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银珀与简旭进入到酒馆的那一刻就骤然昏暗了, 两人并没有什么合作的默契,简旭谨慎地选择了视野更为开阔的桌椅区,而银珀则钻入了更容易攀爬和隐藏自己的酒柜区。
他独自缓慢地行走在一排排酒柜之间,每一排货架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瓶。
而它们无一例外, 在银珀走来的那刻, 光滑的玻璃外壁上, 都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几十几百个银珀,因为角度不同, 又有着微微的差异, 随着银珀的走动, 这些影子每一秒都与上一秒有所不同。
如果是普通的人,当然无同时关注这近百数的倒影,但银珀不一样, 他的感知的力几乎开到了极限, 每一只酒瓶, 每一个影子, 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就那样行走在其中, 不断接受着外面传递而来的信息,关注着所有的影子, 随他的走动而发生的改变。
一丝极为微小的异动,犹如虫翅掉落到蛛丝上般, 无声地发生在某个角落中,但还是被银珀发现了。
他立刻转身,数十上百只玻璃酒瓶的倒影, 都落在他流动着数据的眼眸中, 经过分析迅速锁定了那只不一样的酒瓶。
上面同样倒映着银珀的身影,银色的长发, 带着猫猫头面具的脸,甚至是手中的长匕首。
只不过,它的双眼是紧紧闭合的。
下一秒,银珀就已经借助货架,攀跃到了那只酒瓶面前,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玻璃倒影的瞬间,影子的双眼却乍然睁开了,露出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眸。
银珀只有几十分之一秒的怔愣,但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周边的景物变了模样。
他似乎悬浮于一片极为广阔的空间中,上方是一只只倒映着身影的酒瓶,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而他的下方,则是比黑暗更为浓重的暗涌。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有着在所有的系统之外的熟悉——
但此刻,银珀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他冰冷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在他正上方的一只银色的鸟笼。
铁皮制成的“银珀”,正如一只可怜的雀鸟般,大片微微泛着光芒的发丝垂下,僵硬的肢体蜷缩着,被关在里面。
但银珀却警惕地注意到,那鸟笼的锁,并未闭合。
就这样片刻后,鸟笼中的铁皮“银珀”,艰难地活动着身体,终于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卡顿声抬起了头,透过栏杆睁着血红色的眼睛 ,同样望向银珀。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许久后,笼中的“银珀”却忽然笑了,他坚硬的铁皮脸紧紧地贴在栏杆上,对着外面的银珀说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是笼中的雀鸟,你也是。”
“你甘心吗?”
那声音在无边的黑暗中,不知为何久久地回荡着。
银珀的眼眸中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所见所听,都完全没有触动他分毫。
“你是笼中的雀鸟,我不是。”
铁皮“银珀”拥有着与银珀相同的小动作,向着一侧歪歪头,示意自己在听。
银珀有些并不灵活地迈开步子,虽然是在悬空的黑暗中,但他却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笼子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捉鸟的猫。”
说完,手中的长匕首已经如箭矢般,划破了黑暗,直接从栏杆间的缝隙里,刺向了铁皮“银珀”的咽喉。
笼中的“银珀”匆忙躲避,这样的动作却使它撞开了笼子上的锁,从中乍然脱出。
银珀截断了他逃走的路线,可那铁皮“银珀”却在身影倒映在上方酒瓶上的瞬间,彻底化作了影子,隐藏入其中。
银珀立刻追了上去,他当然可以如之前那样监控所有的倒影,最后再将他捉出来一次。
但银珀手中的长匕首轻轻收拢,擦过他身畔长长的发丝。
这样猫捉小鸟的游戏,他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谁要跟你玩。”
带着嫌弃的声音,同样回荡在无尽黑暗中,像是带上了嘲讽的意味。
而就在声音还未彻底消失之时,银珀的身影已经如银月乍显,在悬空中失去了对他双腿的束缚,只会让他更为敏捷。
他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那几百只酒瓶的下方,然后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开始无差别地随机打碎面前的酒瓶。
这样简单且粗暴的行为,更是毫无规律可言,铁皮“银珀”藏匿在其中,无论它怎样躲避,都始终有被银珀打中的可能。
而银珀的速度太快,它根本无法预测下一次的动作,更无法临时更换藏身之处。
就这样,铁皮“银珀”一次次被击中,身上也如被打碎的玻璃般,出现了片片的裂痕。
它愤怒地想要报复,可铁皮身体对上瓷质的银珀,并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银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般,直接用身体挡下铁皮“银珀”的一次次袭击,然后更为凌厉地敲碎更多的酒瓶。
无数的酒瓶碎片就这样落入了下方的黑色暗涌中,铁皮“银珀”的眼眸也越来越红,不仅于此,它身上那些裂痕中,也如流血般,开始渗出血红色的光。
铁皮“银珀”已经近乎支离破碎,它甚至连嘶吼都不成调子,只能徒劳地一次次从被银珀打碎的瓶子中脱出,又再被银珀打得逃窜回下一只瓶子里。
银珀已经连看都不多看它一眼,对着眼前所剩无几的瓶子,继续一顿猛砸,直到只剩下之后的那只瓶子。
铁皮“银珀”满身裂痕地,附着在那只瓶子的表面,双目中的血已经流淌到了整张铁皮脸上,他看着银珀的到来,颤抖着仿佛恐惧极了,但嘴巴却不受控制般,吐出了断断续续的话。
“还……还没……完……”
“还……没完!”
“你杀了我……祂就要来了……祂不会放过你的……”
银珀却根本没有给它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手中的长匕首在指间一转,随着“哗啦”的脆响,那酒瓶应声而碎,铁皮“银珀”也彻底炸裂成了无数碎片,伴随着玻璃一起坠向下方的黑暗中。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银珀还悬浮在这片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出现任何出口。
但……银珀却感觉到,就在下方那片涌动着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那是什么?
银珀眨了眨流动着数据的眼眸,虽然并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但他却感觉到如果不去探究明白的话,他仍旧无法离开这片空间。
于是他就在这悬浮的黑暗中,一步一步向着下方潜去。
尽管银珀可以不借助任何外物,衡量时间与距离,但头一次他也感觉到那路途的漫长,仿佛永远都无法抵达底部。
可就在这时,他却发觉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出的光亮一闪而过。
银珀微微皱眉,加速向着那抹光亮走去,却发现了更多反光点,混杂了底部的暗涌中——而随着他的靠近,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原来是他刚刚打碎的瓶子碎片。
那些玻璃就那样散乱地分布在暗涌中,可它们每一部分却又相互影响着,连成了一片,将半空中的银珀,倒映出一个巨大又破碎的“银珀”影子。
银珀霎时间想到了,“铁皮”银珀彻底破碎前留下的话,他双手中的长匕首立刻警惕地挡在身前,保持着距离望着下方巨大的影子。
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的成形,几乎就在眨眼间,一只仿若巨浪的大手,猛地从碎裂的玻璃倒影中伸出,那手同样布满裂痕,但却带着骇人的压迫感,远远高出了银珀所在的位置,然后用仿若山崩的力量,向他猛拍而下!
那样的力量实在太过骇人,即便银珀特殊的瓷质身体也绝对不可能承受,银珀警戒到了极点,但他却知道自己绝无后退的可能。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了,巨手已然降临到面前,银珀却出乎意料地主动向它跃出,那纤细的身体在巨手面前如同蝼蚁,但蝼蚁同样有生的可能——
【快躲啊,快躲啊!】
【我我我我不敢看了!】
【怎么躲啊,根本不可能躲过去吧】
【被这么拍死也太惨了吧?】
没有人能够看清银珀是怎么做到的,观众们回过神来时,镜头中的银珀,竟已经紧紧地攀附在了巨手手心中的裂缝里!
那手巨大,裂缝也是又深又宽,甚至能够直接延伸入倒影真正的内部。
尽管躲过了这样恐怖的袭击,银珀却并没有停止,在意识到这么做可行后,他立刻凭借身手的敏捷,在裂缝中迅速游走。
倒影“银珀”无法拍死真正的银珀,急迫地整个从遍地的玻璃碎片中脱出,然后疯狂地在黑暗的空间中,挥动着双手,想要将银珀甩出来。
但银珀的两把长匕首,早已深深地扎入裂缝中,牢牢地固定着身体,不仅如此,他还向着裂缝更深处探索。
倒影“银珀”也是银珀,既然如此——这世上除了纪铎外,没有人比银珀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更加清楚他最致命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他完全不顾那巨大的倒影究竟如何剧烈动作了,坚定地一心沿着裂缝,在血红色的光影中,向着心中的那个目标前进——
从手掌到手臂,从手臂到肩膀,再从肩膀到胸口——
在那些遍布且贯穿了倒影“银珀”的裂痕中,银珀终于抵达了他想要去往的地方,那是人类心脏的位置。
作为人偶的他,并没有心脏,同样的倒影“银珀”也没有心脏,那里只有一团散发着淡银色光芒的透明珀体,而在这银色琥珀的内部最深处仿佛包裹着什么黑色的东西。
尽管倒影拙劣的仿造,不能复原出它万分之一的真实,却仍旧在黑暗中发出动人心魄的美。
银珀望着这仿造的“核心”,冰冷的唇角终于有了微微的弧度,外面的倒影巨人仿若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开始更加疯狂地动作。
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银珀,他执着手中的长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到那脆弱的银色琥珀核心中。
瞬间裂痕从匕首刺入处,向着四周迅速扩散,转眼就布满了整颗核心。
那巨大的倒影“银珀”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身体分崩离析,无数碎块从它的身上脱落,再次坠入到下方无尽的黑暗中,却再也没有留下什么。
同样的,整个黑暗的空间也在迅速破碎着,最上方犹如酒瓶破碎般,露出了一个透着光的破洞,银珀知道只要跃上那里,自己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随着空间的崩塌,那悬浮的力量也彻底消失了,他不断攀着向下坠落的碎块想要跃向上方。
快了,快了,只差一点了!
只要出去,就能见到哥哥了!
银珀不放弃任何可能,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不断地向上攀跃着,下面的黑暗就像是深深地海渊,他已经在那里沉睡了太久太久,才得到与哥哥重逢的机会。
他再也不要再坠下去了——
可现实就是那样残酷,明明出口就已经近的触手可及了,可影子最后的一块碎片,却乍然在银珀的脚下碎裂,让他整个身体再无所支撑,眼看着只能落入深渊……
可就在这时,银珀却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是人偶,并不会流眼泪,这些液体是血,是来自破口之外的鲜血。
银珀还未想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向着光芒伸出的手,就被另一只温暖又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
他心有所感地抬头望去,只见纪铎竟从那破口处翻身而下,一只手攀住破口的边缘的玻璃,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深色卷曲的头发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野性不羁的面容上满是伤痕,样子着实狼狈到了极点。
但那是哥哥,这一切对于银珀而言,就足够了。
纪铎残破的嘴角带着他最为熟悉的笑容,让他忘却了一切危险,仿佛来到了这世上最为安全的地方,给予他不惧任何的勇气:“别怕,哥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