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今朝如旧>第34章

  今朝如旧34

  “谢无声,谢无声,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苍梧千百年来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吹风过后的偏头痛,连带着他太阳穴胀痛着一跳一跳的,身边的小童子熏了药香,放在手旁的榻桌上,又学着人间的样式拿着条白布要给苍梧绑上。

  谢无声就站在堂下一言不发。

  “为师不用绑那个,那是人间女孩生了孩子怕风吹才用的东西。”

  小童子很是倔强:“您也是风吹成这样的。”

  苍梧被梗了一下,可谢无声就站在下面,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再怎么倔,他也不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这是谢无声把他气的。

  不想说实话也不想绑上,他只能挑刺:“怎么是白的?别人奔丧才用白色。”小童子撅着嘴,按着苍梧的头给人绑上:“都是修仙成道的人了,怎么还总讲一些瞎避讳的事。”苍梧修善阵,总是爱往自己山峰里捡一些有缘份的孩子,一个个小孩子被他养的老气横秋的。

  苍梧拽着那根“头巾”:“轻点,轻点,我眼睛都要吊稍过去了。”小童子凑到前头来瞧瞧:“好着呢,好着呢,没事。”他们闹闹腾腾的,谢无声一点没往耳朵里去,他给这个小师弟带过几次沈厝做的糖,小孩子果然就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甜滋滋的玩意,每次只要苍梧要训谢无声,小师弟就会跑上跑下的帮忙。

  “那里来的布,我怎么瞅着这个花纹这么眼熟?”长长的飘角落下,苍梧瞥见了一角花色,谢无声正想着前不久一直在找的麒麟血,最近好像有人听说在东洲见过祥瑞,这消息他得下山确认一下是否属实。

  修竹给他的孔缺的东西,他一份不少的带给沈厝,大约是年纪真的到了,沈厝略用了几次,反而每晚左右翻腾的睡也睡不好,有一次竟然晨起练功都迟了,谢无声便由此断了药,再不敢给他乱用东西。

  心思不在这,嘴便也快了不少:“这不是大殿那一批用来擦拭的绢布?”苍梧捏着布料的手都暂停了:“什,什么?”

  “这批有暗纹,花样少,我见过几次,大殿三日换一次绢布,昨日刚换过,这张应该是用过的。”谢无声不闭关,不远行的时候也会打点点无量峰的杂事,恰好此次物资更替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真是想的出声了,就连苍梧语气里略微的颤抖都没听出来,满心满眼都是要下山,他直接略一拱手,像是所有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叛逆少年:“师父若是无事,弟子便,”

  “无事?谁说我无事!”苍梧攥着被一把拽下的白布条,捏着掌心的力气简直能捶烂墙壁,刚刚还太岁头上动土的小童子,早就机灵的跑到后殿了,苍梧也不能真的对一个崽子破口大骂,谢无声便成了那个首当其冲。

  “我若无事,会叫一个一年里面十个月在闭关,两个月山门外乱跑,一年没有几天能老老实实站在我面前汇报修行进度,的天才大师兄,耽误这么宝贵的时间,来我这打趣吗!”苍梧通常不怎么骂人和吼叫,他只是轻声细语的用言语事实刺的人坐立不安,良心煎熬。

  俗称,阴阳怪气。

  但显然谢无声的良心早就被沈厝吃了,他在苍梧面前不嘴毒也不反驳,呆楞无趣古板的如同一个木头,用天下所有孩子反抗家长的静默模板:“嗯嗯嗯,好好好,行行行,你说的对。”

  “好的,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弟子?”谢无声老老实实的站好。

  真诚显而易见的是阴阳的天敌。

  苍梧又被噎了回来,他扶着额头撑在椅把上,只觉得头更痛了:“谢无声,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略微轻松的氛围散去,谢无声便又变回了锯嘴葫芦,放下手低下头一副我老实挨训绝不还口的姿态。

  现下,苍梧倒真想找个头巾把自己包起来:“你这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关寻这个,找那个的,你看看恒煜门下,哪个不和恒煜一样,短则三五年,长则几十载,不突破绝不出关,你这样心有杂念,念念不忘,修为倒是其次,只怕你生了心魔,入了歧途,那就不止是你一人之事了!”

  谢无声心心念念些什么,他一个亲手带他的师父怎会不知,苍梧也不是没去见过沈厝,以他的修为,一眼就将沈厝的一生望到头了,对方根骨一般,修缘尚浅,穷尽一生也不过绵延几十载的寿命,沈厝若是要进无量峰也并非不可。

  可苍梧不能开这个先河。

  以沈厝的寿命,谢无声的执念,他若放人,那便是害人。

  不如趁着两个人还小,还分不清心底对对方到底是恩情,友情还是什么别的亲情,这都无所谓了,不该存在的孽缘,就该随着时间浅淡,他不阻拦也不促进,苍梧眼看着他们自己走向消亡。

  那是天意。

  偏偏谢无声总是喜欢与天意对着干,固元丹,提升药,各色的草药补品流水似得被他用各种方法搜刮而来,又被山下之人流水似得糟蹋,别人看不出,他这个当师父的怎么可能看不到,谢无声的修行之道已隐隐透出不详,苍梧不能再听之任之:“好,就算我让你去做你的事情,可你能保证你这一路之上,就能如愿的找到所有你所要的东西吗?你就能打得过所有要和你一样觊觎这件东西的人吗?”

  “谢无声,你不是三洲六陆唯一的强者。你若是出事,便无人护他了。”苍梧的结论掷地有声。

  谢无声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无数次的奔波劳碌,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想过这个问题,可沈厝就在他身后说自己想要,他说不出拒绝,也做不出放弃,他甚至本可以稍微等一等,再等一小段时间,他就可以更轻易的得到这件东西。

  可所有人都能等,沈厝能等吗?沈厝要等他几年?等他多少时间,才能得到一件他很久很久就想要的东西。

  沈厝等不起。

  可苍梧也告诉他,他的实力太弱,他不可能一直能抢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得变强,强到和恒煜一样才能护得住孔缺,也养得起孔缺。

  “更何况,求人不如求己,他若是修为不涨,你就要跟在他身边当他的一生籍籍无名的守护者吗?人总有错漏,一霎那的没算到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悔恨。”苍梧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摆在谢无声的面前,指出了他每一个岌岌可危保护伞下的漏洞。

  这次的见面,谢无声告知沈厝,他要闭关,最低也要半年。沈厝果然伤心欲绝,哭啼啼的抱住他,像一颗柔弱的菟丝花,用他的手,脚,口,舌,软绵的眼泪缠住谢无声,他不说难过,只提:“你抱紧一点我,才能让我撑到到下次见面。”

  谢无声的心比手臂还要紧,沈厝却说:“还不够。”

  他的眼泪没进衣领,将谢无声的心烫得皱缩,也将他的手臂烫得更紧,沈厝在他耳边吐息,像是在破旧寺庙吊在悬梁上喊书生的蜘蛛妖:“带我走。”

  谢无声那一刻真的很想很想带他走,带他去任何不会阻拦他们见面的地方,神志晃荡的那一秒,怜爱占据上风。

  可爱,真正的爱打败了一切,他逼自己放手,逼自己去看那双总会让他心软的眼睛,然后冷硬的说:“我在内门等你。”

  那是谢无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爱沈厝,他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来理智的面对沈厝,他不再溺爱,也不再纵容,他分开沈厝缠绕在他身上胳膊,把柔软的人用自己的身体给他立了一根骨,他在那一刻共情理解了他的娘亲,放一个人走,未必就是放弃。

  谢无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厝,沉着嘶哑的声音:“沈厝,你必须要考到内门来,若是考不到,我们往后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我会一路向前,你跟不上,最终只会分开。”

  他逼着躲闪着眼睛的沈厝直视自己:“不考入内门,这就是必然。”

  那是沈厝为数不多的崩溃,他在谢无声手中像只被叼住咽喉的兔子,剧烈的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可我,天赋真的不行。”

  “不试就永远不行!你用功点,再用功点!”

  沈厝哭的连眼都睁不开:“可我,真的不行了。”他真的很用功了,比任何人都用功了,可他也是真的不行。

  沈厝的借口很多,每次都用的不一样,可天赋这个最好用,一次一次哄过谢无声,那些出入拍卖行的事实,没见长的修为,长辈的教导,一字一语都缠绕在谢无声耳边,乱糟糟咋哄哄的喊到:“他在骗你,他在骗你!”

  可谢无声还是成熟的稳重的坚定的拒绝了沈厝的怀抱:“你若是不进内门,那我们就会像现在一样,见而不识。”

  沈厝哭得软在谢无声的手里,可他也发现,不管他说些什么,又或是哭的多惨,谢无声也只是撑着不让他软倒,冷冷的看着他落泪,对方突然在这一刻成为了一个和沈厝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的眼泪和话语再也打动不了一个根本不再在乎他的人。

  于是沈厝慢慢的收住了自己的泪珠,他拢住那些眼泪,像是在挽救谢无声在他身上离开的用心,可是指缝留不住眼泪,就如沈厝留不住谢无声一样。

  这是他们之前最后一段快乐的时光,自此之后,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隔阂在沉默中滋生,沉默在相对中蔓延,他们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不耐挖苦和妥协以待。

  后来在无数无数次的回忆,谢无声才发现,他在逼自己成为大人的那一刻,也亲手推开了一直想和他当孩子的沈厝。

  所有的不堪,直到定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