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今朝如旧>第66章

  今朝如旧66

  屋子内的气氛一度凝结,尴尬窒息到捷翎都忍不住拽拽徐娘:“药,”她看着沈厝手上的药碗生生转了话头:“药渣好像还没倒。”

  徐娘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多年卖食察言观色的经验,让她也察觉到了房间内的不对,先顺着捷翎给的台阶往下下,要去帮谢寂端着碗的手立马收回,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哦,我说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情,走走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捷翎向门口的两人略一点头,赶紧和徐娘手挽手小跑了出去,大概是以为跑出一段距离了,徐娘用自认为小声,他人听不到的音量问捷翎:“哎,你说这是什么缘分,谢无声遇到的是小沈欢的时候,对着人家爱答不理,三番五次的刁难他,那时候你不在,都不知道场面闹的难看到什么地步,我都看不下去,劝过几次。”

  她连气都不喘:“现在又闹了个谢寂一直爱慕着沈厝,然后扭头对着捂着脸,不知道是谁的人一见钟情,当场求亲,对不起这个又对不起那个,这事可真有意思,这两个人说到底又是一个人,兜兜转转欺负的也还是一个人。我都没法说,这两人算得上是有缘还是无份?”

  修仙之人的耳力自然非同一般,哪怕是方圆百里的声音,只要有心便能听到,更何况是还在同一个院子中的徐娘,她这番话还未说完,就被捷翎一巴捂住了嘴巴:“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且少说几句吧。”这三个人如今卷进这出人意料的事情中,本就够烦恼了,她们又何必去说些局外人的话,让听的人更加不痛快。

  捷翎对着人疯狂使眼色,徐娘悻悻闭嘴,却又嘟囔了两句:“我这还不是为了沈欢打抱不平,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他人皆知是沈厝,徐娘却只把他当那个粘泥带脏站在她面前,看着包子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小孩。

  徐娘的弟弟,别人不疼,她自是心疼的,她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身份在谢无声面前为沈厝出这个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一段时间不见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修道者,仙人与凡人有云泥之别,她怎么能用过往那段时光去扯住沈厝前行的脚步。

  哪怕他修仙修的不快乐,也总比在尘土中挣扎求生的强。徐娘心中一直明白这些,也从不与沈厝计较他隐瞒身份的事情。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沈厝只是个孩子,她怎么忍心同他计较,她只能同谢无声计较了。

  谢无声自然是听到了这番话,这话赤裸裸的戳破了他现在跟着沈厝的行为下贱,死皮赖脸,可徐娘每一句都是事实,骂在他的脸上,令他哑口无言不能反驳一句,毕竟无论本体还是分魂,在遇到沈厝的第一面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确确实实都没在对方面前表现出一点善意来。

  一个否定威胁,一个无视践踏,都没把沈厝当成一个同等身份的人去对待。

  甚至,谢无声就此打住,不敢再往下回忆一点,他侧头去看身旁的人,妄图从沈厝一丁点肢体反应中揣测出对方此刻的心情,看他是否还能在对方身边多停留一刻。

  如今他整个人都被沈厝捏在掌心,对方的一句话或是个眼神都能对他造成伤害,谢无声也更加谨慎的斟酌着在沈厝面前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只是此时他还没斟酌出个所以然,刚刚还在沈厝面前奄奄一息的谢寂,就撑着床头理直气壮,俨然一副正宫的姿态质问他:“你之前还刁难过沈厝?”显然他也听到了徐娘的话:“沈厝,你说他是如何欺负的你,就算魂飞魄散,我也定然为你讨回个公道。”

  谢寂说要和谢无声拼命,沈厝怎么敢火上浇油,闻言立刻连连摆手:“误会,都是误会。”见沈厝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谢寂也没逼迫。

  只面对谢无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的人,你比我先遇到了,不好好如珠如宝的捧着护着,你竟然还伙同他人欺负他,他爹的,要不老子打不过你,现在就把你当场碎尸。”

  罕见的谢寂骂了一句不好听的话,他是真真心疼坏了,哪怕已经得知自己只是谢无声的一部分魂魄,他的整个存在和人生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祸世的阴谋,甚至还因此伤害了他喜欢的人,那些自己被愚弄的恨意,也不及此刻听到有人对沈厝半点不好愤怒:“这十三年,我在,在他那的时候,连个小伤口都舍不得在他身上出现,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把人从瘦瘦巴巴的养到现在莹光如玉的样子,现在倒好,我只走了几天,人被你养成苦命小孩了。徐娘一个凡人都敢在你面前为他鸣不平,可想而知你做了多少坏事来欺负他!”

  他看着沈厝这段时间因为奔波,过分苗条起来的四肢,还有被太阳晒黑的脸庞,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就连旧帐都翻了出来:“当初就算是在无量峰,面对你那群捧高踩低师兄弟们,我也压着性子虚以委蛇,就是怕他回来以后连个嘘寒问暖的朋友都没有,觉得这世间无人肯待他好,恐生难过。”

  谢寂与谢无声都知道,在他没到来之前,沈厝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其实无量峰的师兄弟们并没有谢寂说的那么不堪,只是他身处沈厝的位置,遭受了许多白眼冷落,在一切还没好起来之时,对着谢无声这个罪魁祸首的不满,也一同来牵连到了同门而已。

  “你倒好,那群白眼狼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你倒是先把人给欺负透了。”除了那一句,谢寂再怒也看着沈厝的脸色,没再说出什么可能也伤到对方的话。他尽量不提从前,可现在从过去蜿蜒而出,他又避不开。

  谢寂真是气极了,就像是天下所有人“我自己都舍不得给一点委屈的人,出门在外竟然被人狠狠践踏”了的怒气,命在旦夕竟然还能撑起半身,对着谢无声破口大骂。

  他顶着和谢无声一样的脸,因着胸口受伤,衣衫半褪,露出莹白的肩头,刚刚打架早就被打散了发髻,水淌似的乌黑长发搭在上面,大概是因为谢寂是魂魄凝体,之前受了雷罚的皮肤一丝伤疤都未留下,此时在沈厝面前黑的黑,白的白,一时之间竟灼伤了他的眼。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谢无声,因着怒气面色绯红,像是迎着风雨,下一秒就要在席卷中破碎的娇花。

  谢寂骂了半天,见谢无声默默听着,一句也未反驳,心下立马打起鼓来,不知道他这心思诡谲多变的本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转头一看沈厝也站在他床边,一言不发双眼直愣愣的瞧着他,满眼的惊讶。

  谢寂咯噔一下,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谢无声的计谋,此人果然是一肚子坏水,他们两人在沈厝面前都算不得好人,尚且还能公平竞争,可此时他当着爱慕之人的面,口不择言的对着敌人一通辱骂后,沈厝必定会对他的印象更加差劲,而谢无声这狗东西只要静观其变,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赢了这场无声的战争。

  真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招啊高招!

  想明白了的谢寂“哎呦”一声,便捧着自己的胸口歪在了床边,无力的手腕搭在床边,被床沿空荡荡的架着,因力的作用微微晃动,像是夏日浮在池塘上的浮萍,被鱼儿轻轻一啄,便要歪入水中。

  他侧身依靠,散乱的长发被压,露出一小截脖颈,上面斑斑点点印着被谢无声不久前打出来的伤痕,此时经过一段时间,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此时全都显现出来,青青紫紫的遍布在红肿之间,莫名的有种凌乱之美。

  被这样脆弱易碎模样,轻而易记勾的失神的沈厝,在阵阵呼痛中终于从神游中,勉力拽回了自己的理智。看见伤患便要关心的本能,让他立马过去扶住谢寂靠在墙背上:“先喝药,喝完药就好点了。”然后扭头示意谢无声将药罐中的药倒出来。

  谢寂哪管谢无声愿不愿意伺候自己,他只半眯着眼,觑着沈厝的脸色,咳着血小心翼翼的为自己辩解:“我刚刚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咳咳,我只是,担心你,一时气急攻心,咳咳。”他咳的厉害,沈厝怕有什么暗伤伤了根本,连忙搭手给他把脉,还催促着谢无声抓紧把药端过来,在确定所有伤都被妥善照顾后才抬起头:“啊,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有点事走神了,没仔细听。”

  谢寂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没仔细听?没仔细听好呀,没听才好。”一句话谢寂是血也不咳了,胸口也不疼了,甚至胆大包天的要去摸沈厝的手腕,准备放在心口上,再开始一场掏心掏肺的剖白。

  沈厝验完脉就收回了手,疑惑的看着他:“这么快就不难受了?”他连内服的药都还没喂下,这伤就自己好了?

  谢寂闻言立马又换了一副嘴脸,捂着胸口哀哀倒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更加往下扯了扯本就散开的里衣:“这里,这里还有点痛。”没摸到人,他便抬起手虚虚的去够沈厝,好像天地之间旁人都不行,他只要沈厝一般。

  沈厝只得再次回到床边,小心避开裸露在外的皮肤检查伤处,甚至还不解风情的拉过棉被盖在谢寂身上:“裹紧,别伤还没好,又感染了风寒。”谢寂眼泪汪汪的抱住被子,感动非常:“还是你关心我。”

  谢寂如此情态,谢无声却反常的一言不发,只看着面前的两人,默默跟在沈厝身旁,自顾自的思考些什么。

  谢寂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又嫌药苦,可怜巴巴的又要沈厝给他找糖吃,折腾来折腾去,一直折腾到月上西山都不消停,沈厝倒是顺着他,晚上用饭的时候还亲自喂了他一碗银耳羹,只可惜刚喂了两勺就被铁青着脸,看着他们你侬我侬了一下午的谢无声劈手夺过,从牙缝里挤出句:“我来!”

  谢寂的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也死死的闭住嘴唇挤出句:“不用你。”

  一个勺子抵住唇,一个死咬着牙,一寸不到的接触地,两人都能角力起来,被喊来喊去一下午的沈厝看着这还没安静一刻钟,便又剑拔弩张起来的两人,幽幽来了句:“你们就是一个人,怎么还有自己同自己吵架的。”

  谢无声与谢寂这时候突然显现出同为一人的默契,互相瞪着对方,异口同声道:“谁和这废物是一个人!”

  连骂人都是一样的词。

  沈厝乐了,他刚被折腾一下午也累了,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以后你们就不融魂了?”整个修仙界分魂离体的例子少之又少,就连生死关头去夺舍他人的魔头,也从未想过要提前分裂自己的魂魄保命,残魂不可能对抗历劫飞升,甚至心魔一劫都躲不过去。

  这两个人要是不融魂,别说他不同意,苍梧乃至整个无量峰都得去剑修那借把剑,来逼着他们合体。

  两人再一次默契的转开头:“谁会和他融魂!”又同时转过来:“你学我说话做什么!”两个一模一样的谢无声,说着一样的话,发着同样的脾气,却又不能真对对方做些什么,场景十分好笑。

  沈厝也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入了无量峰的谢无声就再也没有如此幼稚的时候了,他这幅样子,竟让他莫名想起来幼年时对方对着他无理取闹的趣事,那时候他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可沈厝每次看着谢无声的小脸都会觉得他太过可爱,甚至看着他怒气自己便消了,舍不得对他再发一点脾气。

  此时此刻,两人竟还有当年的几分影子。

  谢无声更觉惊喜,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同压过来,沈厝别说笑了,能少有不痛苦焦急的时候,谢无声都会觉得那天是个破天荒好日子,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灿烂的笑,他一时看痴了过去。

  与他一般挪不开眼的还有谢寂。

  沈厝被这一模一样的两个谢无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就算有再大的心,也不可能真这么继续笑下去,他偏过脸摸了摸鼻尖,想说些什么岔开这个奇怪的氛围,一时间又想不出来些有用的东西,总不能像个姑娘一般说转过去,不许你们看这样酸的话。

  好在谢寂浑水摸鱼,又胡乱攀咬上了:“你就不能收收你的眼神,把人看的都害怕了!”

  谢无声也惋惜的收回目光,反唇相讥:“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恶狗看骨头一样,恨不得把人都吞下肚去。”

  “呵呵,还真是第一次见人骂自己是狗的。”

  谢无声坦然:“我就是狗,想吃掉沈厝怎么了。”

  “你,”

  “停停停停!别吵了,谢寂你躺下休息!谢无声你跟我出来!”讲话的人毫不知羞,听见的却头皮发麻,沈厝立刻出声制止了马上就要开始的下一场闹剧,他一扳起脸来,颇有些威慑,两人也马上闭上了嘴,一边看着沈厝的脸色,一边暗暗的恨不得用眼神恨不得把彼此射成对穿。

  就在眼刀飞射的过程中,沈厝连拉带拽的把谢无声带了出去,还扭头恶狠狠的警告谢寂:“你给我好好休息,敢追出来,明天我就把你们两个都丢在这里,自己和捷翎她们离开。”

  这个威胁太狠,连谢无声也被狠狠吓到了,就连被人拉着一直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也没敢开口。直到到了确定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后山,沈厝这才松开了谢无声的手臂,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无人跟来后,才喘了口气定了定声,开始为自己想说的话打腹稿。

  而谢无声看着刚刚还挽着他的手,此刻空荡荡的垂在沈厝身旁,今晚月亮不在,黑夜长眠,他没合上的双眼却看清了那只修长的,被谢寂保养的很好的手,一双像是富家子弟,养尊处优的手。

  他悄悄靠近,差一点便能碰到。

  破天荒的,经历无数的谢无声此刻竟不由自主的滚了下喉结,他莫名紧张的口舌干燥,喉咙也因为这个动作只感受到涩痛,他没在意,定定的看着,看着他和那双手的距离不满一寸,哪怕他不动,甚至只要沈厝一个不经意,他们都能无意间碰到。

  只要一下,不满一寸。

  沈厝突然转身,带起的气流从谢无声的五指穿过,微凉的空气穿过指缝,谢无神猛然合手,却连山间水雾都没能握住,“他带走了你的一魂两魄,凝了实体,融魂你们两人缺一不可,他若是抗拒,就算是强行融合,你的身体修为也会大受影响,你又何必与他针锋相对。”

  谢无声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间。

  “鬼承信仰,魃有天力,五纲六常皆乱,世间将要大乱,就连恒煜都有乱世的嫌疑,你在此时又何必与他置气,当下最重要的是让他心甘情愿和你融魂,共渡险难。”天下危机面前,沈厝放下自己那点儿女情长,苦口婆心的劝起谢无声来,他不明白,为何谢无声突然要与自己作对起。

  “和我比起来,你更喜欢他?”

  沈厝大惊,不明白谢无声是如何在自己的一片谆谆善导中,得出如此结论的:“你又发什么神经?”他不明白自己天下为己任的大义,哪里出了错,能被谢无声扭曲成这样。

  谢无声此时哪里还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嫉妒的像是凡间看到妻子偷人,还理直气壮在他人面前向着贼人开脱的苦主,他搬出证据:“你之前就亲自为他诊伤换药,刚刚还亲手给他喂药。”

  “我是大夫,他是伤患!”熟悉的头皮发麻感又来了,沈厝大声争辩。

  “他一说不舒服,你就立刻上前嘘寒问暖,我在你面前吐血割舌,你都没如此关心过我。”他说的委屈,两滴泪珠砸下,大的在面颊上都未能留痕。沈厝被噎住了,他们那时的关系恶劣的已经到不能捅死对方,那便捅死自己的地步,哪里是能平静坐下互相关心对方的局面。

  哪怕是现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也都是埋着雷阵假装平静的湖面,时不时就可能因为一句不对的话而引爆,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其乐融融,只是看着谢无声的脸色,沈厝便知道这话他不能说,总不能刚被谢寂拒绝融魂后,再惹怒了谢无声。

  沈厝短暂的沉默,在谢无声那便成了默认,那些泪珠接二连三的落下,坠的又急又快狠:“果真如此,明明我们是一个人,可你只心疼他,不在乎我。”

  沈厝百口莫辩,又不知道从何解释:“不是这样的,你们是一个人啊,你怎么连自己的醋都吃。”他有些崩溃的伸手去接谢无声的泪,几句话的功夫就湿了满手。

  浓雾散了一些,露出了半个月亮,正好落在谢无声半身之上,他看着终于主动靠近了自己一次的沈厝,轻声问:“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比我更依赖你,更会撒娇吗?”

  这次沈厝是真的炸了,一个大男人用上撒娇这个词,就连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比他更加高大的谢无声分魂,他几乎是要抱着自己疯狂跳开,去找个泉水冲洗自己的耳朵,可手指一动,他握住了谢无声的泪水。

  满满当当的从掌心落下的水珠。

  沈厝只能狠狠闭了下眼,浑身僵硬的否认:“不,不是。”

  沉默着,下巴上挂着水珠,在月光下散出莹光的谢无声,对着沈厝露出一个绝望哀伤,好像没有明天的笑,淡淡的,凄美如昙花一现的笑,沈厝一时被他蛊住,没能及时发现他拔簪脱衣的动作,雪白的里衣像雾一般裹住谢无声的身躯,他低声呢喃:“你若是喜欢这样,那我也可以。”

  荒山野岭,傲世轻物的谢无声对着沈厝,自荐枕席。

  作者有话说:

  入v原因请移步vb,云雾茶花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