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今朝如旧>第3章 破碎

  今朝如旧3

  “师父师父,谢师兄回来了,他突破了,我们峰又多了一位合体修为。”正在书房焚香画阵的苍梧长老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丹朱毛笔。

  弯腰抱起前来报喜扎着两个毛揪揪的小团子,含笑拨了一下他头顶的黑白羽毛:“你是不是又去恒煜那找孔缺,拔丹鹤的羽毛扎头发了。”

  小团子伸手捂住自己脑袋上的羽毛,圆溜溜的眼睛瞪的极大,为自己辩解:“我没拔,孔缺小师叔说那是丹鹤自己掉的羽毛,他留给我扎头发的。”

  苍梧捏了捏他的小鼻尖,无奈的摇摇头:“你们两个总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凡心甚重,如何修道。”

  师父又开始唠叨了,小团子的脸都皱了起来,攥着苍梧的衣襟就要把头埋进去,假装自己不存在,苍梧抱着他起身往外走:“你谢师兄怎么还没来给我见礼,是有事先回后山了?”

  小师弟猛然想起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他扒着苍梧的胳膊努力凑近师父的耳边,小声告状:“谢师兄这次带回来了一个人。”

  苍梧笑着点头,谢无声这些年沉迷于修炼,很少交友,如今出去一趟带几个朋友回来,也好给这个徒弟添点人气,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怀,小声八卦的奶音又咬着他的耳朵说:“他把那个人抱回来的哟!”

  苍梧先是把肩膀上的小东西抱开教育:“上次你大师兄说和别人咬耳朵的意思是凑在一起说小话,不是真的让你咬为师的耳朵。”然后把眼睛又瞪的圆溜溜的小童子放到地上:“去写传音符,让你谢师兄来见我。”

  “写不好的话,今天的糕点减半。”小弟子被恐吓的头顶上的羽毛都支棱了起来,立马挥着小短手跑出去拿自己的毛笔,生怕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还要减半。

  召见的消息传过去足足一个时辰后,谢无声才姗姗来迟,苍梧屏退了房里其他人,独留了两人说话的空间。

  他修道修的早,金丹时还不到三十岁,容貌早早定在了年少的样子,长相温和秀丽,性情好不常与人起冲突,几个收入门的弟子都当自己的孩子抚养,无量仙峰上下的人都对他心怀感激,门派氛围数他这里最好,一点也不像隔壁恒煜那里虽然只养了两个孩子,但还整天为了争宠闹的乌烟瘴气。

  脾性宽和的苍梧沉下脸的时候倒也是威仪十足,谢无声隔了扇屏风跪在外面足足一刻时,才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气:“知道为何罚你吗?”

  谢无声腰背挺直,不卑不亢:“知道。”

  苍梧又叹了口气:“既然知道,你何必再把人带回来。”谢无声入他门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家人背弃,一路颠簸,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裳还要仰着下巴看人,像只打了败仗还不肯认输的雪豹,骨子里的骄傲和眼里掩藏不住的不安一下就让苍梧怜惜了起来,果断把人收入了自己门下。

  “如今天地灵气日渐稀薄,近百年来飞升成功之少,很难说不是天地道法不容,我们这一派,与天争争一线生机,修道修的就是天地之间唯我独尊,这刀口舔血的路,往往走到最后的只有自己一人。

  我不反对你找道侣,可凡间都有一句话叫做门当户对,他们讲门户,我们讲实力,你与他实力天赋努力都云泥之别,你如今合体修为,寿命绵长,他至今都不过是个金丹,只余百年寿命,你让我如何同意你们的事?”

  谢无声垂首静默。

  苍梧并未说完,他谆谆教导:“这还是我所说的两人志同道合理想化的道路,人心各异,这些年来你远超他至此,又怎知他不会心生嫉妒,他和你在一起就真的只是顾念曾经那一份情吗?如果只是这样,你当年入内门时又何必耽误修炼时间到处给他找炼药提升修为的药材精血,付出既得回报,只是这十几年来,他可曾给过你一枚丹药?”

  “难道你与他结契后,也要像恒煜养着孔缺那样,面上风光无两,私下被人嘲笑废物一样吗?他与孔缺不一样,你放开他,他说不定还能有个不被注目的平凡人的一生。若是他变成孔缺那样跋扈,你还能待他如初吗?无声,人是会变的,我不论他的人品行迹,我只与你讲你要和他在一起的现实。”

  “哪怕这些年来,门内上下人人与他交好,我也要这么说。”

  句句真心,言言事实,苍梧自始至终虽同情心疼沈厝,却也因为人懒惰而瞧不上他一点。

  他很少提起徒弟的私情,只一旦提起也从未在谢无声面前添油加醋说过沈厝一句不好。

  苍梧的公正明理,谢无声无处反驳,他俯首额饰落地:“师父从前便与我讲过这些,您正直委婉,是我心思阴暗,嘴毒目盲。”

  谢无声泪流满面,他像一个弄丢了心爱事物的孩子一般无措哽咽:“师父,我找不到他了。”

  他在不周山刻阵招魂,用精血画了三次大阵,等了半月,次次风雪吹来,却徒留心口冰冷,没招到丁点魂魄。

  沈厝大概是生气了,气他十三年前的口不择言,如今一面也不肯见他。

  两人最后一次还是在后山幽静无人处见的面,沈厝面红耳赤的软着腿站不住,靠在谢无声怀里小口小口的平息急喘:“我们都定亲一年了,为什么还有人要给你介绍什么长老的女儿,你为何从不同别人提起我,是因为我见不得人吗?”

  沈厝本来没想说这些的,他们如今三四个月都不见得能见上一次面,每次见完面他给谢无声炼的药,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进步飞速的谢无声就已经用不到了,他只能把那些无用的东西收起来跳过这个话题。

  可自从确定了关系后,谢无声每次和他见面比之前更避开了人,话都说不上两句就抱住他,要看他的睫毛像被雨击打的嫩叶一样抖,沈厝也很喜欢和谢无声的亲密接触,他甚至比谢无声更加沉沦,可身体的交流多了,灵魂的沟通就闭了嘴。

  沈厝痴痴的看着谢无声,用掌心挡住对方落下的唇,他的眼睛说想要,动作却拒绝的无情,两人的见面本该是高兴的,可沈厝实在是忍不住向当事人确认已经流传了一两月的谣言——谢无声要与盛风月定契。

  谢无声高他很多,每次低头要去吻他的时候连背都要弯一点,手臂锢着沈厝的腰,手捏着他身上的软肉,唇间炙热的呼吸喷在沈厝的指缝间,明明哪里都不老实却偏偏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衬得衣衫不整主动询问的沈厝更加狼狈。

  “我要是真的和盛风月定契那?”他漫不经心的问,潮湿的舌尖蹭到了沈厝的指缝,柔软温热的掌心几不可闻的抖了一下,谢无声来了兴趣:“她是山门三大长老之一的关门弟子,天资卓越,于年轻一辈也是佼佼者,和我也算相配。”

  谢无声站直身子,看着抖的剧烈的沈厝,扶着他的背怕人跌落下去,然后用眼神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扫了一遍沈厝,穿着外门弟子校服的沈厝,带着一个传送物资才得以进内门的门牌的沈厝。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他这样的坏,沈厝是知道的,谢无声没有坏心,他只是恶劣喜欢捉弄人,尤其是在付出了大量精力物力还见不到回报又不能抛弃的人身上,这份恶劣便更具像化了,像这样的打量与言语太多了,多到都算不上欺负了。

  可这次,沈厝在对方的眼神中感到了羞辱。

  他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奔涌的眼泪了,手忙脚乱的推开了谢无声的怀抱,甚至还打开了对方再次要抱他的手,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都没发现对方手被打红以后阴沉下来的脸:“怎么听到修为比你好的人就作起来了,我又没说错,盛风月是不是修为比你高,比你努力,还是长老的关门弟子。”

  谢无声最是烦沈厝这幅见不得别人比他强,却又不肯努力超越别人的模样:“你现在怎么这样?是不是觉得跟我定契了就一切都不用发愁了,觉得有着这层关系我就不好意思再在修炼上骂你了,就越发的懒惰下来,这几次见面修为更是一点都没长,你现在到底在外门做些什么,混吃等死吗?如今来找我承认你的身份,承认之后那?更好偷懒,借着我的名头狐假虎威是吧!”

  沈厝的发尾因为刚刚压在树上,被粗糙的树皮勾乱了几根,他站离了谢无声两步,原本在整理腰间的腰带,闻言扣了两三次都没看清扣眼在何处,水珠坠下两颗,他尽量稳着声音回答:“不想承认便只说不想承认,何必如此···如此羞辱我,我一路走到现在,何时靠过你的名头,你若是嫌弃我,我便在外人面前不提你罢了。”

  谢无声本没有羞辱沈厝的意思,可话赶话至此,他视力好的很,那两颗水珠看得分明,伸过去的手又被避开,人倔强着不给他抱,烦躁起来的心情令人冷声更冷:“和我划清关系?那我给你的东西又如何算?不说其他,就最近的灵犀草,麒麟血,各个都是涨修为的好东西,我看你如今这幅废物样子,不但没用反而是炼丹卖药了吧。”

  沈厝咬着唇低头压下哽咽,谢无声便觉得是他的默认,火气更盛:“这些蝇头小利都贪,怪不得人没什么长进,名声倒是好的很,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内外门哪个不知道外门有个姓沈的弟子,投机倒把,贩卖丹药为一绝,同门的灵石一枚也不少赚,妥妥是一副商人嘴脸,哪见半点修道风姿!”

  一字一句的把沈厝在谢无声面前早就丢下的尊严都激起了,他和谢无声年幼长大,最知他嘴硬心软,两人又是荣辱与共的一体,他在对方面前从无隐私与虚无的荣耀心,谢无声也在他面前最为坦荡,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沈厝以为这是亲密无间两个人最赤诚的关系,却没想到原来自己在谢无声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的泪早就湿了满面,站不稳似得后退了几步,靠在后面的树上才喘息着开口:“既然你如此想我,那些东西我还你便是。”

  谢无声伸出去的手被无视掉,沈厝划清界限的口吻让他不安,可他的不安被内化成刺伤别人保护自己的壳:“你都用掉了拿什么还。”怕沈厝真的又去找一模一样的东西,谢无声还要补上一句:“你们药修用到的东西,我一个阵修拿来又有什么用,你怕不是故意坑我,最后东西你也得了,好你也落了。”

  这一年来,师父的不赞同,师兄弟们的讨论,沈厝本身的不上进,桩桩件件都压成了谢无声身上的大山,压的他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这是他们少见的几次争吵,同过往沈厝哄着撒娇着蒙混过去的一点也不一样,谢无声索性借着这次也发泄了出来。

  沈厝扶着树干站直,他胡乱的擦掉下巴上的水珠:“那你要如何?你说个方法我照做便是。你总说我不好好修炼,你又没在我身边,你如何得知我没有努力,可我天赋如此,努力不见成效我有何办法,我与你已经定契,乃是未婚道侣,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也同样是你的,我只用了你一些你用不上的资源,又没向你苛求为难些什么,你又何必如此作践我。”

  “我作践你?你是在自己作践自己吧,天赋不行,孔缺的天赋就好了?他与你差不多的年岁天赋,去年便是心动中期,不出意外两年内便可是金丹,你若有他同样的努力,也不至于一年了还是个融合中期的修为!”谢无声听不得沈厝的诡辩,次次都是这样,他一旦说些什么不好的地方,沈厝总有千百个理由等着开脱,这次他偏偏要治他嘴硬一次。

  沈厝果然有话要说:“你拿我和孔缺比,我如何比得,他父亲是恒煜真人,教导他的是修竹师兄,整个峰门的大半资源都向他倾斜,你让我如何和他比?”

  此话一出,谢无声看着他的眼神都冷了下去,像是第一次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看看你如今这幅嘴脸,话里话外还不是埋怨我没给你更好的资源条件。我为什么不给你你还不清楚吗?你自己品性如此,我若给你,你怕不是下一个混世魔王的孔缺!”

  这话过了,看到沈厝整个人不可置信的站在原地僵硬的样子,让谢无声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他向前一步,伸手想同往常吵架一样去揽沈厝的肩膀,他想抱住对方,让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沾湿了肩头也无妨,托起对方的大腿环在腰上,拿大氅把人包起来,不让风吹到他,他哭起来会发热,风一吹就会冷热交替的难受。

  沈厝的声音同风一起传来,急促冰冷:“那就解契吧。”

  谢无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闻:“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谢师兄看不上我一介废物,那我们就解契吧,人各有命,您既然有盛师姐,我未必遇不到和我相配的人。”沈厝淡淡的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泪了,也束好了腰带,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谢无声说过很多次沈厝废物,他没觉得这个词又什么不对,如今沈厝说出来却让他觉得刺耳的狠,然后又听到了解契,沈厝会找到一个比自己与他更相配的人,谢无声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你以为你自己多好吗?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沈厝已经转身往外走了:“那不一定。”

  “若是有人要你,那他一定是个剑修。”

  沈厝忍着往外走,为何他就笃定自己未来的道侣会是剑修,但一想到谢无声那张嘴,沈厝一句也没问。

  谢无声的声音从他身后遥遥传来,主动解惑:“毕竟你这样的人,也只有个杀妻证道的用处了。”

  什么也没有,只有条命还可以让人利用。

  沈厝把唇咬出了血,脸上早就干了的泪痕又变成了湿漉漉的一片,他此刻恨死了谢无声,一场架吵得好像他与谢无声从前逃命奔波,分同一片树皮的日子荡然无存一般,谢无声在入内门之前连发髻都是他编的,从前夸过他的好,如今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于是沈厝固执的不肯再与谢无声说一句话,也不肯再回头看他一眼,他怕看到现在的谢无声就忍不住想问从前的谢无声,认识我就让你这么丢人吗?

  他不能问,此刻他的示弱只能是谢无声胜利的号角。

  “真可惜我当年没去修剑,不然认识这许多年,你也算对我有过助力。”谢无声看着他远去绝情的背影,走得稳稳当当的,好像他谢无声是个并不重要的人,他前半生顺风顺水未尝败绩,于是此刻连和自己相悦的人吵架都不肯落下风。

  沈厝远去,谢无声便招来内门巡逻弟子吩咐:“我刚看到一个外门的不知何人在后山走动,把他丢出去。”

  他的衣衫有些凌乱,袖角沾了几片落叶,面上却看不出喜怒,冷面冷语的命令:“丢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