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回去后, 已经快到十二月了。澳网公开赛已经离得很近,凌越太久没出现在赛场上,让人攒足了期待。
家里也重视, 除了训练别的什么事都不叫他分神。他偶尔一次提起那酒店,凌震霆格外不在意一句:“酒店多了去了,倒了一两个又有什么要紧,你专心备赛,爷爷到时候去现场给你加油。”
凌越只能笑。他家往上数几代,其实比不得秦家梁家那些族谱厚得翻不完的高门大户。但每一代都是野心家,每一代都是自己拼出来的天地。从皇城脚下的铺子到现在, 一代都没倒。
他们凌家常被人说是骨头硬的阎王都不收, 他爷爷最初开土动工甚至从不算什么黄道吉日,路子野得没几个人敢跟他比。多的是人同他讲风水, 他就是不在意, 非要说他在这就能风调雨顺。
谁也不信佛,自己挣来的一切压根不怕老天收, 除了凌越奶奶。大家小姐,从小挂精致的长命锁,出生名字都是大师算出来的。心肠软得不行, 会拜菩萨, 会每月去上香,不过他奶奶拜菩萨只求全家身体健康,不求功名利禄。那是“人事”,而非“天命”。
人活一世, 总说运道, 总说天注定。他们凌家,偏不信, 偏要做到天都站到他们一边才罢休。他们凌家一贯如此,谁也不敢去惹也不是没道理的。
凌越奶奶去世后,凌家也不再捐什么香火钱,用他爷爷的话就是菩萨不用人供着也会救苦救难,所以钱全砸给了偏远山区,去修路、修小学、建图书馆。
所以凌越说他想买块玉等开过光后送人时他爷爷一时没头绪,问他怎么想到送这个。
凌越:“您也不信菩萨啊,但奶奶给您求的护身符不也一直随身带着呢?” 人的改变不一定是因为自己,更多的是因为某个人。他从前不信的,现在信了,从前不屑于做的,现在都愿意做了。
当初说“别给我命定判词”的人,去找了大师给宋悦词算命,大师说她最好身上带些什么挡灾。他问什么最好,得来一句“白玉最佳”。
不管有用没用,他都想去做。
还是他爷爷身边的远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我陪阿越去趟梁家,市面上那些怕是配不上那位宋小姐。”
凌越什么也没说过,他们家却都清楚。虽然都好奇,但都不打扰。默契不言而喻,凌越喜欢的女孩子那必然是最最最好的!从不多问他什么,只为他想为人做些什么时,用心帮着忙。
凌震霆立刻让远伯带着凌越去,看着还有些不放心,“梁家那好东西确实多,但人也确实作怪得很,别跟他们多讲,给钱拿东西就行。”
远伯:“您放心,肯定给咱们阿越挑到最好的。”
*
宋悦词的期末汇演忙得不行,接到宋二少的微信消息轰炸时她刚到后台。她回了个问号,宋涛就把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仙女,我后天生日你来吗?”
宋悦词:“生日快乐,我不来。”
宋涛:“你这生日祝福送得太早了吧。”
“嗯,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
宋涛:“等等,有,真的有。席止今天去看你期末汇演了吧,本来说得好好的我生日她肯定来,结果今天又跟我说,我朋友她不熟悉的太多了,她就不来了,仙女你帮帮忙吧,我生日她怎么能不来啊。”
宋悦词抱着席止送的花出来。她的舞台妆还没卸,大片绿色亮片也不落俗气,像在月光下初识人间的莲叶仙,她在舞台上的时候,纯粹得让人眼眶都发热。
用多漂亮精美的句子去夸奖她这样的舞姿与信念感,似乎都是不够的。
“席止,你想去宋涛的生日会吗?”
席止没想过她会这样问,她的第一反应是摇头,因为宋悦词看起来就是打算陪她去。但如果没有她,宋悦词一定不会去。
宋悦词也不多说,她笑了笑,“那你等我卸个妆,我们去吃东西。”
两个人口味相近,都嗜辣,一共点了四道菜,三道都被或红艳艳或绿油油的辣椒盖满。偏偏凌越带她去吃的是江南菜,偏偏席止待在江南菜馆里。
席止吃了几筷子后喝了口茶,“其实凌先生知道你的口味的,他带你来的那天还让我去问后厨能不能做川菜,然后又说算了,说情绪不好的时候吃了更上火。”
宋悦词的咀嚼停了一下,她看着眼前浮着一层辣油的菜,“那宋涛呢?”
席止很明显地僵住了笑容。过了一会,她点了点头,“他知道的,但是他吃辣能力真的不行,每次陪我出来吃都是涕泗横流的结局,还不让我说出去,说那样太毁他形象。”
宋悦词拿起杯子跟席止的轻碰了一下,“要去吗?宋涛的生日。”
席止看着她,慢慢地点了头,“我想去的,我当然想去祝他生日快乐,但是……”
宋悦词:“想去我们就去。”
*
宋涛的朋友实在太多了,即使有心办得低调,依旧人多得要命。席止亲手给他做了个蛋糕,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不被任何人磕碰到一点。
宋涛看到她们的时候很开心,看到席止拎着的蛋糕特地凑近了去看,他安排得算仔细,往楼上某个包间指,“等我稍微应付点人,就上去找你们,咱们一块吃蛋糕。凌越应该一会也到了,他最近训练太密了。”
楼上雅间,点心茶水都有,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就是特地为她们留的。只是没料到会有人跟着她们上来,席止看起来还认识对方。
宋悦词坐着,被席止挡在身后,听她轻声解释是常去喝茶的客人。宋悦词却觉得不太对劲,既然认识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打招呼,非要跟着到楼上来。
对方语气挺暧昧,“席止你给宋涛过完生日打算去哪啊?”
席止:“回家。”
“我还以为你跟宋涛回去呢……”
席止的脸色变了,“我跟宋先生不是……”
“不是最好,结束了我等你,咱们……”说着手就要往她脸上摸,席止退了一步,“您自重。”
“你不就是出来卖的么?”
“真就过了这几年,就不记得自己什么出身了?你不就是宋涛养在身边的高级……”
这句话他没能说完,因为被席止一直挡在身后的宋悦词站了起来。她半点没犹豫,直接上前一巴掌打得人偏过了头。
宋悦词穿简单的灰色套头毛衣,散着头发,难得弯了卷,乖巧垂在她胸口位置,却没带来半点柔和的感觉,她整个人都竖着刺。
对方一句“我操你妈”喊得太大声,怒火攻心时看到了她的脸,目光突然变得下流,“我说席止挡了个什么宝贝在后面,宋涛玩挺野啊,姐姐妹妹一块来?”
“席止你不行啊,这个妹妹一出现,我都对你没兴趣了。”
宋悦词听着这些恶心的话,一步没退,她迅速搜索身侧能用来攻击的东西。门被关上了,她得牵制住对方让席止去开门。
她向来不考虑能有什么神兵天降的可能,不可能的。
可是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凌越触上了她的眸,下一瞬他就一手制住了对方,只一脚就让人跪在了她面前。
“宋悦词。”他一手把对方的脸狠狠砸下,他脸色太差,席止也没有见过这么不悦的凌越。他一双眸从没这么狠过,仿佛厮杀欲最浓那一刻。
“你不会打电话?不能喊救命?”
他看起来气极,“你有本事,你厉害,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刚刚到门口,其实并不能听太清楚里面的对话。直到席止高声一句,“你松手!”
踹开门时宋悦词正被人揪着衣领,即使这样也面无波澜,她手里拿着一把开核桃的扳手。
凌越的世界从未晃动成这样。
对方在他手下挣了一下,凌越直接一手甩开,一脚狠狠踩上他的脸。
“你是厉害,你一个人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是你分不清楚吗?只是故意跟你过不去和想要……”凌越顿了一下,“男女之间的力量有多悬殊你不知道?!”
“这不是对你有爱慕之心的男的,他不会对你客气,他没顾忌,你到底懂不懂?!”
宋悦词一言不发的模样真的让他心疼又无措,他以为在南京多少说开了一些,至少宋悦词向他诚实了一次。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求救?!”
宋悦词用力咬了一下唇,逼自己注意力集中。她看到凌越的时候骤然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总是及时,明明她连心里都没有想过“如果有谁能来帮忙就好了”。现在被劈头盖脸地质问着,她脑子反而一片空白。
席止看着他们之间的氛围,立刻上前,“不是的,凌先生,是因为……”
凌越偏头看她,“席止,你也是哑巴么?宋涛让你把他手机号设置成紧急联系人是为什么?”
他看起来真的快气疯了,脚下狠狠用力踹着,发出肉被狠狠击打时独有的闷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今天宋涛生日,你不能让他丢面子,不能让他因为你分神。”
“那他当年真是白救了你,他是在意那些东西的人?!”
凌越最后把人重新拖起来,狠狠甩到了墙角。他声音哑得不行,正要说什么时,看到了宋悦词渗着血的手指,骤然失了声。
宋涛着急慌忙过来,匆匆听说了一些,一边骂娘一边跑,冲上楼后发现整个包间剑拔弩张。他想去揍人,却发现对方已经被平时从不轻易动手的凌越搞得昏了过去。
他本来也面色铁青着,但看这氛围又觉得凌越应该把话都说了。他扯了领带,“走吧,两位姑奶奶,我寿星座都让给你们,你们今天就在我眼皮底下待着。”
凌越先转身下了楼,宋悦词拉着席止的手跟在后面。
宋悦词和席止一坐下就有人送上医药箱,侍者恭敬,“凌先生说如果您有其他不适,还是尽快去医院比较好。”
席止这才看到宋悦词右手食指刮破了一片,皮都向上翻开。她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想往下掉,“对不起啊悦词。”
宋悦词打开医药箱,“没事。”她刚把一次性棉棒拿到手里,路过的一个女孩就万分震惊又不屑的语气,“席止?你怎么在这啊?”
宋悦词今天开了杀戒似的,她脸上还有没擦掉的血迹,虽然依旧美得不像话,却让人着实心惊,“她为什么不能在这?宋涛请她来的不可以吗?”
迅速把人噎走。
“席止,别听她的。”宋悦词蘸着碘伏给自己的伤口消毒。“可能比喻不恰当。”宋悦词轻皱一下眉,“就像舞台名额,机会只有那么多,大家都想被看到。”
“被针对、被议论、被伤害,我觉得挺正常的,人类的本能就是争夺。这样看不惯你,是因为知道自己比不过你。”
宋悦词笑了一下,嘴角很浅的弧度,眼里的情绪很平和。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我想做的事。所以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宋悦词给自己包上创可贴,“走吧,我们去玩。”
本来以为发生这么一件大事后,怎么也不可能留住人。结果宋仙女不知道怎么开了天恩,主动拉着席止过来一块玩。
宋涛立刻把自己筹码全部堆到席止面前,他是整场的主角,现在却哪也不去,学着凌越坐宋悦词旁边观战的样子待在席止旁边。
当然,他离席止的距离比凌越离宋悦词近得多。凌越离得太远,但他坐在那里,就没有一个人敢不开眼靠近宋悦词。
宋涛轻声对席止说对不起,说因为我让你们受委屈了。
席止摇头,摸牌的时候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看得出宋悦词频频放水,喂牌喂得席止都不好意思。宋涛却一点不犹豫,“快!又胡了!”
等到席止赢得筹码都堆不下了,宋涛站了起来说:“走,去看我准备的礼物。”
宋悦词:“你生日还给人准备礼物?”
宋涛:“可不是嘛,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啊。”他真就领着人到那一座礼物山面前,“仙女,来,抽奖的那个盒子在那,你从里面抽个小球把上面的数字告诉我,我去给你拿对应的礼物盒。”
宋悦词伸手拿了个小球出来,黄澄澄一个,像缩小了一圈的网球。她低头看了眼数字,报给了宋涛。
宋涛在各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中来回翻了好久,终于找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他一边拿过来一边对宋悦词说道:“仙女你这回真不用有什么负担了,感觉全场最小的一个被你拿到了。”
靛蓝色的盒,也没什么花哨的装饰。宋悦词接过打开后发现是一块玉,通体的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
被她纤细莹白的手指拿起后,更添神韵。
宋悦词的外公是大家,不止通历史写文学,下棋品茶都是高手,鉴玉这事虽然她外公不常做,但皮毛还是略知一二的。
所以她很快就把那块玉放了回去,盖好盖子后又还给了宋涛,“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宋涛看起来无措,立刻摆手,“别啊,我从没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来的道理,这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混?”
最后打断他们两个互相推拉的是凌越插进来的一声轻笑。他语气里带着调侃,依旧连名带姓地喊她,“宋悦词,你不行啊。”
明明不久前还一副气到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她说话的模样。等宋悦词一双眼对上了他的,他慢条斯理坐直了身子,“这玉大概也就一百块吧。”
“上面一点花纹也没有,宋涛你真的凑不满就不要凑了,找人雕一下的时间也没有?就拿个光的玉牌糊弄人,实在不行去买现成的啊。”
宋涛:“不是买的,我就随手翻了找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仙女手气这么差的啊,我这一共101件,她还真就抽个101啊。”
宋悦词推盒子的手顿了一下,她问宋涛:“就一百吗?”
宋涛:“我不知道啊,真就随手翻出来的,最多五百块吧。”
凌越又在一旁发了话,他盯着那个小盒子,“宋悦词,你要不还是给他吧。虽然礼轻情意重,但这礼也太轻了,说出去有损他宋二少的脸面。”
宋涛也冲她伸手,“仙女你给我吧,重新抽一个,我给你黑箱,里面有串30万的珠宝项链,你让我想想是多少号来着……”
宋悦词把小盒子收了回来,“不用了,就这个挺好的。”
“谢谢。”
宋涛:“别啊仙女,换一个吧!”
宋悦词直直看向凌越。
凌越心里堵着的一口气蓦地松了。她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宋涛拙劣的演技,但她收下了。似乎在对宋涛说谢谢,却是朝着他的方向。
凌越移开了视线,故意把眸光落到其他地方,话却还是说出了口,“收了就得戴,别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