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词暑假有演出, 还要为春晚的节目选拔做准备。外婆本来要过来,但是盛夏时节难免让人担心老年人来回奔波受不了。
宋悦词在生日当天一早就收到了快递,很大的一箱。外婆给她画了一把漂亮折扇, 上面画的是一株傲雪红梅。剩余的空间,全是宋清许画给她的画。
每一副都是她,甚至有一副画的是在舞台上的她,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是一整片黑暗里唯一明亮的存在。
宋清许的状态好了太多,虽然失去的灵气依旧没有回来。但这几年从画笔都握不稳,简单的线条都无法画出, 到现在让宋悦词收获了这几年缺失的每一副她, 已经是足够让人开心的事。
席止往宋悦词面前推了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宋悦词打开后发现的一只满钻手镯, 而宋涛送了条HW的人间富贵花。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同款神情, 那意思是:我们送礼真的俗。
宋涛:“不过也是真的都配你啊仙女。”
宋悦词平时不怎么多戴首饰。手上戴的一条祖母绿链子是外公外婆一起设计的,请了朋友亲自做的。
宋涛还翻出一个礼盒递过来, “我们秦大少爷送的,我都没想过他还能有这么会做人的一天。”
嘴上这么说,心里都门清。无非是认可, 知道凌越太用心, 宋悦词一定会成为他们圈子里的一部分。这点礼,还是要给足面子的。
宋悦词看着那块积家的表没说话。她跟秦琛的关系不像跟宋涛,他们之间完全没交集,这份礼物即使对秦大少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也贵重过头了。
结果盒子里还躺着张字条, 上面写着:“大美女生日快乐,求你让秦琛做点好事积点德, 否则他的好朋友都不跟他玩,他这人本来就够不讨人喜欢的了!”
宋悦词没忍住笑了。
宋二少是个特会整仪式感的人,等沾光吃完美惠姨特地下的生日面,他就打算行动起来,“仙女,我给你搞了个生日party,就我们几个,我保证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凌越估计晚上才能到,他要是错过你生日,你放心,我定然不讲兄弟情谊,为你揍他一顿。”
宋悦词本来想拒绝,美惠姨一听却直说好。“年轻人过生日就是要闹闹得嘛,去玩吧小词!”
席止也在一边跟着念:“去玩吧去玩吧!”
宋悦词最后好可爱地点着头跟着她们说:“嗯嗯嗯,去玩吧去玩吧。”
*
凌越落地后第一时间去自家酒店拿蛋糕,虽然可以直接叫人送过去,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推着蛋糕出现更好。
本来经理带着他去验收蛋糕是否满意,没想到在酒店大堂遇到了打过照面的人。对方看来也认出了他,一路从走廊跟了上来。
他身后的经理察觉到以后第一时间制止住了对方,“抱歉,请您不要打扰……”
凌越淡淡地转过了身,“没事,你先去忙。”
经理恭敬退下前凌越从他那借了包烟,掏出自己那个装饰品似的打火机点了根烟。
“是要跟我聊聊?”
对方依旧是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斯文得让人挑不出错。
凌越微微颔首,“那聊吧。”他随意往旁边一坐,“要说什么?”他抬了下眼,“时鸣。”
时鸣没想过他会对自己直呼其名。毕竟在他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里,这位凌越,跟他女儿宋悦词的关系相当不一般。之前本来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了,结果明里暗里的不少人给他开了门路,跟以往他上赶着的关系不一样,居然变成了向他示好。
他本来还没明白个中原因,但还是有憋不住事的人跟他敞开了说:“老时啊,你那个女儿不得了,难怪都不愿意跟我们这些人见面,原来是凌家那位的人,你说说你也是,就算是离了婚那也是亲生女儿啊,亲生女儿的感□□不多多了解一下啊?这害我们差点就不知情得罪人啊,谁想跟黄家一样被扒层皮啊。”
那人先将他一军,又拍肩与他称兄道弟,“以后多仰仗你了啊老时,能跟凌家搭上关系,你那些抱负,还有什么实现不了的。”
时鸣掩着心里的激动,他当然知道凌越。那本来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人,但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位凌越替他女儿出了头。
凌越一直本着尊重宋悦词隐私的态度。但她受伤那天,因为掌心伤口深,加上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应激得厉害,所以用了全麻。
全麻后人会不由自主说一些话。就像宋涛,宋二少做完全麻的胃肠镜检查后,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地给所有人拜年,大吉大利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可宋悦词迷迷糊糊说的是:“远一点,你离她远一点……”她没力气,但还是喊得很用力,整个人坠入梦魇般逃脱不能。
凌越那时分析了一下,他觉得宋悦词说的“你”应该是指她的父亲,而那个“她”应该是指她的母亲。
所以在宋悦词醒来前,他给秦琛打了个电话。说的也不多,也没想直接收拾人。只想知道宋悦词她那个爹,到底干了些什么不是人的事。
秦琛的消息来得很快,附带一句语音:凌越,你还真别说,你要是狮子王,她就是你的止咬器。
宋悦词的父亲大名时鸣,出身普通,但很争气,从小城市考到北京的大学,在校人缘极好。组建过自己的小团队,在股票市场里赚到过自己的第一桶金。按照这个发展,如果有气运有贵人,他还说不定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但没过两年,他放弃了可以出国深造的机会,选择了结婚。与此同时,他不再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金融领域,他成为了宋唯仁的女婿。
秦琛最后总结了一下,“本以为自己能有个一辈子的靠山实现阶级飞跃,没想到老丈人压根不吃他这套。宋老在的时候,还有人给他点面子,宋老一去世,就他肚子里那么点东西,谁看得上啊。还想往上爬,想跟自己老丈人一样被贵人们捧着求着,他怎么敢想的啊?”
凌越什么也不用去问了,他可以想象得出本以为自己能实现阶级飞跃的男人到最后一场空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做决定的是他,在爱上附加目的的也是他。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会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他妻子的身上。
他应该常常会说:“我都是为了你,我为了你放弃了出国,我本来可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但是因为你,因为和你在一起,全都没有了。”
“因为娶了你,现在远远不如我的人都可以踩我一脚。”
“你不能回报我一点吗?不能吗?”
“我为你牺牲了我的人生啊!”
时鸣一点也没有迷途知返,这些年他从没放弃往上爬的想法。在发现妻子并没有多少人脉资源后,把念头打到了女儿的身上。
他努力接触到的那些人,身边总有女伴作陪,某日是一位娱乐圈的新生小花,人人都夸赞的美丽。时鸣陪着笑了笑,有意无意点开一段宋悦词跳舞的视频,“真要说漂亮,我女儿不输的。”
凌越在时鸣递名片给他时一眼不看,“不必,我只是有几句话要提醒你。”他只缓缓吐了口烟,上位者的姿态尽显。
时鸣看着他。他最厌恶的就是凌越这种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同样是人,他费劲心思付出一切得到的东西,对凌越来说,连一张基本牌都算不上。他最厌恶有人对他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同他说话,但凌越,显然是故意的。
凌越看清他的不悦,偏要刺激他。
时鸣同样看出他完全没有要给自己机会的意思,索性也不再装,“你很喜欢我女儿吧,她是我和她妈妈最满意的,最美好的存在。你应该也可以看到,她有多美丽,多优秀,甚至有许多人愿意为了她而给我向上的机会。”
“我跟个傻子一样,攀那么多高枝,眼光哪里有我女儿好,钓到这么厉害一贵婿。”
“不过你不要以为我那个女儿是什么等着被人拯救的小白兔,她如果真的是,这么久了,我从她身上讨到一点好了?”
“没有你,我也没能在她身上占到便宜。”
“她也许是害怕我,但她从来没向我低过头。”
“你见过用刀指着亲生父亲的孩子吗?”
凌越突然真实感受到了时鸣这个人的可怕。他太明白人心,他同样清楚怎么抓住人的软肋刺激对方。
只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意宋悦词。为了让他不适为了让他痛苦,为了在他面前占据上风,为此,他可以在自己面前大肆宣扬宋悦词的痛苦过往。
凌越把烟摁灭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非常喜欢宋悦词的锋利和冷漠,她能够保护好自己,对我来说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之前尊重她的隐私和家庭,所以我没有限制你太多。但从我们见的这一面开始,即使你不愿意,我想你也不能再靠近宋悦词了。”
凌越极锋利的一眼,“你这么会攀高枝的人,应该也知道,你攀的那些在我眼里什么都算不上。文人风骨,你没有,你确实也不适合承宋老先生的路。”
“啊对了,我忘了……”他好像才想起来,“之前向你透露我帮了宋悦词的那个人,你可以尝试联系一下,看看你们难兄难弟,是不是很适合一起东山再起。”凌越站起身,“她跟我说过你给她讲过童话故事,我是看在这件事的面子上,才不对你怎么样。”
“所以,好好夹着尾巴做人,看见宋悦词绕道走,别再去碍她的眼。”
凌越离开时只觉得一身的晦气。大方要拿亲生女儿跟他做交易的人,像是冰冷的吐着信子的长蛇。贪心太多,恨不能吞下所有。
他去贵宾独立的休息室洗了把脸,手机在一旁响起来,“你在哪啊凌越?!仙女酒量不行啊,喝多了有点奇怪啊!!!”
宋涛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你不会还没到吧?!”
“来了。”
他一到,宋涛和席止都特别有眼力劲地退了出去,说是要去给宋悦词摆香槟塔。
宋悦词穿白色抹胸裙,单侧编发,发尾缀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蝴蝶结,一双眼干净明亮。她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就能吸引住人的目光。
她就静静散着自己的光。
在看到他推着的蛋糕后,宋悦词很开心地凑了过来,“草莓蛋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草莓?”
凌越愣了一下,“猜的。”
确实是猜的。因为宋悦词在选择口味这方面总是什么都可以,她一点也不挑。
凌越只是想到了她给自己在便利店买的那个蛋糕,所以在价格昂贵做工精致的许多蛋糕里,定制了这一个。
他以为宋悦词随手买的那一个蛋糕,真的是随手买的。但原来她还是认真挑了的,因为自己喜欢草莓蛋糕,所以也要给他买草莓蛋糕。
“凌越。”宋悦词喊他,她看完蛋糕一转头就看到了神情不太对的凌越。
“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谁欺负你了吗?”她晃晃悠悠走回到他面前,直接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凌越伸手抱住她,难过得想掉眼泪。“宋悦词。”他好想说点什么,却也只是抱紧了她,“生日快乐,宋悦词,生日快乐。”
世界歌颂苦难,却从不提苦难带来的影响,将战胜苦难牺牲掉的一切轻描淡写,苦难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成长,这是你成为人上人的凭证。可被苦难压垮的许多人,就被称为“懦弱的、没本事的人”。
他不想宋悦词这么厉害。他不想她承受那么多,他不想听见那一句让他无能为力的“都过去了”。
她的那些过去像无人问津的、无人踏足的贫瘠土地,因为烧过一次又一次的大火,无法生长出任何植物。
又好像是长年阴湿的环境,除了滑腻的青苔,只剩下发霉的一切。
而她藏起来的那些眼泪也许已经汇成了湖泊。
她轻描淡写说过的话,其实有千万斤重。
他在国外训练时某次和她打电话。宋悦词站在露台说远处的云黑压压一片,看起来像末日电影里的开头。
她那天喝了美惠姨酿的青梅酒,难得说了很多话。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依旧说得无比坚定。
“我其实期待过世界末日的。因为那样大家会一起完蛋,我就可以真的放松了,我可以真的认命,真的不用挣扎了。那样,应该就不会这么累了。”
“可是世界末日不会来,只要活着,我就不想因为发生了变故就一蹶不振,我就不想被踩平了地活。”
“不好的东西很多,可是凌越,我很爱我自己的,我特别知道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她的确陷在沼泽里。但她被拖下去的这许多时间,她从来没有放弃求生,她从来没有让自己被淹没。
怎么会这么厉害啊,宋悦词。
凌越还是落了泪,宋悦词像之前那样捧住了他的脸,他的眼泪被她用指尖轻碰,她看起来好不理解,“我之前在网上搜索你,所有人都说,lennart是不会落泪的,lennart有一颗比雄狮还强大的心。”
“为什么,又哭了?”
“是因为我吗?”
“可我今天没有受伤啊。”
凌越只是专注看着她,他偏头蹭了一下她的手指。
“凌越是喜欢我的吧?”宋悦词感受着指尖上的痒意时突然问道。
凌越没有犹豫地点头,“是的,凌越喜欢你。”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喜欢的,凌越非常非常喜欢你。”
宋悦词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她微笑了一下,像下了某种决心。
“我相信你了,凌越。”
这一刻的宋悦词有着无比清醒的眼神,完全不是宋涛说的什么醉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夜风扬起她的头发和裙摆,她有着放下一切的轻松雀跃的语气,“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