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幕像一块倒挂的布帘。池易暄将车停进他们公寓的地下车库,我将行李箱拿出后,关上后备箱,发现他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的位置,完全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我拖着行李箱小跑跟上前,电梯门刚好打开,我们各自站在轿厢一角,电梯上升时我盯着头顶的电子数字,看着它最终在二十七楼停下。
池易暄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高级公寓的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走廊两旁挂着我看不懂的抽象画。
他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前,将车钥匙串上一个黑色的门禁卡贴在读取器上,推开门走了进去。
池易暄在外打拼三年,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到他的公寓。之前池岩和妈妈来看他时,来过他家,我妈回来后在我面前使劲夸他,说我哥生活得有滋有味,家里装扮得精致又漂亮,还不忘踩我一脚,说我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干净就好了。
今天总算能亲眼看一看。
他在市中心旁的公寓楼里租了个一居室,一进门就能看到敞亮的客厅,60寸的4K电视嵌在米色沙发对面的墙体内,旁边摆了盆一米多高的鹤望兰。鹤望兰下,有一只黑胶机。
池易暄拥有一个老灵魂,他的黑胶机做工复古,厚重的实木机身旁有几个黑色的旋钮,机身下连接四根支架,乍一看像个被支起的小木箱。
我走到黑胶机前,想要将唱针搁在唱片上,听两首曲子。池易暄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把拍掉我的手,“别碰我的东西。”
说着将黑胶机上的实木盖子盖上。
池易暄指了指鹤望兰旁边的沙发,简明扼要,“折叠沙发。”
我明白他的意思,走到旁边将沙发靠背放下来。这就是我今后的床了,刚要坐下,池易暄问我:“洗澡了吗?”
我摇头。他一夜都和我在外面,能不知道我没洗澡?不过联系他接下来的话,我意识到他是在嫌我脏。
“洗完澡了,换上干净衣服,再睡我的沙发。”
我好想告诉他:哥,洁癖也是一种病,但嘴上不得不答应:“知道了,现在就去洗,行了吗?”
我将帽子摘下,摊开行李箱,在里面翻找起睡衣(幸好他没有嫌弃我会弄脏他的地板)。找到后正要起身去卫生间,突然发现他在看我。
准确来讲,他是在看我的脑袋。
我反应过来,立马捂住我那块状似秃斑的头皮,“CICI地滑,之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卫生间在那。”他指指玄关旁边的房间,说完走进厨房,往水壶里灌水。
我打算给手机充上电再去洗澡,可箱子翻空了,都没找到我的充电线。我坐在地板上给韩晓昀发信息,让他帮我看一眼我的线是否还在宿舍里。
脚步声响起,我抬起头,池易暄捧着一只黑色马克杯,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他在看到地板上被我扔的到处都是的衣服时,眉心微微拧起。
“我落东西了。”其实一根线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怕他又要嫌我捣乱,补充说,“刚才在找,我现在就收。”
“落韩晓昀那儿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过韩晓昀的名字,而韩晓昀在CICI也有他自己的“艺名”。
池易暄也一愣。
我俩对视一眼,他移开视线,将杯子抬到唇边喝了一口。
可刚烧开的水格外滚烫,他目光飘忽,镇定自若地将嘴唇贴到杯沿后,被烫得立刻向回躲了躲。
我没再追问,大咧咧说了句“洗澡去了”,抓起我的睡衣和毛巾走进浴室。
我哥好面子,我不能让他下不来台。
卧室传来关门的声响。我回过头,确认房门紧闭,转身就拨通了韩晓昀的电话。
他似乎刚睡下没多久,声音慵懒,“不是说明天把线带给你吗?你今天不能找你哥借一根用啊?”
“我哥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啥了?”
“告诉我你俩是怎么加上联系方式的了,好啊你,现在算盘都打到我哥头上来了?”
听筒那头的沉默持续了约莫五秒钟,韩晓昀解释道:“不是我打小算盘,是他主动要给我钱……”
钱?池易暄给他钱做什么?我追着诈他,“他妈的,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怎么整得跟我在诈骗他似的呢?是他先找的我。”
“他找你做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了,他让我多帮你喝点。”
我握着手机的掌心一阵发麻。
韩晓昀开始苦口婆心,想把重点从他身上转移,“要我说你俩有什么矛盾不如早点说开,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我看你哥也挺拧巴,上次送药偏说医院里病毒多,不想进去……”
“送药?”我想起来了,“是我脑袋被人打破那次?敢情你们在那之前就联系上了?韩晓昀你可真牛逼啊,他给你钱,你就这么把你兄弟卖了?”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
其实我不是介意他把我卖了,我是气他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
联想起韩晓昀今天在CICI的一系列古怪举动、池易暄身上的西装,还有他瞎停在路边的车,我有个了大胆的猜测:
“今天是不是你通知他,说我脑袋破了还要去上班?”
韩晓昀说是。
看来池易暄一收到消息就赶来CICI俱乐部了。
“他这段日子一共给了你多少钱?”我又问。
韩晓昀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个数。
他妈的,要是一两千就算了,我看池易暄的脑子多少也不正常。
韩晓昀还在为他自己辩解,“我当保姆也不容易,一边上班,还要时常尿遁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们到底是怎么加上联系方式的?”
“你哥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韩晓昀后知后觉,“……妈的,你诈我!”
“赶紧说,不然我现在就告诉他!”
韩晓昀说是上次池易暄公司去CICI开商务局的第二天。
池易暄给他那么多钱,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封口费。
“好兄弟,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哥,当时他逼我签了合同,说他认识律师朋友,要是被你知道了,我得付十倍违约金!到时候别说是我弟的学费了,给他娶媳妇的存款都得被掏空……”
我听了强忍着没笑出声,这种东西哪里有法律效应,我哥仗着韩晓昀没文化,居然专门起草一个合同去唬人家。
我答应韩晓昀:
“我不会告诉他。”
我放下手机,看向池易暄卧房的方向。
其实他也很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