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相当逼仄的墓室,四面墙壁上泛着暗金属色的光泽,年轻的神父举着照明棒站在墓室门口为他们照路,踏上明显高一截的阶梯,神行佑看向后面的路,黑暗中一眼望不见头。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这味道还要忍多久。他摇着头转身进墓室,这里面的味道比外面要好一点,但也是充斥着几个世纪没有流动的空气,实在不能乐观。
因为进墓室前他看了眼后面的路,再转身已经看不真切前面沈龙杳的身影了,只有那个神父,在门口的照明棒里侧脸若隐若现,保持着微笑。
怎么感觉这家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种环境再映衬一下,有些古怪。
或许是他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这几个人里只有沈龙杳算得上半个熟人,可是这家伙已经走到前边了。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扣上了面具。反正现在戴着面具,做什么表情别人也看不见。
走过神父的身边,他忽然想着问身后背着背包的斯托格要只照明棒,就在这时,耳边有一个微弱的呼吸声传来。在他身边不远,沈龙杳轻声说:“神父?”
光亮从他背后转移过来,他看清了沈龙杳,正一只手抚摸墙壁,一只手伸着,神情严肃:“借只照明棒。”
过了几秒,一只打亮的照明棒从身后递了过来。他疑惑地看着这个小神父:“是他要。”说着指了指沈龙杳。
结果神父比他还懵逼,好像突然之间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了。
一个递,一个不接,双方僵持了几秒,他突然顿悟:“你是让我给他?”
神父的表情很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人生头一次被要求做这样的事,家主大人显然是懵逼的。
他好歹也是神行家现任的家主,而且就这两步距离需要他传递?沈龙杳之前可是耍过他的,现在又叫他递东西,还真把他当助手了?他不要面子的啊?
“这点距离为什么要我——”话还没说完,沈龙杳转头抽身过来接过了照明棒,用略带歉意的语气对神父说:“他和我之间有点不愉快,在闹脾气。”
神父马上一脸“哦原来如此啊”的神情看了眼他,中文相当流利:“年纪还小,可以理解。”
神行佑呆若木鸡,先是一脸“你还要不要脸”的表情看沈龙杳,再是一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年纪小”的表情看神父。
但他也不能怎么样,这次来埃及是隐藏了身份的,最好不要暴露,以免横生枝节,沈龙杳也确实是在帮他伪造一个军团成员的假身份了。
算了,助手就助手,都是为了找神枪手,已经忍到现在了。
“神父,这里的壁画是分部处理过的吗?”某人没注意到他精彩的面部表情,不过如果是沈龙杳的话,即使看到了也会当做没看到,不逗他就很不错了。
“壁画?”神父立刻上前,两个人凑在一起研究墙壁:“分部没有处理过,这是——”
家主对这些不感兴趣,瞥见斯托格一个人坐在墓室口的地上,安静的像是块石头。
实际上,他是想过去打听打听关于神枪手的事,毕竟这些都是军团的人,只不过他从小到大都不在搭讪和交朋友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交际应酬有是有,一向是以“家主的小儿子”、“神行家的小恶鬼”或者“神行家主”的身份去谈判和制衡。
这还是第一次不带这些光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接触陌生人。
内心挣扎了两秒,想想还是算了,开口第一句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就在他准备四处看看时,余光看到络腮胡斯托格朝他招了招手。
斯托格招了两下手没见他动,并没有放弃,反而裂开嘴冲他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砖。
也好,看看这家伙有什么事,顺便问点问题。这样想着,神行佑靠近了一些,但没有坐下,而是蹲在斯托格面前,保持了两步距离:“有事?”
这已经很给面子了,他可不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角色。
可是斯托格摇摇头,更大力地拍地砖,拍起无数灰尘颗粒。
他心说你越拍我越是不会过去,但碍于沈龙杳的面子还是耐心地又说了一遍:“谢谢,我不坐。”
“啪啪啪啪啪啪——”斯托格仍然拍,丝毫不顾及手掌疼不疼,别说疼不疼了,神行佑听着都疼。
应该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沈龙杳手里的照明棒朝这边照了照,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他忍不住扶额:“我坐,别拍了。”然后坐在另一边,至少灰尘要少一点。
斯托格终于安静了下来,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准确来说,是盯着他脸上的面具看,盯了一会儿又指指面具,络腮胡微微动了动,声音很轻,但嗓子沙哑。
让他吃惊的是,斯托格说话时用的语言居然是日语,并且非常标准,似乎是个日本人:“你好,年轻人。”
他当然听得懂,可不知道该不该接话,接话就是表明自己懂日语。
虽然像军团和盛宴这样的大组织,培养专员精通各门外语是必要的,但日本是完全属于神行家管辖范围的,一般都是涉及日本方面事务的专业专员才会特意学习日语,各大组织交涉这一块也都有专门的外交部门。
而且他这日语一旦开口,故意不标准都做不到,神行家家风严谨,日语又是他的母语,想故意说烂都烂不了。
他下意识瞟沈龙杳,有困难习惯先找那家话了,可对方还在和神父谈论壁画,压根没往这边看。
不过络腮胡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顾虑都打消了:“我看了沈部长发来的资料,没想到在军团还能遇见同胞。”
“我也没想到。”原来是这样,沈龙杳的爷爷倒是想的明白,既然怕装不好,索性就不装了。
斯托格又问:“你从哪里来?”
“四国,德岛。”
“哦,那是神行家的家主住的地方啊,年轻人,怎么会想离开故土,投靠军团呢?”
鬼才投靠军团,而且还是穷鬼。
络腮胡看着外表粗犷,说起话来还是挺有礼貌的,客客气气,让人心生好感。
“我——”
他还没想出理由,斯托格先笑了:“看你戴着的面具,是神枪手的仿品吧?”
这家伙倒是识货。他点点头,心想zero那家伙还大言不惭说是真品,究竟是谁给的勇气。
“这些年慕他名来投靠军团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啊。”
“可我听说半年前他就失踪了?”话题刚刚好,他顺势问。
斯托格直摇头:“他是总部的王牌专员,听说是经常来埃及考察,可惜那时候我并不在开罗分部,两个月前我才调来的。年轻人,你以前是在神行家干过这一行吗?”
神行佑想都没想就否认:“没有,我自己单干,做点赏金任务,赚点小钱。”
斯托格神秘一笑,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就算是和神行家有牵扯也没关系,进了军团只要保守这个秘密就好啦。”
“为什么?”
虽然吃两家饭说出来不好听,可是只要和前东家撇清关系,分得干净,投靠下一家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吧。
“军团的路老板不待见神行家,凡是神行家出来的人,只要履历被查到,不管是分家还是本家,沾一点关系的都一律不收,这点你应该也知道吧。”
“……嗯,只是他凭什么?”神行家的少年马上抗议,两道细眉皱紧:“军团寒酸得连考古遗迹都不好好修缮,就那个路磕磕绊绊——他还敢不待见谁?”
斯托格继续意味深长的笑:“哈哈哈……路老板啊,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角色。据说当年也是他说服神枪手加入组织的。神枪手做赏金猎人的时候,那可是名声在外,哪家势力不想拉拢?可偏偏叫军团得到了……”
这是事实,当年的神行家也曾试图拉拢,只是未果而已。
不过有些事外界不知道,什么拉拢不拉拢,不过都是对外的说法,沈龙杳从小长在军团,军团哪里来的拉拢一说,根本不需要,只是一直换身份需要造假不同的经历。
“那你呢?军团有什么地方吸引你?”神行佑不想再继续有关他们那个路老板的气人话题。
“混口饭吃,机缘巧合而已。不像你们年轻人,个个都有崇拜的对象,年轻真好啊。”
神行佑心说这人怎么说话这么耳熟?zero有时候说话就是这种感觉,老气横秋好像一大把年纪了似的。
话到这里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这人什么都不知道,说再多全是废话。
斯托格也懂得点到为止,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沈龙杳走过来,看到两个席地而坐的人,明显有点小吃惊。
“你们刚刚在吵什么?”他有些意外这桀骜的家主竟然随随便便地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手臂随意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有吊儿郎当的不羁感,果然还是年轻真好啊。
神行佑一抬头:“没什么。”
“那我们就动身继续往上走吧。”神父说。
一路前行还是之前的磕磕绊绊,甚至有些地方需要爬着走,尽管看不到,神行佑也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模样:“zero。”
“嗯?”
“你把东西给我。”他指了指沈龙杳背上的剑盒。
“我不累。”
他嘟囔了一句,沈龙杳没听清,但大致猜得出来反正是不满,就没理他,继续艰难前进。
“刚才你和那个神父说什么了?”
沈龙杳说:“壁画有被人为抹去的痕迹,但分部并没有做过处理。这里似乎有外人来过。”
“什么壁画?”
“法老的画像,不过刚才那间墓室里雕刻的是大祭司还有他的安卡。”
“安卡,阿拉伯传说里的不死鸟吗?”
沈龙杳回头笑了笑,没想到他知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还好,”家主耸耸肩:“我母亲一直很喜欢神话传说,听得多了……那个词叫什么?”
“耳濡目染。”
神行佑警惕地眯眯眼,指着他:“你没骗我?”
“大祭司按照法老的命令豢养一种不死鸟,就好像是凤凰,死亡时可以涅槃。但这种不死鸟其实和凤凰天差地别,它吃的食物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而且必须以处子之血献祭,是一种邪恶的圈养方式。”
沈龙杳忽略了家主的怀疑,轻声解释:“法老希望拥有这种不死动物的传承能力,让自己不死或是死而重生,以继续他的统治。安卡日日夜夜食婴饮血,终于变成了嗜血的怪物。
大祭司感觉到了它的躁动,想要抑制它变得更加强大,于是在某一天晚上刨开了它的身体,无数只小蜘蛛从安卡的肚子里爬出来,吞噬了来不及逃跑的神职人员,大祭司死里逃生,拼尽最后一口气冲进法老的宫殿。
法老静静地站在窗前,大祭司慌乱中上前想带着法老离开,但法老转过了身,巨大的蜘蛛就长在他的背上,张大了嘴一口将大祭司吞下。这是有文献记载中最早出现人面蛛的时间。”
神行佑生活在人面蛛大范围被清剿的时代,这些对他和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们来说,就只是故事。而沈龙杳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人面蛛面前过。
“后来怎么样了?”
“人们通过各种方式,不管是所罗门还是阿努比斯的力量,总之是暂时解决了。那间墓室的壁画被毁掉,原本雕刻着安卡被剖腹的那一面,出现了一个浅坑。”
“谁把不死鸟从墙壁上挖走了?”神行佑忍不住嗤笑。
虽然他们家族,还有世界上的异族问题组织解决的是异族事件,新世界也并不是不存在人类无法掌握的力量,但像这样古老的神话传说,依旧是没有被得到证实的存在。
更别提把壁画连带墙壁一整块挖走,就好像能带走壁画上的生物一样,这种事。
“安卡不是重点。”沈龙杳说:“它肚子里的人面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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