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凌越和宋悦词睡在一块聊天, 从幼时开始说,交换了太多秘密。谁也没有先停下的意思,直到窗外蒙蒙亮了, 宋悦词蹭了蹭凌越的下巴,“你会有睡不好的时候吗?”
“有时候也会,但很少。”凌越揉了揉她的头发,“也不会像你一样总是失眠。”
他把宋悦词抱得更紧了一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用说。”
宋悦词抱着他的手臂点了点头。
“美惠姨跟我提过你的腿, 她还是很担心, 所以我带你去私人医院那次,顺便让人检查了一下, 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恢复得很不错。”
凌越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医生同他说的是“您说宋小姐是跳舞的, 这真是差一点就要有不可逆的损伤了,是真的运气了。”
意思是,她差一点就不能再跳舞了。
“宋悦词, 真的是你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他掩藏了后半句, 不是谁把你推下来的吗。
宋悦词听懂了,所以她很轻地摇了摇头,“他从来不会动手的。”但是时鸣那天突然出现在云安墅,去外公书房里翻找东西时, 宋悦词跟他确实爆发了巨大的冲突。
是她自己摔下楼梯的, 因为时鸣那一刻宛如伥鬼,他还是平静的, 却一步一步把她逼到绝路。
“小词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美丽、高贵、充满才华,但你们也都一样冷漠。不愿意为我的前途努一把力,哪怕就付出一些!”
凌越听完后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拍着宋悦词的背,“睡吧。你以后会睡得很好的,不会再有让你难以入睡的事情了。”
“给天亮后的世界一个机会吧,宋悦词。”凌越说道。
*
宋悦词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排练的剧目终于迎来了首演。这次的剧目有些不一样,给了她们年轻一代更多的展现机会,是由好几个小剧目合成的一个大剧目。
宋悦词是其中一个小剧目的主演,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独领舞。
她演出前凌越问她内容,宋悦词说有一点像梁祝,但是又不一样。看着是一个悲剧的爱情故事,是封建思想,是地位悬殊,是遭受同化,是按下头来拜天地。
但又不是只是在讲这些。宋悦词认认真真站起来,一边简单演示一边跟他说。她的身段太灵巧,可以轻而易举地表达出情绪和感情。
“可是我觉得,即使拜了天地,也不代表她就认命了。我感觉到的更多的是真正意义上清醒的抗争,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凌越认真看着她,浅棕色的眸里装满了欣赏和惊叹。他的宋悦词天生就是为舞台而生的,所以老天爷都偏爱,不舍得让她成为断翅的蝶。
宋悦词的首演大获成功。
她身上有太重的故事感。红色的轻薄的纱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活了一般,像水一般环绕,像命一般缠紧。倒地呕血,苦苦支撑,就像是挣不开的宿命。
又真正让人感受到了即使自由和向往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画下了足够波澜壮阔的一笔。
谢幕时所有人一起上台时,宋悦词收到了最多的掌声。凌越他们坐在台下,席止在擦眼泪,宋涛在感慨,凌越定着眸,没有错过任何一秒。
等宋悦词下了舞台到家,洗澡出来后发现凌越坐在沙发上正特别认真地在做着什么。
“这是什么?”
“折纸啊。”凌越跟着教程折好最后两个步骤,放到掌心举到她眼前。
宋悦词看到了一只白蝴蝶。
凌越看着她,“我在台下看的时候,就在想了,你最后谢幕的时候,如果落下的不是漫天彩带,而是漫天的蝴蝶,会不会更合适。”
他说:“你最后定格的时候,很像破茧重生的那个瞬间。”
宋悦词从背后抱住他,“是吗?”
而凌越转头给了她一个轻柔的吻,“是啊。”
*
凌越忙碌起来,为了看宋悦词的首演许多事都特地往后推了,行程积累到了无法排开的程度,他开始国内国外到处跑。
宋悦词临时收到更换主演的消息时,凌越刚跟她说了晚安。她回他一句晚安后,立刻就从家出发去找剧目相关负责人。
她不想让凌越为她的事分神,她也从来习惯自己解决所有的不公,她对暗箱操作和不公平竞争这种事一直格外在意。
从来冷淡理智的人,即使情绪失控,也依旧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我想知道为什么突然换人,是我哪里没有做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堆人踢皮球似的跟她绕圈子,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堆,但根本不可能会说出实话。
实际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本来没人看好的这一章的小剧目,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讨论度,甚至有从原本剧目中脱离开来作为一个单独剧目的打算。
这是一个很好的向上走的机会,位置只有那么多,如果这个剧目可以作为年轻一代里最出名的代表作,后面的各种奖项评选、人才选拔,甚至是今后进国家歌剧舞剧院的机会都能增加。
而因为宋悦词的足够坚持,她不怕吃闭门羹,也不怕事情闹大,也对别人说的什么“是因为你的能力太好,这么小的剧目主演一看就配不上你,所以想要之后给你一个更好更大的机会。”这类糖衣炮弹不屑一顾,她始终冷着脸,“不需要,这个剧目我练了三个月,我就想要这一个。”
做了亏心事的人也怕万一闹大了不好办,于是直接对她说道:“是因为多方因素,觉得有一位同学比你更适合这个主演。”
“如果你真的不接受这个更改,可以到时候比一比,也让我们再选一选。”
就差把“暗箱操作”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但宋悦词还是去了,她还提前进场在舞台后台侧方找位置架好了自己的手机,调到了摄像模式。
最后宣布结果时,包括古典舞系主任在内的5人,也只有系主任把票投给了她。宋悦词懒得再在这种场合同沆瀣一气的人计较,她转身就要下台时大礼堂的门被推开,凌越背着网球包,压着鸭舌帽,一身风尘仆仆都盖不住的张扬戾气。
“我来晚了?评选结果出来了吗?”
他看向舞台,“哦?我们宋悦词居然还能得到一票啊?”他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抬手鼓了鼓掌,“真是难得。”
前排的人集体回过头来看他,认出来后不约而同站起了身,没有几个人在他面前还坐得住。
凌越缓步走向前,他看向那位始作俑者吴总,“真巧,你一个最讨厌艺术的粗人,还能来当评委了?”
“广告赞助商当久了,连剧目演出都愿意投了?”
对方立刻恭敬让开,“凌,凌先生,您,您怎么……”
凌越抬眸,“我怎么会来?”他语气里全是嘲弄,“我来伸张正义啊。”
“你知道我这种比赛比惯了的人,最讨厌什么吗?”
他看向舞台上的宋悦词,“最讨厌,名不正言不顺,玩手段改结果,让别人辛苦得来的毫不费力落到自己头上,公平公正在你们眼里就是个笑话是吧?”
他坐下来,懒懒靠着红色的椅背,“吴总啊,不是前阵子才给太太办了生日?说来呢,我本来也应该不认识你的,不过你福气好啊,你太太同我姑姑是初中同学你知道吗?”
“哎不过你太太知道吗?你女朋友的年纪越谈越小。”
那位吴总冷汗直流,恨不能直接跪下。他不比年轻人消息灵通,平时也因为靠着妻子娘家起势,在真豪门的圈子里,没几个人真看得上他。
他是知道凌家那位独孙谈了恋爱,但他从没想过,他动土会动到他的人头上。
凌越也懒得多说什么了,他直接站起身,“你们要在我面前谈手段,讲利益,那我们就讲讲吧。”
“我现在说,这个主演只能是她宋悦词的,谁都不能动,有谁有异议吗?”
整个礼堂静得可怕。于是凌越冲宋悦词招手,“走了,不跟他们玩。”
而宋悦词不忘去舞台侧方拿了手机,她朝台下挥一挥,“我本来打算,发出去看看到底谁更合适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凌越带着宋悦词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哦,你们也不希望这件事被宣扬出去吧?什么是不该说的,心里有数。”
宋悦词直到坐上凌越的车时还是有点懵的,“你,你怎么突然回来?”
凌越:“我说了啊,回来伸张正义,一群蠢货,那个小剧目虽然好,但真正好的是你,还以为真就谁都撑得起来。”
宋悦词:“我这算不算借了你的关系?”
凌越没忍住笑了一声,“我求求你多借借我的关系吧。”
“而且你这么想也不对,我不是只帮了你一个人,我是帮了你们那个剧目的所有人,谁知道除了你其他人有没有也被要求放弃属于自己的机会?都得感谢我女朋友,替她们彻底排除了了隐患。”
“而且如果我不回来,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做些什么的,所以宋悦词……”凌越看起来是真的好奇,“你本来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宋悦词:“匿名举报,舆论压制,视频我已经录好了。”她知道凌越会愿意听她说,“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我的机会,我绝对不会让给别人的。”
凌越:“嗯,厉害,但就是没想过把我搬出来是吧?”
宋悦词想了想,诚实地点了头。
“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感觉到了被爱的底气。”
在凌越出现的那个瞬间,她听到了束缚自己的枷锁轰然落地的声音。
可能就是因为爱吧。她比从前坚定,也比从前脆弱。在意的比以前多,能感知到的情绪也比以前多得多,她明知道会有软肋,却觉得完整。
她好像,不再惧怕“爱”了。这一次的爱,没有伴随任何压力,也没有要她必须几倍付出,没有因为爱所以要求她必须做到什么,没有带来任何痛苦。他只是感知到她的需要,所以他出现在了这里。
他就是有替她逆转定局的能力,世间的不公和手段,他都可以替她摆平。
在实力和诚实都要一退再退的现在,在关系和搭线成为重中之重的现在,凌越偏偏要出来当她的底气。
这个世界不会辜负你的,宋悦词。
万千阻挡,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席止那个火锅店好像各方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宋悦词点头,“嗯!”提到开心的事,宋悦词语气都变活泼,“我跟她一起试的各种辣椒和花椒,那个锅底,真的超级香的!”
凌越:“本来以为赶不上了,那就明天一起去看看吧,店名叫什么取好了吗?”
宋悦词:“席止说暂时保密,不过总不可能跟你们那个江南菜馆一样是个无名氏吧。”
宋悦词也好奇过的,为什么凌越他们那个江南菜馆没有对外的名字,明明那么讲究一地方,偏偏连个店名都没有,甚至在点评软件和地图上根本搜索不到。
凌越那时同她说:“因为根本不对外开放的,越低调越好,没门路的人不知道最好,可能有为了来吃饭的,但很多的都是来谈事的。利益往来,人情世故,要足够‘雅’的一切才能遮掩住一切。”
对于席止来说,即使她做得那么好,也看得出她并不喜欢。
所以宋涛大概一年前就同席止提议,他出大头,席止出小头,让她开个热闹沸腾的火锅店怎么样。席止当然很开心地应下了,她还特别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宋涛拍她的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二天宋悦词和凌越到的时候,店里正忙着挂店名的牌匾,宋涛给她架势摆足,鞭炮足足8888发,祝她席老板发发发发。
席止看到宋悦词后就朝她跑过来。宋悦词看着牌匾上的店名:“人间满”,还是问了席止一句怎么取这个名。
席止笑,“就觉得,人生总是圆满些好啊。”
她话音刚落,鞭炮就被点燃,噼里啪啦接连不断响起来,红皮纸屑纷飞,周围喧闹一片。
席止抬高了声音,“我挑了你下次剧目演出的时候开业,等你演出结束,刚好给你办庆功宴!”
“好!”宋悦词同样高声回答道。
这一刻替席止捂着耳朵笑的宋悦词也忘了,人生不得圆满才是常态,世上从没有那么多幸运。它只会在某个瞬间,让人有了圆满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