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春风不解【完结】>第49章

  梁季澄赶到医院的时候,梁老太已经从抢救室出来,转进了ICU。

  “病人总体情况还是不稳定,这次多亏送来的及时,不然会更危险,这两天还得住院观察观察,你先去交钱吧。”

  梁季澄低着头,艰难的消化着这些话,等到人要走了,他才一下抓住医生的胳膊,“那,要多久才能康复。”

  医生看了他一眼,大概猜出他的家境,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说,“病人这么大年纪了,就算出院,也很难自由行走了,要做好长期瘫痪的准备。”

  医院每天进进出出的病人何其多,可怜人也不止他一个,医生又简单交代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剩下梁季澄一个人呆呆站在走廊上,愣了许久。

  从省城到老家这四百多里路,他全程是懵着过来的,直到看见病床上插着呼吸管一动不动的老人,他才如梦初醒般惊觉。

  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能要离他而去了。

  梁老太身子骨一直硬朗,在梁季澄的记忆里,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双手叉腰在菜市场连骂一个钟头不带歇的生龙活虎的形象,虽然前几年跌了一跤让她的下楼次数大大减少,但上次摔的是腿,这次不一样,是脑袋。

  梁季澄靠墙慢慢蹲下,缓缓呼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恐慌的心情盖过了一切。

  他不怕梁老太瘫痪在床,如果真是那样,大不了他辛苦一点两地多跑跑,反正马上就要大四实习了,不用上课时间多的是,等他有了工作再请个护工,他怕的是医生没有说出口的那种情况。

  他更怕因为自己没钱,从第一种活活拖成第二种,毕竟医院这种地方,金钱就代表着生命。

  待到时钟上的指针走过一圈,梁季澄才慢慢站起来,用手搓了把脸,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哪怕再崩溃,也要担起应付的责任。

  他迅速在心里把要做的事理清一遍,先去把抢救费加上后面几天的住院钱交了,又给辅导员打电话说明了家里的情况。还好辅导员没有过多询问,让他安心在家陪护,等期末考试的时候再回来就行。

  缴费处很多人在排队,梁季澄左边那列有个男人一直在小声打着电话,开始是央求,后来变成了哭泣,最后他挂了电话,一声不响离开了队伍。

  所有人都冷静而麻木地注视这一切,目送他带着醒目油漆点的身影消失在出口处。

  梁季澄看了看手中的单据,一共是13508.9,他折了三折,塞进口袋里。

  江冉是第二天早上赶来的。

  他带着满身风尘仆仆的寒气,一见面就紧紧抱住了梁季澄。

  “阿澄,对不起,”他不停抚摸着梁季澄,感受着他嶙峋的后背在掌心颤动,“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梁季澄在他的拥抱中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胳膊,缓缓回应了这个拥抱。

  “奶奶还好吗,”江冉松开手,心疼地看着他因为一宿没睡多出来的眼下乌青,“你昨天是不是没休息,你先回家吧,我在这盯着。”

  “不用,”梁季澄说,“我请了假,这段时间都在这。”

  江冉没再坚持,他去楼下买了面包和牛奶,从昨晚到现在,梁季澄肯定什么都没吃。

  然而梁季澄接过早点,也只是啃了两口草草了事,作为重症病患的家属,他的胃被恐惧,不安和焦急占据着,根本就吃不下什么。

  “钱的问题,你不要担心,”江冉没有绕弯子,直戳最敏感而关键的部分,“我那还有一部分积蓄,远的不说,最近几个月费用是够了,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江冉很后悔他偏偏选择在今年装修,要是没有这件事,他肯定能拿出来更多。

  梁季澄虚弱而坚定地摇头,“我有钱。”

  江冉的心简直要碎了,抛开他和梁季澄的关系,梁老太也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他应该为此感到难过,更别说这还是他最爱的人唯一的亲人。

  “你别这样阿澄,”江冉红着眼圈说,“我希望奶奶好起来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店还在,这些钱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我知道,”梁季澄扯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反握住他的手,“暂时还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和你说。”

  梁季澄在惴惴不安的忐忑中过了三天,三天之后,梁老太被转移到普通病房,这是个好消息,让他松了口气,不过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普通病房不像ICU24小时有人看护,需要家属亲自上阵,梁季澄没钱请护工,只好自力更生。

  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病患对于没有陪护经验人来说,难度可想而知。他一个加上江冉,两个大小伙子折腾了十分钟,硬是没把老太太身子翻过去,最后隔壁床的大姐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搭了把手,才把问题解决。给她清洁完毕,梁季澄得空去洗手间换下自己湿透的衬衫,心想这会儿要不是梁老太暂时没法说话,非得把他这个亲孙子活活骂死。

  江冉买了两瓶水,俩人在医院旁边的小饭馆解决午饭,两份青椒肉丝拌面,不够还可以免费加。梁季澄吃的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嫌弃桌子上与自己袖子挨着的长年累月渗下的油垢。

  江冉没有他那么好胃口,用筷子挑着面,一根一根慢慢地吃,等到梁季澄吃完了,他还剩下小半盘。

  “还要么,”江冉问他,“让老板再给你添上。”

  梁季澄摆摆手,用一顿饭把自己喂饱甚至是喂撑,这样从下午从到明天早上,他应该不用吃任何东西了。

  “走吧。”梁季澄说。

  他们没有马上上楼,而是在底下的小花坛坐了一会儿,周围有人在打电话,也有穿着病号服的人被家属搀着散步。今年是个罕见的冷冬,风吹在脸上像刀刮似的疼,但谁也没提上去的事。哪怕只有数米之遥,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楼下岁月静好,楼上却随时被混乱,哭嚎,和绝望充斥着,没人能在那种环境下独善其身。

  在第三个小男孩高举着水枪大喊着从他们身旁跑过时,梁季澄终于厌烦了,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你回去吧,”他对江冉说,“这边情况都稳定了,没必要耗着,我一个人就行,你那店总关着也不是个办法。”

  江冉没有直面他的建议,他拽拽梁季澄羽绒服的下摆,“阿澄,我们请个护工吧。”

  “我没有…”

  “我来出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梁季澄脸上微微怔愣的神态转瞬即逝,表情很快变成了厌恶,他斩钉截铁地扭过头,“不行。”

  如果真的到了迫在眉睫需要江冉帮助的地步,他会开口的,但现在还不是他认为的绝境,在这之前,他不愿意欠江冉太多,即便他们是这种关系。

  “你听我说阿澄,”江冉捏着他的手指,指尖摩擦过他手心的薄茧,“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干不来的,你还要上课,你还有项目…”

  “项目结束了。”梁季澄说。

  江冉沉默了几秒,想起几个月前他们争吵的源头,第一反应竟然是问问他是不是和程灵没有联系了,但那不是他的风格。

  “你还要上课,”他再次强调,“你不能天天都在这里,就算你毕业了,难道你不继续往上念了吗?”

  梁季澄的确有这方面的打算,并且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着手规划,但那只存在于意外发生之前,当家庭成为浅滩上沉重的锚,继续读书的想法就变得过于奢侈。

  花别人的钱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怎么听都是一个自私无耻至极的决定。

  “再说吧。”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内心,似乎那样他就真的变成一个该受唾骂的人,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结束了这段对话。

  后面几日,梁季澄和江冉每天轮流陪夜,另一个就在家做好饭带过来,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们比第一天得心应手许多,梁季澄又催了几遍让江冉回去,可他总是说再等等。

  到了离跨年还剩三天的时候,江冉去了趟超市,买了蔬菜水果还有好几袋速冻的饺子汤圆,“我后天得去省城一趟,有点事需要处理,然后我再回来,”他把一个新拨好的橘子塞到梁季澄手里,“东西都在冰箱,你来不及做就下点饺子吃。”

  梁季澄默不作声地点头,这天晚上他们吃的是江冉做的番茄炒蛋配米饭,吃完饭梁季澄看了半个小时的书,到八点的时候,他起身回家,准备躺一会儿,到十二点再过来。

  然后他在睡梦中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铃声于黑夜中传来,尖锐地打破了持续好几晚的平静,江冉率先醒过来,紧接着是梁季澄。他们盯着屏幕上散发出的唯一的光源,谁也没说话,相对静默着,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终还是梁季澄接起电话,应答几句,挂断之后,他扯过一旁的毛衣往头上套起来。

  他没有像来时慌乱到不顾一切,相反,每一个感官的认知都被放大到无数倍:脚底板踩在地上是冰凉的,毛衣的静电打在他耳侧的皮肤上,从楼梯口到下楼用了27步,来接他们的出租车牌号尾数是3586…

  医院白炽灯的灯光让人眩晕,感觉像有千万只飞虫在眼前舞,梁季澄爬上四楼,一开始是跑,后来变成了走。铺着方格地砖的走廊长的没有尽头,他仿佛走了半辈子,终于在抢救室外见到了梁老太,她闭着眼,面色是灰白的,像是已经离开多时。

  “她应该有话对你说。”护士在一旁轻声道。

  梁季澄跪在地上,轻轻抱住她,将头靠近去听她最后的遗言——

  “你妈妈…我们…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