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词听清楚后, 眼睛难得迷茫地一眨,她开口:“陌生?不陌生啊,那是同校同学, 之后要合作一个双人表演。”
“他应该有来找过我几次,但是都没碰到过。”
宋悦词对手机的依赖程度很低,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跟外婆和美惠姨联系,但相对的,她对自己的联系方式也保护得非常好。
“而且我微信分私人号和对外号的,怎么可能什么陌生人都加。”
她看着凌越,“你不觉得直接用手机号联系更方便吗?”毕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 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还是打电话吧。
凌越的表情也算得上精彩, 他难得气势退了一大截,眼神乱飘了一下后落到宋悦词被雨扑到的发丝上, “这样啊。”
听见开门声时他猛地向后一退,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跟宋悦词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雨立刻淋湿了肩膀和背, 宋悦词:“凌越,你肩膀不要受凉比较好。”
开门出来扔垃圾的美惠姨也被凌越惊到,“哎呀呀, 凌越啊, 不能淋雨的呀。”
“没事的,美惠姨,我回去了。”他的语气变得异常轻松,听得美惠姨觉得莫名其妙, “凌越怎么啦?这么开心是不是要拿冠军了?”
宋悦词摇头, “不清楚。”
美惠姨:“小词我后天去你外婆那,你自己在家要当心,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美惠姨再次去宋悦词外婆家搭把手的那天,凌越在离云安墅不远的24小时便利店碰到了宋悦词和她的——父亲。
他刚想上前,男人看似相当温柔地拍了拍宋悦词的肩膀后就离开了。
凌越看向站在原地的宋悦词,觉得她真的很矛盾。躲起来的时候,不正面碰到的时候,会应激到没有力气站起来,会逃避到连听到声音都颤抖。
但真正面对了,她又镇定自若,一点情绪波动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凌越之前见过她的反应,单纯作为一个局外人都要被这温和微笑的父亲带进美好家庭氛围。
宋悦词从便利店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凌越。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让人觉得比起之前的状态她已经痊愈了。她准备转身回家的时候,凌越喊住了她。
“宋悦词,美惠姨今天不在家吧,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
宋悦词转头看着他,隔了这么远,凌越应该看不到她眼里的恐慌和不安才对。凌越没有向她走过来,而是朝她招手,“快来,我们去吃穷宋涛。”
太阳开始落山了,她所在的位置已经被阴影占领,但凌越却还站在暖色的夕阳里,他的棕色瞳孔甚至熠熠生辉。
*
没去宋涛他大哥开的店,去了一家很精致的江南菜菜馆,在周围各种金属质感的建筑里显得格外雅致清新。
一楼茶馆,二楼用餐,每年入春时二十一道素菜宴一位难求。现在过了各类野菜的尝鲜期,菜肴种类没那么多,但每一道固定菜式从形到味都无可挑剔。
给他们上菜的是一位气质极温婉的女子,白色旗袍,端庄盘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动人。她说自己姓席,单字一个止。
对方瞧着居然是认识她的。态度亲近又恭敬,宋悦词都不用做什么自我介绍,对方就冲她温柔一笑,“宋小姐。”
包间里就他们几个人,宋涛一点也不拘着,想到什么问什么,“没客人为难你们吧?”
席止笑,“哪能有啊,搞得谁都已经忘了您跟人大打出手那回了。”
“那你妹妹上学的钱还够吗?不够千万跟我说。”
“够够够,真的。”
龙井虾仁盛在圆钵碗中盛上来,取的是“有龙则灵”之意,因此上桌时漫着大片干冰,营造有龙出世之感。
宋悦词安安静静吃着菜,但在席止侧身调整餐盘位置时,伸手挡住了四方桌的尖锐一角。
用餐完毕,宋涛又张罗着去牌室。
宋悦词坐一边看,席止给她上了香茶,又上了点心盘,里面装八种精致点心。
洗牌声一响,倒是真能分散注意力。凌越一个混血,牌技却相当出色。宋悦词都不由得惊讶,凌越听牌时察觉她的眼神,觉得可爱,“不敢相信啊宋悦词?”
宋悦词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只是凌越打了没多久就开始肩膀痛,他牌势一片大好,他侧头看一眼宋悦词,正想着要不让她接手自己在一旁当军师。
宋悦词接收到他的眼神后,问道:“我来?”
凌越点头,“没事,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宋涛也赶紧道:“都客气着点,给我们仙女喂牌。”
结果——宋悦词上手抓牌反应神速,听牌杠牌跟闹着玩似的,她自摸推牌的时候宋涛还没反应过来,宋二少一脸震惊,宋悦词身侧的凌越也一脸震惊。
宋涛:“仙女?你会打牌啊?”
宋悦词:“我外公跟你大哥,应该是牌桌上认识的。”
宋涛:“得,我输得心服口服的。”
稳赢三家,宋悦词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开心。好像只是为了给凌越接手,对筹码和胜利并不在意。
凌越从牌上把目光挪到她的脸上,她还是没有波澜,或者说,她的情绪还是糟糕的,只是她已经习惯完全不表现出来了。
像桌旁盛着的一小碟莲子,看着清心降火,其实苦得心颤。
两小时过去,宋悦词独赢,把凌越赢下的数目翻了个倍。她起身说想借用一下洗手间,一直在旁观牌的席止跟着站起来,“宋小姐随我来。”
洗手间也极为雅致,焚极清新淡雅的香。洗手池做成荷叶状,正对着一面圆形镜,头顶的灯光线柔和,把人脸上的情绪照得一览无余。
宋悦词一眼就能看清楚自己完全没放松的神态,这么久了,她依旧绷紧着。
她从洗手间出来,席止递给她一方软帕,显然是特地在等她的。
席止:“桂花都谢得差不多了,宋小姐要是早点来,闻闻桂花香很能放松心情的。”
席止领着她在长廊椅上坐下,“您要是不急,我同您聊一聊好吗?”
宋悦词嗯了一声。入夜了,她清冷夺目的眉眼在廊下灯笼映衬下更显绝色。
“宋涛可能在许多人眼里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在我这里,是救命恩人一般的好人。他提过您,说他过马路时幸好被您拉住了,说要是没有您外公,也不会有他家的现在。”
宋悦词从他们刚刚的对话中也大概能听出来一些,席止却一点不保留地对她全盘托出,“我原生家庭有些糟糕,我妈生下妹妹就去世了,我爸是个视赌如命的人。您大概也能猜到,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但是我又不想妹妹过我这样的生活,我特别想让她好好读书……于是小时工、刷盘子……能做的都去做。”
大概也会有人说她蠢,说她不懂利用自身优势,现在互联网发展多快啊,她拍照记录,都可以成为有人气的博主。
只是那些事,也是需要基础成本的,在她以前的生活里,她甚至没有接触过自拍软件,那些很多人眼里最基本的东西,已经是她需要付出许多成本才能得到的起点。
去某个酒吧应聘也只是因为时薪很高,工资可以日结。
席止遇到宋涛那天,宋二少自己晕得路都走不稳,却还是从人手里把喊着“救命”的她拉过来挡身后了,对方没收住力,一酒瓶砸下来,宋涛红了半张脸。
宋二少稍微清醒了点,第一反应是喊:“凌越,凌越!”
席止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不知道他喊的那个人名能有什么用。
只是她第一眼看到凌越,就知道自己应该能得救了。
昏暗的走廊灯光,凶神恶煞的男人和一脸血的宋涛,但凌越一出现,好像一切都安静了。
凌越抬眸看了眼那个要强迫她的男人,对方怔住了动作。下一秒,走廊灯光彻底改变,迷幻的紫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亮到晃眼的白。
他过来扶住了宋涛,低头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随后对席止说道:“一会有人带他去医院,你要一块去么?”
他好像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
没一会四个经理都来他面前,席止进来后除了组长还没见过任何一个管理人员。凌越坐在走廊的印花沙发上,“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这里还搞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席止那会哭了太久,宋二少躺担架上还费力安慰她,“问题不大,我肯定死不了的。”
这件事过后,席止没有被辞退,只是发工资的那天她又遇到了宋涛。宋二少冲她招手,“我觉得我们也挺有缘的,你要觉得这里不好,要不换个地?不过你去了要学的东西很多,你……”
席止忙不迭点头,“我去!”
宋二少:“哎,不是,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席止笑起来,她的月牙眼,在那一天弯得最漂亮。
而那位凌越,比宋涛心细得多。他多了解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替她把妹妹接过来读书。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小到都不配被特地提起的一件事。但对于席止和她妹妹来说,已经是全新的人生和起点了。
席止说完,静静地看着宋悦词。
她有着那么厉害的外公,是名导都求不来的女主角,是天之骄女,是宋涛带来的那些朋友都听说过的“宋悦词”。
但席止是没有任何嫉妒或是不甘的,她甚至觉得,真不愧是宋悦词。吃饭的时候替人挡着尖锐的桌角,打牌的时候没让任何人冷场,即使看得出她的情绪并不好,却也照顾到了每个人的情绪。
这么好的女孩子,难怪那位从来对感情不感兴趣的凌越都会动心。
这样好的女孩子,席止也很喜欢,也希望她能快乐起来。
“宋小姐,希望您今晚开心。我们是真的,都希望您能开心。”
她说得诚恳,宋悦词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但她不是很明白席止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席止笑,“因为那些过去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所以提起来也不算什么,它们再也没办法让我痛苦,也困不住我了。”
“凌先生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他说一味地‘熬’太难了,但开心的、期待的事多了,总有一天会对过去的痛苦不屑一顾的。”
“我以前的名字其实不叫这个,凌先生说我要是不介意可以改个名字当全新的开始,他说‘止’这个字很好,风会停雨会止,痛苦也好,难过也好,都会有停止的那天。”
凌越和宋涛并没有要她出面来说什么,尤其是凌越,一向太尊重和体谅她们,他自己的事,从来不麻烦任何人。
带这位宋小姐来之前,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带一位朋友来散散心。”
他的随手一帮都已经足够让人脱离了苦海,更不用说他现在如此用心,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宋小姐背负着什么样的痛苦,但也许,会管用的。
宋悦词重新推开包间门,凌越脸上粘着长纸条,眉毛下巴都粘着,一张帅脸比肩寿星公。
宋涛正在他面前帮忙,“兄弟,脸太帅了也不好,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笑啊。”
凌越的声音显然是不相信他的,“所以说你的提议我向来是怀疑的,什么输了的人粘胡子,我也没输啊。”
宋悦词不知道为什么,光看的话好像也不是特别好笑,但凌越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她时,本来抗拒的神情一下就变得生动,他有些苦恼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做这种傻得要命的事情会不会让她觉得有趣。
宋悦词突然一下就笑了出来。她笑得很夸张,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笑得不能自已,笑得眼眶含泪。
整个包间沉默几秒后,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互相感染的气氛,宋涛甚至拍着桌子笑。
凌越是唯一一个没有大声笑出来的人,他静静看着宋悦词,捕捉她每一个他没见过的神情。宋悦词笑到扶住门框时,他说道:“宋悦词,你要开心一点。”
这句话后,宋悦词抬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迅速擦掉了快溢出眼眶的那滴泪。
应该只是笑得太过头了。
凌越从脸上拽下一根长纸条,走到她面前,身后走廊的莲花灯美得不像话,他眼里盛一片温柔暖光。
“宋悦词,我们还是加个好友吧,以后你拍一拍我,我就带你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