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熟悉的医院熟悉的病房醒来, 连夏的内心是非常平静的。

  上个月才见过面的小护士来给他换药,换好之后像是忍了半天,没能忍住, 对连夏道:“欢迎再次光临。”

  连夏:“……”

  婉拒了哈。

  对于昏迷前的事连夏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得了,只能隐约明白大概就是瞿温书造的孽。

  冤有头债有主, 为什么报仇不去找瞿温书。

  夏夏又做错了什么呢?

  连夏试着抻了抻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我能再打支止痛酊吗?”

  “不能再打了。”

  小护士断然拒绝, “你耐药性已经很强了,再这样打下去以后万一做大手术抗不下来的。”

  连夏:“哦……”

  “要不然你试着想点开心的事。”

  小护士把吊瓶换了个角度,又给连夏量了量体温, “比如你才二十三岁就已经住上了退休老干部病房。”

  连夏:“?”

  小护士持续安慰:“再比如虽然你是熊猫血但你身边就有一个大学生活动血库?”

  连夏:“?”

  “好吧。”

  小护士叹了口气, “现在病房门口来了三个男人,都说是你男朋友,要接你回家。护士长可能一会儿就拦不住了……”

  连夏:“???”

  小护士面带浓重的哀愁:“夏夏,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知道你明明是个清纯可爱受宝,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身体真的情况很不好,外面三个人同时来……你真的受不了。”

  连夏:“?????”

  不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很显然的是。

  外面的护士长和三位男士显然都并没有打算留给连夏充分的思考时间。

  因为下一秒,病房门被推开——

  在护士长的带领下, 三个风格迥异的男人走进病房。

  医院副院长跟在后面也一并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像是金灿灿的秋菊。

  副院长先来连夏的病床旁看了各项体征数据, 又亲自为连夏量了血压血氧心率, 最后和蔼可亲的弯下腰:“连先生,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连夏也和蔼可亲:“托您的福,还活着呢。”

  副院长:“……”

  副院长向旁边让开一步。

  连夏就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三人。

  虽然是在逆光的位置, 但三人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和气场还是为病房内带来了几丝难言的逼仄感。

  而最让连夏感觉奇怪的是——

  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瞿温书和宋勘的脸上竟然都带着伤。

  还是渗了血的伤,搭配着他们楚楚衣冠和西装愈发显得怪异。

  “刚刚科室主任说,由于连先生受了惊吓,再加上身体机能下降,醒来后可能会出现记忆缺损的状况。”

  副院长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我先来为连先生介绍,这位是‘瞿氏控股’的瞿总,这位是‘宋氏’的小宋总,剩下的这位是瞿总的弟弟,瞿楚舟。”

  连夏支着头看他表演。

  等副院长说完,连夏道:“不好意思哈,浪费您感情,我都记得。”

  副院长:“……”

  “是这样。”

  副院长不愧是副院长,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连先生今天的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是符合出院观察的条件的。但在瞿总要接您回去的时候,小宋总和瞿总的弟弟出来阻拦,场面一度……”

  “场面一度比较混乱。”

  连夏总结陈词,进行推理,“总不能是瞿温书和宋勘在走廊打了一架吧?”

  副院长:“……”

  护士长:“……”

  沉默。

  奇妙的沉默。

  只有楚舟真挚的拍手:“嫂嫂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他们好蠢,是不是?”

  连夏:“……”

  担负光荣而艰巨使命的副院长深吸口气,猛一甩头,为数不多的发丝向后飘然而起,露出半秃的光头。

  副院长压低声音,凑近连夏耳边:“是这样,连先生,这里是老干部病房,但住在这里的老干部们没一个敢在瞿老板面前逼逼叨叨。”

  连夏:“?”

  “但是刚刚瞿总和小宋总打架已经把隔壁的隔壁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爷吓昏过去了,这样下去不行。”

  副院长道,“所以连先生,哪个是你真正的男朋友不重要,你能先带着他们三个从这儿离开吗?”

  连夏:“……”

  连夏懂了。

  意思就是管好你自己的私生活,然后圆润的滚。

  鉴于现在瞿温书和宋勘脸上的伤。

  连夏觉得副院长已经非常之仁至义尽了。

  “我懂。”

  连夏对副院长道,“您贵姓?”

  “免贵姓孙。”

  “孙院长好。”

  虽然刚醒精神不济,但连夏这人在行为艺术上一直富有特别的天赋。

  连夏主动握了握副院长的手,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花心的渣男。”

  副院长:“?”

  “所以我先踹了宋勘,又刚刚踹了瞿温书。”

  连夏指了指站在边上的楚舟,“副院长,这位才是我现任男友。介绍一下,瞿楚舟,十九岁,B大经管科在读,连续两学年校奖学金获得者,清纯男大学生一枚。”

  副院长:“……”

  副院长下意识转头想跟站在门口,也站在权利顶峰的男人说两句,却被那人的神情吓闭了嘴。

  瞿温书的目光看着连夏。

  只看着连夏。

  在连夏选择瞿楚舟的瞬间,阴郁陡生。

  “舟舟。”

  连夏向来不管别人死活。

  他朝楚舟伸出手,“抱抱,回家家。”

  楚舟先是微愣,随即露出一个笑,朝连夏走过来:“好,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我在二环金融城边有套房子,我们住那里,好吗?”

  “好的咯。”

  连夏对于新欢从来都有求必应,他不安分的用嫩白的脚趾去勾楚舟的小腿,然后坏兮兮的评价,“硬邦邦。”

  “马上要和Q大打比赛,在增肌。”

  楚舟低头,像是肖想过无数次那般的熟练,在连夏额头上吻了吻,“回去给你摸,想摸多久摸多久。”

  “好耶。”

  连夏眼睛明亮,欣然同意。

  副院长:“……”他应该在车底。

  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的副院长显得坚定而执着:“连先生,既然你决定和楚,额,瞿总的弟弟回去,那要不您看……瞿总和小宋总那边……”

  “应该的,应该的。”

  连夏又握了握副院长的手,转身冷漠而决然的对站在门口被淘汰的两条鱼挥了挥手,“小宋总,白白。瞿总,拜拜。”

  两人谁都没动,像是固执的坚守。

  宋勘脸上的伤像是因为病房内的暖温又崩开了些,一道刺目的血痕沿着下颌线滑下来,弄脏了连夏曾经很喜欢的那张脸。

  “回去吧,宋勘哥哥,我们彻底玩完了。”

  连夏富有朝气和激情的情绪往往并不能持续太久,他久病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永远兴致高昂。

  因为,在热情退却之后。

  连夏的寡淡和无情就愈加显得明显又刻薄。

  “我们的开始本来就很随意,互相都对对方没有约束,没有要求,这种放肆没有道德底线,本来就不该提倡。”

  正是清晨。

  窗外暖雾色的光斑斑点点的映在连夏脸上,让那张有如造物者开恩的脸愈发显得娇媚又明丽。

  顺着光纤,少年扬起脸,眼底纯然又无辜。

  话语却刺人又致命。

  “而且,宋勘哥哥,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

  连夏道,“我是坏孩子。”

  因为是坏孩子,所以只享受,不承担责任。

  是坏孩子,所以掏空一颗心给他,换不来真心,只换来厌弃。

  病床上的少年那么瑰丽,那么单薄,那么苍白。

  那么恶毒。

  宋勘突然落下泪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眶,觉得丢人,可泪水决堤,无法止歇。

  宋勘问:“哪怕我再挽留,也没有任何可能了,是吗?”

  “是哦。”

  连夏很乖很乖的点点头,“宋勘哥哥,我爱你,祝你幸福。”

  爱这个字,在面前的人眼里,就像空气那样稀松平常。

  宋勘狠狠闭了闭眼。

  他擦去眼泪,突然笑了一下。

  “连夏,如果时间倒流,在去看日出的盘山路上,我一定把车开出山道。”

  他脸上的血混着未尽的泪,狼狈又难堪。

  “我们早就应该殉情,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第三者插足,被兄弟阋墙。”

  宋勘猛地转了身,像是不愿再看到连夏一眼。

  临走之前。

  宋勘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瞿温书。

  然后。

  终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一般的语气道:“瞿温书,看到了吗?这是我的今天,也是你的明天。”

  *

  出院手续的办理就在住院部一层。

  但由于连夏入院时的各项手续都是瞿温书操持,如今换了个人来办理,时间难免增多。

  而等楚舟回去,发现瞿温书仍然没走时,难免有些惊讶。

  但他并不准备搭理瞿温书,拿着药单和票据准备推病房门,却被另一只手拦下来:“他睡着了。”

  连夏睡着了。

  刚醒的病人能坚持作妖这么久已经得益于连夏长期负重的身体机能,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医生,给出的唯一途径就是仔细养护。

  可多仔细才算仔细。

  楚舟松手冷笑:“还以为你把人关了这么久,至少能保证安全。瞿温书,你怎么不直接让那些人把他烧死?”

  “闭嘴。”

  瞿温书脸色从一开始就差到了极点,“瞿楚舟,注意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你二叔的儿子,比你晚生了六年的堂弟。”

  楚舟道,“所以什么都比不过你,你不费任何力气就能拥有的东西,我都必须用尽全力去抢,才能得偿所愿。是这个身份吗?”

  瞿温书神情冷漠极了。

  在离开了连夏的视线之后,他身上的人气仿佛也一并被剥脱离去,露出最本质,最内里的残忍和肃杀来。

  而似乎同时。

  连夏的病痛和意外又继续在他本就充满阴郁的人格色彩里继续添了疯狂。

  “是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瞿温书突然道。

  这句话说得极冷,极阴,极沉。

  渗得楚舟也微微一愣。

  随即才道,“对,不止瞿家,你永远高高在上。可是有什么用呢?”

  “被你裁员的那些人会永远恨你,被全资吞并后下岗的员工会憎恶你,被你恶意操作股市后跌得倾家荡产的投资客们会想杀了你。”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是啊。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楚舟神经质的笑起来,“可你在背后推了一把,瞿温书,你造的孽,如今终于回报在你爱的人身上。”

  “你很喜欢连夏吧?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在意一个人。那你现在很痛吧?是不是生不如死?”

  楚舟道,“好巧,你喜欢的,我也都喜欢。”

  “而且连夏现在选择了我。”

  楚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走到走廊的穿衣镜前,整了整身上的篮球服,“瞿温书,哥,我有你所没有的年轻,活力,大学生单纯的身份。”

  “我会代替你和连夏接吻,替他咬,和他上床。”

  又到了换液的时间。

  小护士推开病房门,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斟酌道:“病人的男朋友可以跟我进去,另一位……还是先请在外面稍等。”

  容光焕发的楚舟跟在护士身后,以胜利者的目光看向瞿温书:“哥,你不祝福我和连夏吗?”

  瞿温书眼底的郁色彻底遮住了原本的君子端方与疏朗。

  他看着楚舟,竟扯了扯唇角:“我祝福你去死。”

  楚舟神情微顿,随即一耸肩:“fine,哥,如果死在连夏身上,我心甘情愿。”

  病房门重新合上。

  瞿温书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发抖。

  手心的伤口在死寂一片的走廊里重新开始爆发出陌生的连心的疼痛,连同刚才打架时遗留的伤口一并让他难受不已。

  约莫是他脸色着实太差。

  一名路过的值班医生回头又看了他两眼:“瞿总?您好像在高烧,要是您现在方便,我带你回医务室处理一下。”

  瞿温书痛得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片刻之后,却还能礼貌的颔首,声音谦和:“谢谢。”

  手心的伤口已经流脓溃烂,处理的时候脓水顺着医务剪落在纱布里,看上去无比骇人。

  几名围过来的小护士看的面露不忍,纷纷要劝面前的病人忍一忍,却发现那人似乎根本没关注自己的伤口。

  他似乎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亦或者说,他有更令他觉得疼痛的伤口——就在他视线尽头。

  是那个叫连夏的病人的病房。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

  方远的声音传来:“瞿总,新的并购案已经谈妥了,还是全资入股。那间公司原有的所有员工还是按公司原有计划全部裁掉,补偿按N+1模式吗?”

  “对……”

  瞿温书愣了下,随即道,“不。”

  方远:“瞿总您那边是有新的考虑吗?”

  “不裁员。”

  瞿温书沉默了许久,又重复道,“不裁员,所有初始员工全部保留。重新进行岗位培训,合格上岗。”

  “老板,这可能会增加没必要的原始成本,您确定吗?”

  “对。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