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彼得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血液都朝着头顶冲了过去,理智在顷刻间被滚烫的血所带的高温蒸发!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松开手,让他背后的恐怖存在直接摔落下去!

  ——但他忍住了。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筑起了一道小小的城墙,勉强抵挡住了未来五年如同淤泥一般的记忆疯狂的攻势,维持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性。

  彼得突然想起了在他来哥谭的前一天,托尼在手里的另一侧所说的那些话。

  他说:如果你在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你的老板是个大坏蛋,不要惊慌,也不要过度反应。立刻联系我,或者和超……和克拉克·肯特聊聊。

  彼得现在终于知道那个没说出口的词是什么了。

  ——超人。

  克拉克·肯特是超人。他不是什么来暗访的记者前辈,而是一个比他更早觉醒了记忆的超级英雄。

  不要惊慌。

  也不要过度反应。

  彼得深吸了口气,勉强将自己几乎要炸裂开的情绪压制下去。

  他动作僵硬,完全不复刚才的灵动与活泼,沉默不语地背着伊诺克,爬上了韦恩大楼的最顶端。

  这时他才发现,刚才被他抓着的围栏已经被他的手指捏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可想而知他在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心情混乱到了何种地步,他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

  除了顶楼林立着的高瘦的设备塔外,这里是一处设计相当简练的屋顶花园,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可以轻松从整个城市的最高点俯瞰哥谭。

  彼得沉默地将伊诺克放在了观景平台上面对着哥谭的长椅上,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伊诺克后颈上露在外面的皮肤。

  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而此刻,那个带给他无数绝望阴影的黑昼正抬起眼睛看着他,阳光像是流入墨水中的熔金,在他黑如深渊的眼眸中镀上了一层辉煌的暖色。

  “你怎么了?”他问道。

  清冷如碎冰的声音让彼得险些打了个寒颤,他闭上了眼睛,压制住陡然升腾上来的惊悸。他意识到伊诺克的声音里是真的带着某种不太明显的关切。

  而且自始至终,他的蜘蛛感应都毫无反应。

  所以——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不要过度反应。

  黑昼。老板。伊诺克。他不是黑昼啊,他是——他是你的老板,他是伊诺克,他是昨天晚上从恶灵手里就下了你的人啊!

  彼得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没事,老板,就是有点不太舒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他深吸了口气,藏在衣袖里面的手捏紧了。

  “我马上回来。”他说道。

  伊诺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彼得看不懂他此刻眼中的神色,但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却让他毛骨悚然。

  半晌后,伊诺克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吧。”伊诺克说道,“你去吧。”

  那一声叹息让彼得心脏轻轻颤了一下,但他已经难以抑制住此刻汹涌的情绪,他只能转过身,直接朝着设备塔走了过去。

  伊诺克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等等。”

  彼得浑身僵硬地回过头。

  “冷。”伊诺克眯着眼睛,语带笑意,“借一下外套好吗?”

  彼得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遥控器控制着的机器人,他一步又一步地向着伊诺克走去,心跳几乎与脚步共振。他的耳边是血液奔腾.心脏鼓动的轰鸣声,盖过了韦恩大楼顶端呼啸的风声。

  这时他才意识到,哪怕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而下,这里依然很冷。

  他脱下了外套,动作有些迟缓地为伊诺克披上。

  “去吧。”伊诺克的语调依然轻快得很,“快去快回。”

  彼得点了点头,再次转过身,飞速朝着设备塔走去,很快就顺着设备塔的钢架阶梯消失在了哥谭大楼的顶层。

  在他的身后,那双幽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伊诺克收回了目光,往残留着蜘蛛侠身体余温的外套里面缩了缩。

  他眯着眼睛轻笑着说道:“又来了啊。还真是……热闹呢。”

  ……

  彼得确认自己已经走得够远了,才用颤抖到几乎控制不住的手掏出了口袋里面的手机。

  他迅速拨通了那个他此刻最想听见的人的手机号码,并祈祷他能快点接起电话。

  他的祈祷起了作用。

  托尼的声音很快从对面传了过来:“嘿,蜘蛛娃,没弄错的话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吧?怎么,在摸鱼?”

  “斯塔克先生……”彼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对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托尼才说道:“呃……好吧,蜘蛛娃变成蜘蛛侠了,这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难道是因为你一直在他身边,加速了觉醒速度吗?”

  彼得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你没有伤到他吧?”托尼说道。

  话说出口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按理说,他应该是先问彼得有没有在伊诺克面前暴露的,但……

  不知为何,他一说出口就变成了关心伊诺克的话语。

  “我没有。”彼得说道,“您之前和我说过,如果发现不对,先联系您,而且……”

  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彼得对伊诺克先入为主的印象早已经铸成了城墙,抵挡住了那些恐怖记忆的侵袭,因此,他自问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甚至连情绪都勉强控制住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彼得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晕了,“为什么超人……还有蝙蝠侠.夜翼.康斯坦丁,他们昨天都来找了伊诺克……不,我是说黑昼。”

  “就叫他伊诺克吧。”托尼说道。不知为何,彼得下意识对伊诺克称呼的改口让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我们已经不用那个词叫他了。”

  “……斯塔克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托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我给你推送一个论坛。”他说道,“所有的信息都在里面,你仔细看一下,有什么不确定的直接问我,我要是没空就问超人。”

  “……超人?”彼得想到了今天一大早就被星鸦给喊去干活的克拉克,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懵。

  好像为伊诺克打工的超人也挺忙的。

  很快论坛就被推送到了彼得的手机桌面上,他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打开了论坛。

  ……

  伊诺克俯瞰着哥谭,百无聊赖地哼起了歌。

  彼得是个好孩子,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刚才所极力隐藏的恐惧和激动,几乎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但他成功压制住了所有负面情绪,他甚至近乎完美地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

  唔……或许已经不能用“孩子”这个词来称呼他了?

  伊诺克一边想着,一边觉得这整件事情都荒唐到有点好笑,干脆便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好奇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是想起了什么笑话吗,说给我听听?”

  伊诺克侧过脸,看见一个穿着紫色西装.头发染成绿色的.脸上涂着白色油彩.带着夸张微笑的人站在他的身后。

  “你不冷吗?”伊诺克说道。

  来者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我以为你会说‘你好’,或者问我是谁,又或者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问你也会说。”伊诺克说道。这家伙看起来就像个表现欲超强的人,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开口询问,这人就会劈里啪啦全说出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在乎。

  紫色西装大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竟有几分刺耳。

  他姿态散漫地在伊诺克身边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我刚从一个黑乎乎的狭窄的地方出来,想要去足够宽敞.能够看见整个世界的地方。”他说道,从阿卡姆疯人院越狱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对他而言可是一场令人兴奋的冒险。

  伊诺克挑眉:“每个人都是这样啊。”

  紫色西装感兴趣道:“你也是这样?”

  “都是从母亲的子宫里爬出来的不是吗?”伊诺克笑着说道,“最后也还是得回到一个黑乎乎的.狭窄的地方。”

  紫色西装:“哦?哪里?”

  伊诺克:“我以为你很聪明的。”

  紫色西装脸上的笑意更盛了:“那让我猜猜……棺材?”

  伊诺克没有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笑了起来。

  “嚯……”紫色西装夸张地抖了抖,“那听起来可真可怕呐。”

  “那你可以选择从那里跳下去呀。”伊诺克微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港口,“不用去棺材,鱼儿也会感谢你帮它们填饱肚子,多好。”

  港口处,有被沉重的货物压到难以提速的货船,也有着在阳光下随着海风鼓起的白帆。

  紫色西装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他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声,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不是吗?”

  “选择?”伊诺克说道,“我喜欢这个词,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自己的死亡。”

  紫色西装饶有兴趣:“那你呢?”

  伊诺克:“我?”

  “你说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唯一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死亡。”紫色西装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呢?”

  伊诺克微笑说道:“我可以决定所有人的死亡,除了我自己。”

  紫色西装哈哈大笑。

  他说道:“我开始喜欢你了,宝贝!有些人飞檐走壁,灵魂却被困在一条小巷子里永远出不来。而有些人连站立都做不到,灵魂却轻得像是羽毛呐!”

  舍弃了过去记忆带来的负担,竟然会如此轻盈!

  “所以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在这里。”伊诺克说道。

  紫色西装:“你也没问呀。”

  伊诺克眯着眼睛笑道:“我并不是在问,我是在提醒你。”

  紫色西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哦,伊诺克,亲爱的伊诺克,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这是观赏哥谭的最好位置不是吗?你将这座城内最富有古老的家族踩在脚下,看着这座美丽的城市——哦,她多么令人血脉偾张,你闻闻这座城市上空被海风吹来的味道,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比汽油味儿还好闻呐!”

  伊诺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他似乎也并不关心为什么这个陌生人知道他的名字。

  在他耐心地等待对方说完之后,他才说道:“我很喜欢高处。”

  紫色西装说道:“是吗?为什么?”

  伊诺克伸出手指了指观景台的尽头:“因为那里是分界点。当你跨过分界点,你的躯壳轰然坠地,而灵魂却毫无限制地开始上升,你的呼吸会从永不停息的潮汐中释放——”

  “而你在飞翔的时候——”紫色西装说道,他的语调逐渐开始疯癫,像是歌剧中的宣叙调,“才是你真正能够自由的时候。”

  “好吧,这也挺无聊。”伊诺克给这段对话下了判词,“不如多给自己穿两件衣服,免得感冒。”

  紫色西装大笑:“感冒?真的很难判断究竟哪个更无聊呢——你知道吗,伊诺克?我真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我朋友够多了。”伊诺克微笑着说道,“你不够格哦。”

  紫色西装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他又开始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里满是难以理喻的怪异的疯狂,常人听见早已毛骨悚然坐立难安,而伊诺克却像是被感染了一样,竟然和他一起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可是要伤透心了。”紫色西装露出了一个非常浮夸的悲伤表情,“要怎么样我才能做你的朋友呢?”

  “让我高兴。”伊诺克微笑道。

  若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他宁愿从漫无边际的呼吸中解放。

  紫色西装站起了身,走到了观景台的尽头,背对着身后的哥谭,面向伊诺克,咧开嘴一边笑着一边动作滑稽地向他弯腰行了个礼,像是要开始表演节目的魔术师一样张开了双手。

  “我会让你高兴的,我亲爱的伊诺克啊。”他说道,声音在猎猎的凛风中清晰作响,“我会送给你一件礼物,在那份礼物到来之前,请尽请期待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疯狂地笑着,一边向后倒去。

  天台风太大,伊诺克看着他从哥谭最高的楼顶上如同飞鸟一样面朝天坠落,他的紫色西装卷住了寒风,如同欲飞的翅膀。

  他的脸上是被油彩固定住的微笑,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