否则便是重罪。
于是执行之中,人人都只顾及自己,无人统领大局。
这样的规矩实在迂腐,定这条规矩的丘林虎从前从未做过暗卫,但炙影接受暗卫营后也从未想过改了这条不合常规的规矩,实在是荒唐 。
炙影心头怒意喷涌,就要压制不住。
他这些年在暗卫营中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凡有人表露出些许忤逆,便是一刀毙命,无什商榷。
卫凌敢与他针锋相,对到底是他仗着有呼延云烈撑腰?还是呼延云烈已然察觉了到了什么,要渐渐架空自己?
实则,自从呼延云烈从齐阳回来后便不大找他了,暗卫营中的事大多由卫凌转达,斋取节的布防也交由呼延锡和统领,暗卫营只需配合即可,可从前,宫宴的布防可都是由暗卫营一手操办的。
呼延云烈果然还是因为齐阳那两次刺杀起了疑心,呵,也难怪,折了一个隆子云,命差点交代在那,再不生疑就不是他呼延云烈了。
呼延云烈让卫凌做副营首,到底是为了哄他高兴,还是为了取代自己,他现在还看不分明,他怕打草惊蛇,也怕错失良机。
他虽暗中帮赵覃做了事,如今的程度却还可全身而退,但如今白梓已然,有些事就要掩不住了。
若他还是这般摇摆不定,他日赵覃当真取而代之,他也捞不着什么好。
他必须要探出呼延云烈的心思,眼下便是个极好的时机。
“呵,卫凌,我在营中十余年,从未有人敢和我说罚,你既然要开这个先例,便拿出本事来!”
说着,猛然出手,杀招乍现。
卫凌自当迎击,眨眼间两人手上便已过了十几招,从室内打到室外,所过之处如狂风来袭,一片狼藉,那架势仿佛要将暗卫营挑了。
若说上次在校场炙影还保留了几分,对卫凌是否能赢过自己尚不明确,那么今日,他已能确认,卫凌如今的武力,在他之上。
他使出了十成十的力,卫凌却仍应付得游刃有余,三十招下来他已有些疲惫,但卫凌体内仿佛有源源不断地内力,丝毫不见破绽。
弥先生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能让一个被寒毒毁了丹田的废人恢复到如此地步?天下真有这样的神迹吗?
一个恍神的功夫,被卫凌逮到空门,一击之下,胸肺震颤,炙影突出一口浓血。
卫凌见好就收,手堪堪停在原处,没有乘胜追击彻底将炙影制服。
“还要下去吗?”卫凌俯视着半跪在地上的人,淡淡道。
炙影抹了把嘴边的血,一言不发站起身,往刑堂的方向走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梓进宫,赵覃入局,他倒要看看,这个废物还能嚣张几天。
卫凌盯着炙影愤愤离去的背影许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衣角被人轻轻拉扯才回过神来。
“卫大人,你还好吗?”稚嫩的面庞仰着头望向卫凌,眼中是来不及收拾的惊惶。
卫凌笑笑,拍了拍小孩的后背,安抚道:“无事,不必害怕,往后安心学武,没有人再敢对你们肆意责罚。”
小孩眼中滚出几滴豆大的泪珠,紧紧地抿着嘴,一副忍着不哭的可怜模样,叫卫凌不由心软。
俯下身擦去小孩脸上的泪迹:“男儿有泪不轻弹,委屈了、害怕了可以掉眼泪,但不能心存畏惧,练出一身好本事,才能护得了自己,护得了家人。”
小孩重重地点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
卫凌摸了摸他的他,将方才被卫凌打伤的小孩打横抱起,送到了医馆疗伤,又留下了几瓶呼延云烈给的金疮药,才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主子虽一有机会就央他宿在自己殿中,但也给他拨了个住处。
他虽觉得以他的身份宿在宫中有些不妥,但主子怎么都不肯放他出宫去住,于是只得宿在这座清净别致的宫羽里。
主子遣散了后宫,如今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空着的宫羽。
卫凌刚到殿前就有人来报:“卫大人,白公子已在殿中恭候多时了。”
皱了皱眉,卫凌不知道白梓找过来所谓何事,吩咐下边人道:“往后闲杂人等打发了去即可,不必往里边领。”说完便径直往殿中去。
白梓一看见卫凌便起身迎了上来,脸上尽是温和的笑意,换作旁人大多会生出几分亲近,但卫凌不会。
“兄长…”
白梓刚开口卫凌便打断道:“我已不是白家人,你随他们称我一声卫大人即可。”
白梓遇了个冷脸,也不恼,仍笑着道:“那白梓便叫兄…便叫卫大人。”
“来此寻我有何事?”免了那些不必要的寒暄,卫凌单刀直入道。
“卫大人就这般不愿见白梓吗?离家多年,卫大人就不牵挂爹爹与阿娘吗…”
卫凌一记眼刀杀过去,寒意彻骨。白梓吓得不敢言语,当下便住了嘴。
“我没有爹娘,亦没有兄弟,这些话往后都不必再说了,你我之间,不过寻常人而已,若无什要紧事,便要送客了。”
白梓低垂的双目眯了眯,自是没想到卫凌这般不好相与,明明他得来的消息,卫凌为人软弱愚钝、予取予求,那会是当下这般,冷漠强硬、不留情面。果真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白梓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白梓故意一顿,本想等卫凌开口问,人却不做声,他只好接着道:“卫大人请看这个。”
白梓递上一方白帕。
卫凌瞥了那白帕一眼,也不接过,询问的目光投相白梓,等他自己开口。
白梓只得自己揭开白帕,指着上边手指长短的银针道:“这是马场上那日,我从自己座下的马匹腿上取出的。”
卫凌垂眸,捏起那根银针看了看。
应当是寻常针灸用的针器,随处可见。
“你想说什么。”卫凌道。
白梓闻言,刷地一下跪倒卫凌跟前,磕了个头道:“卫大人救命,宫里有人要置我于死地。那日若非王上相救,白梓定已自疯马身上摔落,惨死于马蹄之下。”
“所以你今日前来,是要我调查此事?”
“白梓人微言轻,不值一提。进宫前,家中长辈也叮嘱过白梓,小心谨慎,莫要生事。白梓不敢央求查出罪魁祸首,只求能在宫中安然度日,是故想求卫大人看在亲缘关系的份上,派一二暗卫给白梓防身。”
卫凌盯着白梓的发顶,看着人瑟缩的双肩,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失落。
那般纯真的稚童,如今竟长成这样心机满腹的男子。
七尺男儿,竟要装出一副柔弱不堪地模样,跪在他跟前以求维护。
何必要掺合进这些纷纷扰扰的朝堂之事中,安安生生呆在关外不好吗?
“既然怕,何必甘为人用,卷入这些事中?”
白梓心里咯噔一下,摸不清卫凌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卫大人的话,白梓听不懂,白梓进宫只是为了代替爹娘弥补兄长啊…”
“若你真要弥补,便现在收拾东西回去。”卫凌叹了口气,虽心中无用,但仍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终究是他的血脉,我不忍见你殒命宫中,朝堂之间的暗流汹涌,不是你能应付来的,趁能脱身的时候离去,迷途知返,我会尽力保你一命。”
白梓怎听得进卫凌的规劝,仍装道:“卫大人这是何意?是威胁白梓、要白梓离开吗?”
“言尽于此,离开与否你自行决定。”
白梓自小被宠着长大,白氏虽在他十五岁时才发迹,但白父抛弃卫凌后,只余下他一个儿子,平日里要什么给什么,不说一句重话。
后来白氏靠着将药材买入关中发家,一跃成为白氏中最为显赫的一宗。有家中子弟吹着捧着,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连着受了卫凌几次白眼,也有些沉不住气:“若你不愿,我只有去找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