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今朝如旧>第48章

  今朝如旧48

  谢无声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阵天才,整个宗门在天赋上能与他媲美的唯有一千五百年前同是少年的恒煜,而如今在世俗事务的纷扰下,恒煜也几近飞升。

  谢无声可比肩恒煜。

  苍梧怎忍心见他陨落。

  三问天道,推演次次落空,谢无声的神魂生机几近抽干,整个镇魂殿的魂灯摇曳,映照着他的影子在古壁上拉长,要把人坠入无间地狱一般。苍梧就站在大道推演自然形成的结界外,看着他最得意的大弟子披头散发,双目通红,满身血渍,面目狰狞的一次次吐出心尖血问道。

  次次皆问沈厝。

  那盏崭新的魂灯点着一点魂火,在谢无声不肯挪动一点执拗的目光中,苍梧已然明白,他错了。

  身为师长,在谢无声与沈厝一事上,他彻彻底底的错了。

  阵绝界破,苍梧冲进去接住的只有一具人形,修为不够生机补,谢无声整个人都被大道推演抽干了血肉,只剩一张薄薄的人皮裹着那具人骨,面色枯黄,眼眶凹陷,胸膛微弱的起伏不甚明显,整个人打眼一瞧宛若一具活尸。

  谢无声没有当即身死道消,全靠苍梧源源不断的灵气护住了心脉,吊着一口心气,不死不活的撑着。苍梧传书恒煜,召集了掌门与其他长老,足足耗费了七日才稳住谢无声的生机。

  短短七日,苍梧便已白了鬓发。他是几人中耗费修为生机最多的,谢无声最后一次问道不足的修为,他补。保命不足的生机,他抽。就算是血包,也禁不住逮着一个人压榨。苍梧短短几日,就憔悴的像是老了百岁。

  恒煜天生剑体,修道多年,如今已窥半分天道,出于多年师门情谊,在此苍梧燃眉之际,于谢无声府邸门口,为他点了一盏茶水。

  那天孔缺跟着来探望谢无声,恒煜给他叠了一张纸鹤化为灵鹤,陪他去一旁的空地玩,苍梧劳心伤神,那盏茶在手中举了许久,乃至茶水温凉也未曾入口,恒煜话少,也只陪着他坐着,只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孔缺身上,时时刻刻的关注着他的行动。

  恒煜下了噤声结界。

  那纸鹤化为一只头顶艳红的单鹤,正蹲着身让孔缺爬到它身上,孔缺在谢无声出事后脸上好不容易带了点笑意,看得苍梧心情好似也要好了起来,他突然开口:“占体者,可杀?”

  恒煜看着孔缺跌跌撞撞爬到丹鹤背上,脚下一滑,一道灵气稳稳的接住他,他对着恒煜遥遥一笑,恒煜只看着他,并未有什么回应:“不可,运势而生,天地五常皆占,他此时就在此位,无人可动。”

  苍梧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夺人命运者,竟合乎天地,一时之间谁也动不了他去:“没有任何他意?”

  恒煜并不介意苍梧对他的质疑:“占三次,次次同意。”同一件事占卜三次即为满,多一次都要祸乱天机,引来不测。

  苍梧已无须再问,哪怕连他都招不到沈厝的魂魄,做出了其他猜测,却也一字都不能对谢无声吐露。

  当年他做了决定,如今与自己的弟子隔着结界,便也没有了回转余地:“十三年前沈厝出事,我并非不愿搭救,天道容他,谁动手都是百般罪孽加身,无声,我是你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父,我要如何见你入那无法回旋之地。”

  自魔气压制便再未与苍梧交谈过的谢无声,在这看不清彼此隔着结界的深夜里,淡淡的陈述了一个事实:“所以当年,您就放弃了沈厝。”

  在猜测到沈厝招不到魂可能是被困在本体的事实后,依旧选择隐瞒:“我知道您看不上沈厝,可我没想过您如此容不下他。”

  苍梧淡淡的叹了口气:“我并非容不下他。我只是对你们此事,顺其了自然。”

  “我以为你们天差地别,哪怕师长不插手,在世道变换之下,你们也只会走向各自的结局,不合适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世人说说而已。”

  “你身边的人,身边的事都对他不好,我身为你最大的长辈,目睹却并未施加恶意,我将自己置身事外便可跳脱羁绊轮回,可原来有时候身已入局不闻不问也是一种过错。”

  苍梧深深叹口气,他如今显示出一种为人父母却对儿女之事无能为力的挫败:“我的视而不见,也是如今推你入魔的推手。”

  “我到底是错了。”

  “沈厝,别怨恨无声。”一道身影自花丛深处踱步而出,那正是被谢无声藏了许久沈厝,他光脚踩在泥土上,干净的脚面沾了一些黄色的尘土,谢无声讲不了话,他只用手轻轻拂去那些脏污,然后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摆在沈厝的面前。

  月色照在沈厝脚踝,细泠泠的一根。

  “我是他的师父,选择放弃你,我没有办法。”

  “你没见到他在不周山招魂没找到你的疯癫,十三年,谢无声为你凝了三次修为,他每次捏着玉瓶却只能看着那个假冒的‘沈厝’,连我都不忍心再招你的身躯上山。他闭关多年,连我这个师父十三年都见不到两面,每次出关,他的修为都有长进,可人也越发的冷峻沉默。”

  苍梧憔悴:“我待他如子,怎么忍心见他心死体衰。”

  “不周山一行之后,他跪于我座下,泣血哀歌,天道都推演不出你的行踪,我又该如何对他说你的魂魄曾经可能就在那具被人侵占的躯体中。这不是让他去死吗?”

  “他等了你十三年,只等在不周山抢回你的身体,若是让他知道这十三年他日日都对你视而不见,······,这太残忍了,我做不出来,我只能骗了他。”

  曾经让谢无声闻之入魔,后来又不顾师门执意要带沈厝躲起来的事实,如今真当着沈厝的面讲了出来,谢无声反而无声了。

  世道混乱,诸事当前,用人之际苍梧也顾不得再遮掩些什么:“无声在招不到你的魂魄后,你于六道都再无痕迹,为了让他同从前一样再撑住一口气,我哄骗他说,”戳破自己的谎言,苍梧难堪的闭了闭眼:“恒煜问天,侵占者锁了你的魂,若是要你回来,需找到他,才能释你的魂。”

  壬寅庚戌丙午戊子,

  谢无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日三次,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招魂一次的生辰八字。

  恒煜说,那是正确的八字,便没人怀疑恒煜所言真假。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个不怎么圆满的馊主意,可谁也都不能说。谢无声只守着那盏不灭的魂灯,灯油是他的心火。

  壬寅庚戌丙午癸巳。

  沈厝此时才知,两者差的不止是五个时辰。

  谢无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沈厝,他像是凡间普普通通的狗,目光沉静仰视着沈厝。回忆着沈厝的每一句崩溃,那些怨言愤恨都在告诉谢无声,他在那个身躯中十三年,他被锁在暗无天日中整整十三年。

  只有谢无声眼瞎心盲,没看出来。

  沈厝真切的受了苦,那些苦难也堵住了谢无声解释的喉咙,他没保护好沈厝,那任何为自己辨明的话语便都是苍白。

  行动永远大于言语。

  他握住沈厝的踝,抬起他的脚掌为他穿上鞋子,可他还是想问一句:“我有几次,没认出来过你?”

  你给了我几次暗示?而我又错过了你几次?

  沈厝的脑子中从未有过如此混沌,他以为的不是他以为的,他见到的也不是事实,他好像也错了,好像前半生他真切过的,受到的伤害,在这些人的事实中都是昙花一现,都是误会,他好像就是那个辜负了别人真心的坏人。

  可伤害是真的。

  可他的痛苦是真的,谢无声的痛苦也是真的。

  沈厝陷入困境,这个世界如此荒谬的困境,世事无常,却又无常的荒谬可笑,他想笑,可那颗破碎过的心脏令他笑不出,那些嘶吼着向谢无声声讨的痛苦,都是假的,那些掩藏在痛苦之下的不甘希冀和抱有的一丝幻想,都是不该存在的。

  原来,沈厝这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了,原来他们两个是真的不合适,连青梅竹马,一帆风顺都能折腾至此。

  他们既然注定分别,那过往的爱恨又有何存在的意义。

  沈厝低头,他的手轻抚谢无声的面庞,被养的细嫩的指尖抚过谢无声的眉眼,像是沈厝每夜都能感受到的轻风,他回答:

  “谢无声,我没在那个躯体中清醒过,一次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欣赏两个人有些苦,死活都不肯对对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