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3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
张起灵知道，这次巡山，应该是他和吴三省的最后一次会面。
哪怕张起灵用多少好的药材养着，吴邪的肺也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
他们的计划只有一次，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在真正让吴邪到达雷城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计划会不会成功。
“我这大侄子，可就拜托给你了，小哥。”
吴三省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明明他是吴家三个人里面最小的，但现在，他看上去却是所有人中最老的。
多年的躲藏已经让他早已让他的身心俱疲。
除了那依旧锐利的眸子外，怎么看这人都像一个拾荒老头。
“吴邪一直想见你。”
张起灵看着他道。
吴三省一愣，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是坚定，“他不能见我，他现在全靠一口气活着，一旦他找到我，他心里的这口气就散了。”
“小邪被你照顾的很好，小哥，我代表吴家谢谢你。”
吴三省说着，就要给张起灵行礼，却被张起灵拦住。
“是我谢谢你们。”
张起灵冲着吴三省低了下头，老狐狸如吴三省，一时之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张起灵的意思。
等他反应过味来，张起灵已经离开了很远。
完了，他大侄子！
羊入虎口了！
他刚刚还谢谢张起灵！谢他奶奶个腿啊！
老二是干什么吃的，家都被人偷了都不管的！
吴三省捂着胸口，只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这次的计划张起灵是负责配合的，吴邪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早已没了那么大的好奇心。
尤其是在面对他自己事情的时候。
哪怕是他们所有人都可以陪着他去，吴邪也不会再想让他们为了他去冒险。
在吴邪的生命中，遗憾真的真的太多了，他把那些人的死都背在身上。
吴邪一直劝着张起灵放下责任，但很多时候，吴邪又何尝真的放下过他背上背负的枷锁。
吴邪不会因为他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就拼命的寻找能活着的办法。
能让他心甘情愿，不顾一切去雷城的方法只有他。
张起灵就是他们计划中的饵。
哪怕一开始是吴三省开的局，但真正能瞒着吴邪，让他在反应过来这个局之前，一步步走到雷城的只有张起灵，也只能是张起灵。
张起灵知道他能见到吴邪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吴邪的生命从现在开始已经完全进入了倒计时。
见惯了离别的他，头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情绪。
他好像无法接受吴邪的死亡，更无法看着吴邪一点点的走向生命的尽头。
答应用他自己做饵，对张起灵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另外的逃避。
从杨大广的祖坟到哑巴皇帝的墓，他用最后的时间竭尽可能的最后保护着吴邪。
这里的墓很安全，提前被吴二白派人清理过，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张起灵后面的雷城，不管是吴二白还是张起灵，都没有任何的经验。
唯一有的就是吴三省给他们的可能的路线图。
而那里的路线，需要用人命来堆。
“哑巴，你说我这徒弟会来吗？这么大的毒雾，他别还没到这，人就折在半道上，你也就只能当个可怜的鳏夫了。”
黑瞎子做出哭丧脸的姿态，他们已经在这里的雾气中生活了整整一周。
在那之前，他们曾在吴邪所有有可能的路上刻上了指引。
为的就是让吴邪能一步步的沿着他们的脚印走到这个地方来。
“别不说话啊，哑巴，你喜欢我那呆子徒弟就说，别不张嘴，怎么，这次要是成功不了，你还真打算让他把这个遗憾给带进墓里？”
黑瞎子冷笑了一声，见张起灵不说话，逆反心理上来，继续对着他加码。
“我可是听说，我那大徒弟身边可是有个狂热的小粉丝，还是女的，当初他知道自己病的时候，好像是跟那小粉丝抱在一起的，那小粉丝好像还不到二十岁，还是白家人，这门当户对的，啧，打人不打脸啊！”
黑瞎子话还没说完，一条修长的腿就踢了过来。
“恼羞成怒了？要不要哥哥给你支两招？”
黑瞎子跟张起灵过了两招，在两人手肘相撞时挑眉问道。
张起灵瞪了他一眼，骂的黑瞎子瞬间无奈，之后带着口罩出去日常查看。
吴邪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张起灵在他的心中也有着一个不断倒退的倒计时。
他们在的地方，其实是悬崖落下来的地方。
张起灵不知道吴邪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吴邪会以什么样的状态到这里来。
因此他选择只要一有机会就在这里转，生怕他们之间错过。
也怕他和吴邪之间的分离就是最后的天人永隔。
在他的口袋里，还带着给吴邪续命的麒麟竭，虽然只有一小块，但那已经是他把所有能记得的大斗都下完后找到的仅有的东西。
张起灵的内心是恐慌的，在这段时间的漫长等待里，他甚至开始后悔。
或者说从这次出来见到吴邪后，他就明白了后悔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不管是他错过的那十年，还是他再次逃避的这些天，对于张起灵来说，都是一次次的煎熬。
他很想吴邪，很想这时候陪在吴邪的身边，就算最后不成功，也在这时候陪他走完过最后的一段路。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只要吴邪能活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尝试。
在这一点上，他骗不了自己。
突然，不远处的悬崖上有降落伞的痕迹，而此时的毒雾正浓。
是吴邪。
张起灵甚至顾不得完全捂住自己的嘴，也忘了他已经在毒雾中待了十分钟的时间。
飞快的朝着降落的人影飞奔而去。
这一刻，树林里的怪物，弥漫的毒雾，都无法成为他的阻碍。
吴邪竟然没穿防护服！
张起灵看着吴邪被腐蚀的血迹斑斑的身体，只觉得心脏在那一刻骤停。
他迅速的用降落伞把吴邪裸露在外的肌肤包好，不让他再受到多余的伤害，迅速的背起吴邪，然后扫视着四周随着他落下来的人。
胖子怎么不在？
张起灵心下再一慌，但此时没有时间给他思考。
好在黑瞎子见到他超时没回来，选择出来查看。
他们合力用最快的速度把人救回了山洞。
吴邪已经在咳血，或者说，他现在已经被腐蚀成了一个血人。
必须马上救吴邪。
张起灵迅速和黑瞎子合力去除吴邪身上的衣服，毫不犹豫的用刀划开了他胳膊上的大动脉。
大量的血泼洒在吴邪的身上，可张起灵还觉得不够，太慢了。
他的血流的慢一分，吴邪承受的伤害就多一分。
张起灵再次划了自己一刀。
瞬间的失血过多让他的耳朵开始出现耳鸣。
黑瞎子似乎在喊他，但他已经听不见太多，在他的眼前，只有吴邪身上那满目的红。
对了，还有眼睛，吴邪的眼睛是最明亮的。
这雾气的腐蚀太强，必须要更多的血才行。
张起灵提刀想要再划，却被黑瞎子拦住了手。
“哑巴，够了，再放下去你会死的！”
黑瞎子翻出绷带和针线就要给他缝合，张起灵摇头。
“先救吴邪。”
他的声音中已经没了多少力气，但看着黑瞎子的眼神依旧坚韧。
“行，你是大爷听你的。”黑瞎子无奈的看着他道。
张起灵听到这话神情一松，精神有了片刻的松懈。
下一刻，他被黑瞎子直接打晕，失去意识的最后，是黑瞎骂骂咧咧的“黑爷我还不想给你守坟。”
张起灵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吴邪已经被包成了粽子，浑身血泥的躺在那里。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他现在身体虚弱的可怕，过度的失血使他现在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醒了？醒了就好好待着别乱动，这傻子没事，就是身体这么长时间超负荷，一时陷入了深度睡眠，在自我修复。”
黑瞎子难得正经的开口。
张起灵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表示感谢。
然后继续靠在那里恢复体力。
后面的路还有很长，而且他们都没有走过。
张起灵知道他必须尽快的恢复，否则无法继续保护吴邪。
“我这大徒弟这还没死呢，哑巴，你就算想殉情，也别那么急。”
“不过哑巴，你打算什么时候叫我一声师父？”
黑瞎子仗着人都没醒，也仗着张起灵此刻不能动手，终于问出了也一直想问的问题。
张起灵闭上眼睛不看他。
黑瞎子也不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猥琐的嘿嘿笑着。
他知道按照张起灵的能力，就算是闭上眼，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附近发生了什么。
遇上张起灵的虚弱期，对黑瞎子来说，仅次于天上下钞票雨。
在张起灵醒过来后的第二天，那个叫白昊天的女孩醒了。
张口就是小三爷，张起灵看了黑瞎子一眼，黑瞎子无奈的走过去告诉她吴邪在休养，不要吵到人。
白昊天安静了下来。
张起灵待着的地方，正好能把吴邪现在的情况尽收眼底。
就像吴邪之前托着脑袋在窗台边看他一样，吴邪昏睡了多久，张起灵清醒的时候就看着吴邪多久。
哪怕吴邪现在脸上全是他的血，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但对张起灵来说，只要能听到吴邪的呼吸声就是一种安心。
张起灵觉得他好像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他们在山洞里看不到外面的天光。
平时的每一次沉睡对他来说都没有具体时间的概念。
他只知道在他第三次醒来后不久，一直在昏睡中的吴邪突然有了动作。
但吴邪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张起灵迅速起身，用手按在吴邪的脖子后面，就像先前无数次那样，捏晕了他。
“别动。”
张起灵说着，感受着吴邪明显放松下来的身体坐了回去。
他胳膊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黑瞎子闻见血腥味过来，一边帮他重新包扎，一边对他好一顿嘲笑。
“你要是想后面的路不陪着这傻子一起走，就尽管动弹。”
黑瞎子包扎完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起身。
张起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一样靠在那里，好半天没有任何动作。
张起灵承认，再次看到吴邪的时候，他怕了。
他曾经预想过和吴邪的再次相见是什么样子。
但他好像是个理想主义者，因为在张起灵的想象中，吴邪永远是美好的，永远是笑着的。
他会在见到他的时候笑着喊一声“小哥。”
而不应该是奄奄一息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上一次，他和吴邪再次相见，看到的是满身疲惫的吴邪。
而这一次，他和吴邪相见，看到的是几乎失去呼吸的吴邪。
张起灵此刻突然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面对吴邪，他无法克制，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吴邪。
吴邪应该是鲜活的，在他面前活泼的，乖巧的，古灵精怪的狗子。
而不是连动都不能动的，几乎像木乃伊一样的血人。
晚间，吴邪再次醒来，张起灵听到吴邪在用悄悄话叫他，他想回复，但却被黑瞎子打了手势制止，示意他来。
张起灵就那样看着，在彻底确认吴邪没事后才放下了紧绷的神经，抵抗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吴邪喜欢女孩吗？
张起灵不知道，他只知道在白昊天握住吴邪手的那一刻，一向自认为心态平和的他，第一次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失控。
他从地上条件反射的坐了起来，如果不是他现在的身体没恢复，张起灵觉得他能凭借本能反应过去把人分开。
她还太小，不适合吴邪。
这是张起灵的第一想法。
甚至胸口的酸涩感让他差点没忍住的冲白昊天释放他一直隐藏很好的杀意。
他知道这样不对，甚至吴邪都在迅速松手后看了他一眼失笑。
张起灵觉得自己好像忍不住了。
在他们找到胖子出发去雷城后，更是把吴邪时时刻刻的放在了自己永远的视线范围内。
他不想失去吴邪，吴邪的每一声咳嗽，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打在他的心上，每一声都让他加深了一分自责。
吴邪的遗言他不想听，这样的话他听多了，每一个说过的人都离开了他。
张起灵不知道是在躲避还是在希求最后的奇迹。
他背着吴邪走了八个小时。
汗水混合着伤口崩裂的血水一起，将他黑色的连帽衫打湿。
直到他再也背不动吴邪，才把他放下来唤醒。
期间胖子看着，几次欲言又止。
张起灵几乎是用着一种献祭的心，来祈求最后的奇迹。
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如果能出现奇迹，那最好，如果不能，那这里也是他最后的归宿。
好在，最后的那段路，他陪着吴邪走完了，吴邪也陪着他走完了。
上天终究还是眷恋他。
回去的路上，张起灵走在后面，他就那样看着吴邪的背影，就像吴邪一次次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样。
他想看一看吴邪的视角，也想多了解一下吴邪的心路历程。
他想了解吴邪那婉转的九曲回肠心，他不想逃避了。
他连和吴邪同生死都想好了，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他们之间，连生死都不怕了，又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只是，家里的外人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多了点。
张起灵在养身体的时候，看着雨村外面住着的其他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