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已经很久没有离宋悦词这么近过。抱她的动作依旧熟练, 像是本能一般,可能能跟他拿球拍时的反应比一比,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他依旧每天都和宋悦词在一起。
宋悦词的醉酒应该还是那三个阶段。先迷迷糊糊睡,睡一半起来折腾人,然后再彻底睡熟。但今天的宋悦词,不知道是在宋涛那睡够了还是喝太多了反应有所改变。
凌越抱着她刚到车上,还没给她扣上安全带,宋悦词就已经睁开眼睛了。她歪着头靠近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随后自己解了安全带, 语气特别严肃,透着宋悦词一贯的冷与淡, “我要下车。”
凌越是意外的, “行,你现在酒量变好了, 清醒得挺快。”他眼里的情绪一秒转变,又换上了那副不是太熟的态度,就听见宋悦词喊他, “师傅, 你这车门我怎么打不开?”
凌越皱眉,“你叫我什么?”
宋悦词:“师傅您赶紧把门打开,我会报警的。”
凌越:“你之前在里面闭着眼都能认出我,刚刚仔仔细细看了我半分钟, 现在喊我师傅?”
宋悦词不理他, 已经开始抬手锤玻璃,拿着自己的随身小包往上砸, 凌越听见她指关节碰到车窗玻璃的声音就担心她弄疼自己,立刻解了车门锁。
凌越今天开的是辆白色的奔驰大G,底盘比其他许多车型要高出不少,眼看着宋悦词真就要推车门下去了,凌越立刻拉住了她。
他不碰她的肩膀,也不碰她的手臂、手腕和手,他只拉住了她身上自己的外套,“一定要下车?”
宋悦词借着这么一点几乎没有的力道回头看了他一眼,“要。”
凌越推开车门,“行,那师傅我先下去,到你那边去扶你一下可以吧?”
宋悦词点了头。
宋悦词下了车在前面走,凌越就在身后跟着,离她最多不过五步的距离。
宋悦词不说话,凌越反而话挺多,他看着她居然还能走直线,“不愧是舞蹈功底十七年的宋悦词。”
“太久没见,你现在的醉酒模式,感觉又升级了。”
“酒后还是不忘事吗?你明天睡醒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宋悦词。”
宋悦词很不满地回头,“你为什么也连名带姓的叫我?”
凌越停步,他抱着臂,“那怎么叫,跟那谁谁一样悦词长,悦词短?”
宋悦词:“你又不是凌越。”她说完又转身往前走,凌越一时没动。他总是这样,连宋悦词的无意识某一句,他都要心神动摇。
他在心里笑自己一句:一如既往没出息啊凌越。
凌越以为宋悦词这个状态下是不可能认路的,结果她还真就走到了很久以前那家让她中过刮刮乐的彩票店前,但这个点,彩票店早就关门了。
宋悦词总说自己运气不好,并且是很坦然接受自己运气不好的那类人。结果现在醉了酒,非要下车,走了这么远,就为了到这来。
凌越站在那里看着她,真的有些不明白了,他只好出声提醒道:“彩票店关门了,你要买刮刮乐的话得明天再来了。”
宋悦词:“我不买,我只是,想让老天爷给我一点好运。”
她直接在人店门口坐下了,凌越身上也没有外套再给她垫着了,“宋悦词,脏,你先起来我给你擦擦,你包里有纸巾吧?”
但是宋悦词很无所谓地摇摇头。
凌越:“为什么要老天爷给你一点好运啊?跟我说说,说不定老天爷做不到的,我能替你做到。”
宋悦词:“我想要那块玉,真的能补好。”她仰着头看凌越,眼睛里含着泪,她喊他,“凌越。”
凌越的动作顿住了,他很快轻笑了声,“认出我了?”
他们在市中心未拆除的一片地方,周围足够繁华,城市代表性建筑都数不完,霓虹灯整夜都不落。
现在这里,却只有一个老旧的彩票站和一盏昏黄的路灯。
凌越看着宋悦词眼里的泪,他蹲下了身,一边膝盖直接触了地,他抬手去擦,“哭什么,能见面是好事。”
宋悦词还是没有动,她哭到肩膀颤抖,用力地说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凌越,我把你给我的玉摔坏了,真的对不起。
“宋悦词,抱抱吧。” 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拥抱,宋悦词习惯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他会拍她的背,让她放轻松,跟她说没关系。
最后是凌越背着宋悦词走回去的,他其实也不确定宋悦词到底是清醒还是迷糊。所以一边走,他一边提着问。
“你有没有,想过我啊?”
宋悦词没有说话。
“那我夺冠,你开心吗?”
宋悦词还是没有说话。
斑马线对面路灯闪烁,凌越停了下来,60秒的红灯开始倒计时,最后剩下10秒的时候,凌越问道:“那你要跟凌越和好吗?”
他以为回答他的依旧会是沉默。
“不要。”趴在他背上的宋悦词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凌越没有我,会更好。”
绿灯跳出,凌越背着她往前走,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压抑着自己听到“不要”时的汹涌情绪。
“你怎么知道呢?”他问道。
“我真的知道,我就是知道。”宋悦词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像是在竭力说服自己和别人,“我就是知道!”
她的随身小包本来凌越拿着,因为宋悦词突然的动作不小心松了手后掉到了地上,里面的耳机、膏药贴、绷带、创可贴还有皮筋、黑色一字夹之类的东西掉了一地。
还有一瓶贴着蓝色标签的维生素滚远。
凌越只好先把宋悦词放到一旁的长椅上让她坐稳,一边迅速把所有东西重新收拾好放到包里,直到他看到了那个贴在维生素瓶上的标签。
外人应该看不懂的,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凌越知道,他知道那个标签上的药物名称代表了什么。
宋悦词即使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找他帮过任何忙。但有一次她拍了药盒的照片过来,想让他帮忙给国外的医生看一下,是不是真的效果很好,但比起其他药物的副作用小很多。
那时候,这种药是她为宋清许购入的,一种镇定情绪的精神类药物。
凌越捡起药瓶,他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了,他看向坐在长椅上的宋悦词,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现在看起来是开心的。
但现在这种药,宋悦词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凌越握着药瓶走向宋悦词的时候,想起了与时鸣很久之前的那一面。时鸣那天露出夸张的笑容,他不知道在笑什么,他拍着桌子,他一句一句说道。
“她居然愿意为你掉眼泪。”
“她居然愿意让你有伤害她的机会。”
“她居然愿意爱你。”
他回到长椅边,蹲下身,重新背稳了宋悦词。他要很努力才能忍住眼泪,他没有再开口说话,他背上的宋悦词也渐渐睡熟。
*
美惠姨的电话也太久没有联系过了,对方可能也是真的意外,第一声“喂”带着明显的迟疑,但很快语气态度就回到了他还住在云安墅时叫他一起吃饭那样,“凌越啊,有什么事呀?”
美惠姨在两人分手后,什么也没说过。只在凌越搬行李那天,追出来送了一大叠膏药贴,跟他说注意身体,万事保重。
所有人都很好,好到他靠近这个地方就觉得自己的遗憾根本抹不平。
“美惠姨,宋悦词喝醉了,我车停在门口,您出来接一下她好吗?”
美惠姨没想过宋悦词还会再和凌越一起出现,美惠姨很了解宋悦词,她就是这个性子,她总会逼着自己放下的。她开的口,她选的路,她从不后悔的。
但凡事,都没有绝对。
宋悦词那段时间坐在书桌前练字,最常写的是两首。短的是杜甫的《望岳》,长的是王勃的《滕王阁序》。
美惠姨那时不觉得有什么,练字静心,老先生在时,宋悦词就已经能在一旁静静待着写两个多小时,她从小就出尘绝世。
直到某天宋悦词趴桌上睡着了,美惠姨轻手轻脚去给她把砚台挪远些,她就是在把狼毫从宋悦词手中拿走时看明白的。
宋悦词身下压着两的两张,正好无意中拼在了一起。一句“会当凌绝顶”,一句“关山难越”。
合起来,就是凌越。
美惠姨从凌越手里接过宋悦词时下意识就想挽留,但凌越脸上情绪看起来也相当差,他认真朝美惠姨说再见,随后转身就上了车。
*
凌越打了个电话给宋涛,让他哪都别去,就在酒吧待着等他过去。
宋二少傻眼得很彻底,一句都没来得及问,电话就被挂了。
等凌越一到,他就立刻问道:“不是,你现在为什么要待我这?”
凌越面无表情给自己倒满一杯,“不可以?”
宋涛急了,“你把人带走了,然后你们两个什么也没发生?”
“嗯。”
“不是,凌越你怎么想的,我真的想说很久了,你们之间一看就是很有戏啊!我不说你,你真的已经完全藏不住了,我就说仙女,酒后吐真言你知道吧,她那么清醒一个人,不清醒的时候说的话肯定特别真啊!你不抓紧机会,你来我这喝酒?!”
是啊,酒后吐真言。
【你要跟凌越和好吗?】
【不要】
凌越喝得太快,宋涛看他眼里全是红血丝,立刻去拦,但没拦住。凌越仰头灌完,随后笑得宋涛看不懂。
“我没想过,我会抓不住我爱的人。”他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是我真的有想过放下。”
“毕竟世界这么大,我有能力去看,想做的事情那么多,总不可能一次做完,转移注意力,靠时间过去,我总会忘记她的。”
“可是没有用。”他看起来连自己都痛恨,“甚至我现在已经再次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她可能真的离我远一点会比较好,可我还是忘不掉。”
怎么可能忘得掉呢。也许可以将关于宋悦词的一切挤压到最小的空间,可以把所有关注度在意度调到最低。但做不到的是,宋悦词始终存在。
不必谈曾经,就只说今夜。
他抬手抹掉的眼泪,他背着她过的那段马路,她朝他微笑的脸,她喊的每一句凌越。
他都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