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宋勘问。

  连夏回过头, 目光落在宋勘正在给自己烫毛肚的动作上,过了几秒,笑了起来:“没什么, 你烫老了。”

  宋勘有些无奈,从腾腾的蒸汽中瞥了连夏一眼:“要是按照医生的意思, 你根本不能吃毛肚这些发物。给你尝一片意思意思。”

  “切。”

  连夏支着下巴,撑在桌面上打量宋勘, 笑盈盈道,“老公,你以前也对你那些女朋友这么好吗?”

  宋勘愣了一下, 随即气笑了:“对, 都是她们对我这么好。满意不满意?”

  “还行。”

  连夏明亮的眼珠有些得意的转了一圈,“那你现在伺候我,我也算是替你那些前任报仇了。我真是个好人。”

  宋勘:“歪理。”

  连夏嘿嘿一笑,就着宋勘的筷子将毛肚咽进肚子:“算上之前那几个月,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顿了顿。

  连夏道:“好久啊。”

  宋勘将涮好的青菜放进连夏面前的另一只碗里:“两年三个月零六天, 两个月后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连夏不客气:“先来个护城河烟花秀。”

  “没问题。”

  “再来个电视塔CBD联合投屏告白。”

  宋勘点头:“行。”

  “我想要能铺满整个B市的玫瑰。”

  宋勘:“好。”

  连夏愣了一下,他微微低头,端起面前的大麦茶喝了两口。

  宋勘放下手中的汤勺,朦胧氤氲的水汽衬得他比几年前那个初次见面的宋家小少爷更加坚韧挺拔,像个能负担起家庭使命与责任的成熟男人。

  他的神色早已褪去了曾经在语音厅当老板时的儿戏与风流, 显出种沉稳的担当,语气却温柔:“怎么低头, 调料进眼睛了?”

  “没有。”

  连夏摇头。

  宋勘道:“那就是感动了?我的宝宝好少感动, 要不要老公抱?”

  连夏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他缩进宋勘怀里, 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柔顺:“好……老公抱抱。”

  这是餐厅石拱门柱后的角落。

  能注意到这里的人不多,但如果确实有心观察, 也的确能发现奥秘。

  怀中的人这两年来体温一直偏低,正常人能到达的三十六度以上,他却经常保持在三十五度左右,因此唇色总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宋勘突然道:“B市的夏天你不喜欢,等下个月,我带你去马耳他度假,好吗?”

  “骗人。”

  连夏在宋勘怀里咯咯笑起来。

  他纤细的手指暧昧的勾过宋勘的衬衫,在另一个人的皮肤上轻佻的跳跃。

  然后连夏从宋勘怀里仰起头,略带喘息的声音吐气在男人身边,“那里不能离婚,你想骗我领结婚证。”

  “嗯。”

  宋勘竟也认了,“连夏,我爱你,我愿意尽我所有的金钱,权利,对你的生命负责。我们结婚,好不好?”

  气氛沉默许久。

  连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伸手圈住宋勘的脖颈,像是有些迷茫的靠在宋勘肩上,宛如一只中途停歇的,孱弱而艳丽的鸟。

  “我想想……”

  良久。

  连夏轻声:“宋勘……我想想。”

  *

  纵然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但好在金钱的香味永远蔓延,在提前购买了十年物业费和清洁费的条件下——

  哪怕连夏在城区的房子已经空置许久,物业还一直在进行定期的维护和打扫。

  这座城市的夜色来得很早。

  两年的时光过去,简家曾经为他购置的这栋用来让他独居的别墅地段再次升值,又在原本的市价上增值不少。

  宋勘将车停在院外,轻身吻了吻连夏的唇角:“真的不去我那边住?一个人住怕不怕。”

  “不,说了我要想想,那就要想想。”

  连夏主动加深了这个吻,等一吻结束,他连呼吸都有些颤抖,眼底水光闪动,显得动人又单薄。

  宋勘忍不住伸手帮连夏拭去了唇边的水痕,无可奈何的再次纵容了他:“好,我的宝宝要想多久?”

  “就一个晚上。”

  连夏竖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眨眼睛,“宋勘,我爱你。”

  面前这个人口中的爱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每每从那带着尾调的嗓子里出来,依旧让人心神动摇。

  宋勘深吸口气,艰难地忍住漫上来的躁动:“乖了,不跟我回家,就别勾我了。”

  连夏哈哈大笑,拉开车门,动作轻快的下了车,摆摆手。

  “宋勘,拜拜。”

  “再见。”

  宋勘连神情都是陷入爱情的动心与柔软,“连夏,我等你。”

  连夏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逐渐走过别墅外正在盛放的蔷薇花田,隐没在小径最终的尽头。

  宋勘下意识伸手,却终归没开口叫住那个人。

  总归还有明天。

  宋勘松了口气。

  盛夏傍晚的热风倒灌进车内,和着聒噪的阐明,扰得人心神不安。

  宋勘摇上车窗,车灯晃动,朝反方向离开。

  而连夏走过一片蔷薇,在临近别墅正门的位置停下脚步。

  他仰起脸,像是带出一抹笑意,眼底却是冷的。

  偏软的声线和着他长期生病所带来的虚弱,在微薄的灯光下显出种变调的放肆:“让我瞧一瞧……这不是白天盛气凌人的瞿总吗?哇,您这是改行做……鸭了吗?”

  别墅外的小径灯光不算太过明亮,恍恍惚惚的透过梧桐树影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个不太真实的投影。

  而瞿温书原本出挑优越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郁,抬眼望过来时,有种近乎恐怖的逼仄。

  瞿温书的身上还是拍卖会时的那套西装,笔挺熨帖,面料和剪裁无一不是顶级。

  而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他开口:“这两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对啊。”

  连夏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没有任何的迟疑与愧疚,“不然呢。”

  昏暗的灯光斑驳照射。

  瞿温书的眼底红得像是鲜血欲滴,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却都在战栗。

  “我一直……在找你。”

  瞿温书的声音像是从五脏六腑带着血的味道呛出来,“连夏……从你消失,我一直……在找你。”

  连夏一歪头,脸上的神色几乎是天真的:“可是找我的多了去了,瞿温书。”

  “语音厅那些人在找我回去继续砸钱,娱乐圈的人在找我回去继续挖黑料。还有我那些数不清的前任前前任,哦,还有你那个被我放弃掉的没有意思的弟弟……”

  连夏想了想,“还有戚韶之。”

  连串又流利的语句像是穿心的刀刃,扎得瞿温书面色惨白。

  连夏却鲜少在这种时候感到心虚或者惭愧,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情感道德不算太高的人。

  他凑上前两步,似是觉得有趣的瞧了瞿温书两眼,然后兴致缺缺的扭开视线:“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啦?那我走了。”

  “别走!”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

  瞿温书伸手拽住了连夏的手腕。

  男人有力的手指带着绝对的力度和温热,轻而易举的包裹住另一个人几乎没有肉的细瘦骨节。

  “别走……”

  瞿温书像是想要用力,又像是怕弄痛了面前的这个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涩然:“求你。”

  连夏眨眨眼。

  算上最开始相遇,鬼混,又分开的那段时间,两人认识这么多年。

  连夏发现自己越来越少的看到瞿温书最早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个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生生拽下高台。

  一地狼狈的滚落在他面前。

  连夏的身形和瞿温书着实相差太多,他不得不抬头,才能将男人眼底的血红和痛苦一览无余。

  “好哦。”

  连夏竟然点了头,也竟然没有继续挣脱瞿温书的手。

  从很远的方向看去,便像是他依偎在瞿温书怀里。

  连夏道:“找我什么事?”

  瞿温书垂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年不见,这个人的目光甚至和两年前两人在一起时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以前看人的时候眼底就只有专注,仿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盛着自己一个人。

  现在也是一样。

  可却又不一样。

  瞿温书像是经过莫大的自我抉择,因此连语气都是不确定:“……刚刚,我看到他……吻你。”

  “是啊。”

  连夏点头承认,“有问题吗?”

  瞿温书:“你们……”

  “是啊。”

  连夏无比残忍的打断了他的最后幻想,“我们正常交往诶,瞿先生,你连这个都要管吗?”

  小径最后一丝落在瞿温书眼底的灯火熄灭。

  连带着他的瞳孔也像落满了无望的灰烬。

  瞿温书启唇,又紧紧咬住,他垂下眼看着连夏,眼神里的狼狈无所遁形,竟显出种卑微的乞求。

  像在乞求能让他生死的神明。

  因此。

  他耗尽心血灌溉的,邪恶的神明便在下一秒,仿若虚幻的回应了他。

  瞿温书西装里那条手工定制的银灰色领带被一只纤细无力的手向下拽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随之低头。

  而下一秒。

  他的邪神踮起脚尖,带着微凉吻上了他。

  瞿温书一怔。

  连夏却探出舌尖,在唇齿之间,极轻极轻的挑弄了一下。

  只是瞬间,早已死寂至冰点以下的血液重新流动,倒涌而上,冲向刹那间失控的大脑。

  瞿温书伸手将面前的人扯进怀中,死死匝住那人瘦削的腰线,如倾盆般的吻重新落下。

  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

  凝固的情感,干涸的沙漠。

  嫉妒,疯狂,枯竭,缺氧。

  他的神会轻而易举的扼杀他。

  也能轻而易举的拯救他。

  瞿温书看到面前苍白的脸颊逐渐晕红,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映出自己的身影。

  连夏无力的身形甚至必须要依靠他的双臂才能勉强支撑。

  饱胀的餍足感像是魔鬼的歌声,重新在他耳边熟悉的响起。

  ——其实他从未逃离。

  原来他也并不想逃离。

  今夜的月光没有被云层遮挡,越到夜深,月色越显得明亮。

  纤细苍白的手指揉皱了男人的西装,又攀在他有力而劲瘦的肩膀上,拉下一塌糊涂的衬衫,再于男人后背的皮肤上狠狠烙下一道道抓痕。

  淋漓,又张扬。

  轻而短的呼吸漫出咽喉,又很快绝对占据的吞咽进呼吸里,被彻底笼住的人只来得及探出一只像是仓促而逃的脚,还未待挣扎片刻,便连脚趾都被一并控制收回。

  在连空气都弥漫着水意的房间里。

  过了许久连夏才艰难的重新平复好呼吸,他窝在瞿温书怀里,过了好一会儿,用一只手撑在男人坚实的胸肌上,伸着另一只手去床头柜里摸索。

  瞿温书所有的心神都在连夏的一举一动里,连语气都是毫无顾忌的宠溺:“要什么?”

  “累……第二层里有薄荷烟。”

  连夏小声嘀嘀咕咕,趴在男人身上就要翻过去。

  还没动作完毕,便被瞿温书重新拽回怀里:“别抽烟。你的身体不能吸烟。”

  “……可以。”

  连夏像是只跌跌撞撞的幼兽,很不甘心的在瞿温书怀里伸胳膊伸腿,可惜没有任何成果,于是被养得骄纵的性子立刻翻了脸,“放开。”

  “不行。”

  瞿温书将人裹在怀里,连带着呼吸一并纠缠,“我给你念故事,乖乖睡觉,好不好?”

  “不好。”

  连夏的疲倦是写在脸上的,他向来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耐心,好看的眉眼一蹙,向着门的方向伸手,“滚。”

  这是瞿温书在自己高高在上的世界里从没有听过的词语。

  让他短暂的停了一秒。

  可在连夏说出口,又似乎没有任何不能接受。

  瞿温书几乎唾弃自己,可身体和情感早已先一步于意志的进行屈服,屈服于分离的焦虑,屈服于痛苦的空气。

  屈服到没有什么是不能屈服。

  “我是你新找到的挡箭牌。”

  瞿温书温柔的低头去寻找连夏的唇,反复碾转,“夏夏,你总应该……对我好一些。”

  连夏被瞿温书的食指抬起下颌,他浅栗色的瞳孔微微张了片刻,又很快恢复正常。

  没有挣扎。

  瞿温书闭了闭眼,熟悉的心痛蔓延过每一寸神经之后,眼前人的呼吸竟显得更为不可或缺。

  “或许……你看到了新闻,又或许听到了某些议论。”

  瞿温书伸手拥抱着,拥有着,感受着怀中的人,叹息般的开口,“你不忍心戚韶之将矛头对准他,不忍心戚韶之伤害她,或者……让他去死。”

  瞿温书道:“所以你放弃他,选择我。”

  怀中的人微微一僵。

  瞿温书却笑起来。

  他的声音平和,如同浸染了蜜糖般的柔软而甜蜜。

  “没关系。”

  瞿温书吻了连夏,“没关系,夏夏……你在他身边两年,现在,也该……回到我身边。”

  浅薄的月色投在寂静的木地板上。

  连夏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像在认真的沉思,又似乎只是片刻放空。

  连夏道:“再过两个月,我要过生日了。”

  “我知道。”

  连夏的眼神纯然又无辜:“我要一整晚的护城河烟花秀。”

  瞿温书:“不止护城河,我给你这五十年来B市最盛大的烟花秀。”

  连夏道:“我要CBD和电视塔的投屏表白。”

  瞿温书:“好,全国都会为你庆祝,我的夏夏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连夏:“我要整个B市的玫瑰。”

  瞿温书:“好,全球所有国家,最美的红玫瑰。”

  连夏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连夏道:“其实在我小时候,我过生日的时候……总希望有一个家。”

  瞿温书一顿:“我知道。”

  “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愿望很不现实。”

  连夏笑了一下,“但其实也没关系,因为我发现……只要有许多人爱我,我就会有不同的家,最后总有一个,能够收留我一个晚上。”

  怀中的人虚弱又纤薄,是那种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走的不正常的苍白,明明刚才还红润的面色,只是片刻离开了呵护,就重新回归了毫无血色的惨淡。

  他的手背上还有滞留针停驻的痕迹,手腕向上的血管星星点点的遍布青浅的痕迹,那是数次急救过的证明。

  可他的理由依旧那么毫无道理,那么自私自利,那么人渣又恶劣。

  瞿温书却酸涩的落下泪来。

  在某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留学在外,班内一名之前没有任何联系的法国女生陡然向他告白。

  女生十足狂热,笃定且自信,用流畅的法语和中文表达对他的喜爱。

  良好的家教教给了瞿温书如何尊重女士,他不便冷然拒绝,便婉言互不了解,实在无法接触。

  女生却答:我钟爱你的所有,包括你的所有恶念,卑劣,哪怕残暴,我依然爱你,我的眼睛永远为你哭泣。

  ——我钟爱你的所有。

  ——包括你的恶念,卑劣,自私,忘恩负义。

  在这一秒。

  瞿温书终于不得不承认,哪怕这样,哪怕这样,他仍旧迷恋眼前的这个人。

  他终于也狂热的爱上这个人早已经肮脏的心,毒蛇般的吐息,松开手就决然不回头的冷漠……无可自拔。

  “我们组一个家吧。”

  瞿温书将怀中的人圈进臂膀里,用一个守护的姿势,“一个只属于你的家,只有你和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连夏没有说话。

  也并不挣扎。

  他靠在瞿温书的怀抱里,明明主卧内的窗户已经紧紧合拢,可他还是被些微的凉意带着低低咳了起来。

  呛咳的状态让连夏更加疲惫。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突然道:“可是我会死的很早的,瞿温书。”

  连夏说:“我这个人太坏了,玩弄感情,脚踏好几条船。又自私,又恶毒,已经病成这样了,注定不会有善终。”

  无比坦然的语气戳伤皮肉,在穿透肺腑,鲜血从伤口泵出,无声无息的让瞿温书连嘴里都是腥味。

  “我的大房子,我没花完的钱,我的货币和基金……”

  连夏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算来算去,算了半天,点了点头,“瞿温书,我不把自己的东西捐给那些垃圾基金会,等我死了,你要全部烧给我。”

  瞿温书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被连夏假定过的死亡。

  “但是你别烧我。”

  连夏攥着瞿温书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玩,“那个炉子好可怕,我真的会怕。”

  瞿温书闭了闭眼,光照陆离的想象让他无法呼吸。

  他扣住连夏的手:“你不会死,夏夏,我们去找医生,去找更好的医生……”

  声音陡然停止。

  因为瞿温书看到怀中的连夏突然吸了吸鼻尖。

  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眶滚下来,滚过精致又小巧的下颌,在顺着真丝睡衣一路向下,落在瞿温书搂住他的手背上。

  是烫的。

  “没有用……瞿温书,宋勘已经带我看过所有医生了,他们说,能维持现状都是上天保佑,每一天,都是赚的。”

  连夏的声音很轻很轻的。

  “……瞿温书,我好怕死。”

  瞿温书突然觉得,或许在这一刻,他已经先于连夏,因为心脏被撕碎而死去。

  因为他真的感到了被撕碎的痛苦。

  在寂静的卧室内。

  浅蓝色的桑蚕丝床枕已经被揉成一起。

  床中的两人相依相偎,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连夏突然从瞿温书怀中转过身,像个孩子似的跨坐在男人身上,仰起脸,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瞿温书清隽俊朗的容貌。

  他的眼眶还是微红的,鼻尖挺翘,无辜而纯善。

  连夏牵着瞿温书的手,整个人向前靠,趴在他的怀里,像是央求似的,绵软又乖糯的开口道:“老公,等我死的那天,你陪我一起走吧。我不想一个人。”

  瞿温书微微低头。

  从他的角度向下看去,连夏眼底的水光,狡黠,畏缩,害怕,自私和肆意全部一丝不漏。

  世界在改变。

  时间在改变。

  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只有连夏,他固执的,苍白的,死寂的,一成不变。

  离开他从不提起的童年之后,面前的这个人,他生活的每一丝空气,每一寸土壤,每一分每一秒,都用金钱堆砌而成——

  他真的是一朵,金钱与权利中开出的。

  剧毒的花。

  瞿温书突然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几乎是带着宠溺的,妥协的,放弃的,吻了吻连夏光洁的额头。

  “当然,夏夏。”

  瞿温书攥紧连夏的五指,直到确认他的整个人落进自己怀里,“我和你是一家人,我们当然,生死与共。”

  *

  时间是一条悄然向前的河流。

  在这个信息过分发达的时间,单方面切断通信,早已经是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

  连夏换了手机换了号,顺带和瞿温书回了家。

  不再是之前和宋勘那栋别墅在同个小区的房子,而是一套公寓式的平层,坐落于B市最繁华最寸土寸金的地段,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去,能看到整个B市内环的所有景致和全部古建筑。

  因为要按时吃药的缘故,连夏早上一般都起的很准时。

  他光着脚踩在地毯边缘,举起刚刚挑选好的领带给瞿温书打上,然后顺便踮起脚亲了面前的人一口:“老公,好好上班,努力养我。”

  心室的长期供血不足带给连夏的是多种多样的后遗症。

  瞿温书着实怕连夏摔倒,伸手一把扶住他的腰:“小心。”

  连夏扒住瞿温书的手,有些得意:“昨天我回去看了看以前的那个语音厅,他们竟然还记得我,好厉害。”

  瞿温书拨开挡住连夏眼睛的刘海,视线微垂:“玩得开心吗?”

  “还行,反正也懒得出门。”

  连夏打了个哈欠,“老公,拜拜。”

  “中午杨阿姨过来做饭,多吃一点。”

  瞿温书将连夏微微敞口的领口向上拉了拉,遮住内里的痕迹。

  他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宋勘……”

  “没有宋勘,我现在只爱老公一个人。”

  连夏的眼睛亮晶晶的,抛给瞿温书一个飞吻,“而且你不是都知道他把那个厅转让了,这么担心呀?”

  “嗯。”

  瞿温书重新吻上连夏的唇,半晌松开,“你是我的。”

  “你的就你的。”

  连夏嘻嘻一笑,“老公,你开会要迟到了。”

  近四百平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空旷,何况连夏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他在足以跑步的客厅里绕了几圈,远远可以看到闹市区熙熙攘攘早高峰的人群,是他最喜欢的人间烟火。

  瞿温书一般不限制连夏的自由,只是B市的空气整体不佳,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天,连夏往往不会出门太久。

  盘腿坐在落地窗前想了一会儿,连夏摸出手机给自己一顿点餐,然后熟练的叫了个跑腿。

  病到他这种程度,吃什么不吃什么其实不过是个理论上的概念,只要不吃太多,更多的国外医生觉得应该让病人保持心情愉悦更为重要。

  加了数倍价格的跑腿气喘吁吁的带着连夏的伙食上门,从711便利店的速食到小龙虾再到米其林的三星。

  连夏只挨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他从卧室里把IPAD取出来,懒洋洋的趴在清晨的日光下,盖着小毯子围观八卦。

  早间的娱乐新闻一如既往的无聊。

  倒是二十四小时开门的营业厅还在欢歌笑语。

  连夏登录自己的账号,两年前的名字到现在依旧没有改变过,内里除了许久前的私信,还有最近刚收到的新消息。

  顶在最上面的来自宋勘。

  连夏微微阖了阖眼,甚至连点都没有点进去,就右滑点了删除。

  他是个最绝情,最会抛弃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的坏人。

  账号上曾经充值的金额依旧还在,连夏点进“溺音”,高消费过的提示立即伴随着他的进入刷新了观众坐席。

  【欢迎 N.夏进入“溺音” 】

  弹幕区刚开始还十分平静。

  几秒钟之后,便像炸了锅的沸水似的爆裂开来。

  【一只小象鼻:我屮艸芔茻……是我眼花了吗?还是我思念了两年的哥哥回来了……僵硬伸手……夏宝……我的夏宝……】

  【奶咖加糖:我确定楼上没有眼花,夏宝!!!富婆哥哥!!!抱抱!!!】

  【梅子果冻:艹艹艹我也看到了,是我的夏宝吗??马甲一样的!】

  【蛋挞皮来一把:???前几个月刚入坑的,啥?啥啥?吃瓜带我一个!!!】

  【西瓜薄荷:听说……只是听说……两年多前听里有个超有钱的哥哥……狂追那时候的厅草……砸了几百万……】

  【水果桶酱酱:会不会讲重点?重点是,真的追上了!!有小姐妹从亭书的麦里听到了夏宝的声音啊啊啊啊啊!!!这对是我最嗑的CP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卖卖!!!姐愿意猛猛花钱!!!】

  【冰镇桂花糕:那么现在既然夏宝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亭书也不远了?我的远古CP复活了?!】

  【小红帽吃大灰狼:不太看好说实话,曾经吃过一个瓜,亭书和“溺音”的前老板原本是发小,结果莫名其妙两个人掰的很难看,这亭书估计很难愿意回来吧。】

  【草莓茫茫:既然如此,我也丢个大瓜,内部人士,这俩闹掰的原因就是你们口中的富婆哥哥…… 】

  【芒果蜜桃露丝:而且这俩都比你们的富婆哥哥更有钱,咳。】

  连夏:“……”

  果然。

  语音厅还是比娱乐圈好玩多了。

  蛐蛐都是当面的。

  而且似乎还非常真相。

  连夏摸了摸鼻子,不再搭理疯狂刷屏的弹幕,而是找了找最近新出的礼物样式——发现最贵的竟然还是嘉联华。

  没有进步。

  【N.夏向一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二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三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四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

  【N.夏向十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糯米圈圈:好……好……我确定富婆哥哥果然回来了,这手笔,是富婆哥哥一贯的有钱……】

  【桂花酿米酒:夏夏,呜呜呜我的夏夏!!哥哥你还缺女朋友吗?男朋友也可以我会自己长出幻肢QAQ!】

  【西瓜酸奶酪:夏夏这两年怎么都不出现,是不是去和亭书书过两人世界啦?】

  弹幕一阵刷屏。

  下一秒。

  【楚舟向一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楚舟向二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楚舟向三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

  【楚舟向十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水草说不知道:我瞎了谁知道,今天是土豪开会吗?还是世界突然暴富了没带我?】

  【茉莉花:没带我+1】

  【来一串烤鸡翅:没带我+2,不过楚舟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兔兔乌龙茶:举手!两年前上过八卦版头条的你们竟然忘了,楚舟和亭书声音很像很像,只是比亭书嫩一点……】

  【戳戳乐:擦,夏夏搞的替身文学?】

  【楚舟:哥哥,你回来了。】

  【N.夏:?】

  连夏火速退出了语音厅。

  楚舟的私信却紧跟着便追了过来:“哥哥。”

  连夏:“……”

  说实在的。

  连夏对于楚舟的印象并不是多么太好,他会在最开始招惹楚舟,也只是因为有些无聊,而且,在那个时候,楚舟的声音……的确非常与瞿温书相像。

  现在别提正版就在身边了,那时候哪怕还有新鲜的念头,连夏也早已经腻了。

  而且就性格来说,楚舟的能力,魄力,都差瞿温书太多。

  神经病倒是一脉相承,颇有家族遗传味道。

  撞了个晦气,连夏有点不太高兴的准备退出程序。

  正要登出,一通程序内的语音电话拨了进来,连夏要点登出按钮的手指下正巧替换成了接通。

  连夏:“……”

  这谁能不说一句大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