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颐怔然。

  她怀中环着等待了几十载的故人, 云中剑主已经决定将月清河送去上界,便独自面对邪魔,以身犯险也要将魔族之主按在下界。

  踏在飞升的界限, 秦观颐没有离去, 她处在人间与天界之间, 心性已然与修士不同。此刻听到月清河不走,依然心惊。

  “清河, 你不能瞒着我再次擅自牺牲。”

  月清河当即道:“你也不能将我送走, 就独自去送死!”

  仙人凝眉。她与怀中故人相望良久, 终于长叹妥协道:“好。我们一同解决此地邪魔, 再往上界。”

  月清河松了一口气,鼓噪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她生怕这人将自己推走,就要不管不顾自己安危, 寻雨神决战。

  好在秦观颐从来珍惜她的意愿, 此刻终于劝下来了。

  这也是她唯一能寻到的,绝对安全的同伴。

  月清河卸下心力,软软靠在秦观颐身上。她实在心神紧绷太久,从九沂之源到云山祭坛, 如今终于能够松懈下来,深深地吐息。

  秦观颐垂眸, “你许是累了,我带你休息。”

  邪魔不能进犯登神台。此地安全,月清河默默点头, 靠在秦观颐身上任她抱出去。

  界门并不只有一个孤的登神台。云雾散去,宫殿楼宇浮现天穹, 皆是上界之力所造。秦观颐环抱着月清河,行走云间。待她们靠近些, 那些云气凝结的楼宇,比起月清河所见过的王庭更加洁净。

  仙人行走云间,怀抱故人。她飘散的发丝衣袍都落进风中,与云气聚集的亭台楼阁融合。

  月清河靠在秦观颐身上,好奇地伸手鞠了一把。冰凉的发丝自指尖流淌过去,像是不绝的流水。

  秦观颐微微侧身,以便月清河揉弄那些半透明的发丝。她抬手,不知做了什么动作,楼阁间出现床榻被枕。

  月清河看去,竟然觉着十分眼熟。柔软的丝被落在榻间,看着像是绵软的云朵,她自仙人手中靠下,几乎要陷进去。

  “这里的布置十分眼熟,像是玲珑玉舟。”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也不由抿着点笑意,“我人魂去乐城,将你找到的那一天,也是到玲珑玉舟里来。”

  月清河顺势回想。她那时从沉眠中莫名醒来,茫然不知所措,突然见了秦观颐,满心错愕。哪里顾得上打量玲珑玉舟?

  睡着的时候,也全是混乱的噩梦。

  秦观颐将月清河放在床榻间,想了想,坐在她身侧,“上次我不能进这房中,怕惊扰你安眠,今日想来是可以看着你入睡的。”

  月清河想到那日,自己一觉睡到天光暗淡,秦观颐想来也不平静,在外头等待着见自己出来,就拿出了吃食进来。

  她不由笑道:“你就在此处。”

  此地安全,邪魔不能进犯登神台,她前些日子仓皇逃走,此刻终于有了一方休憩净土。

  秦观颐在床边。她耐心地守着自己的同伴,见月清河默默回想,问道:“你方才说鲛人葬身邪魔口中,是否是云汐?”

  月清河垂首,将破碎界域中捡拾的珠子拿出来。她伸出手摊开,掌心是一颗圆润的珍珠。它色泽赤红,明丽浓郁,仿佛一颗凝固的血珠。

  “鲛人血气都是淡蓝,云汐死前……将此物交给我。她没来得及留下什么话。”

  月清河声音低缓。她难以控制地回忆起那位鲛人殿下最后的神情。

  这是补偿吗?可即便是为从前错事补偿,也不至以命相抵。

  秦观颐眸光落在月清河掌心。她看向那颗血珠,开口道:“鲛人心间血,可供修士进阶。她给你此物,也是最后的顾念。”

  “你若将它吃了,与魔族之主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我不知道。”月清河闭了闭眼,“她那时应当十分痛苦。秦观颐,你说鲛人一族有来世吗?”

  仙人垂首沉吟,道:“杀了吞噬她的魔族,踏入界门去往上界,这颗血珠或许还有用处。”

  “来世也未可知。”

  月清河心下大石落下。紧绷的心神放下去,她闭了闭眼,“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希望欠她一条命……如此,来日用这血珠试一试。”

  月清河靠在柔软的被子间。秦观颐默默坐在床侧,望着她合上眼帘。她实在疲倦,担惊受怕这么些天,几乎一下子陷入沉眠。

  秦观颐待月清河熟睡,淡金色的眸子穿过重重云雾,落在四方海域。

  身侧,女子睡颜平和,无比信赖。几十年光阴终于走到今日。秦观颐等待月清河到来,这一刻值得她碎裂神魂,历经磨难。

  既然如此。几十年前,由清河仙子一人牺牲重伤魔主之事,绝不能重现。

  要除掉魔族之主,必定集结九大仙门共同对敌。

  -

  九沂之源异动,仙门侧目。

  几十年前就当飞升的云中剑主传出消息,昆仑剑宗,无极剑宗,灵霄仙宗无数大能尊者即刻集结冰原。

  待踏上冰面,半步飞升的云中剑主自天穹落下,拂袖挥出。云气扑面,仙人淡金双眸注视下,诸位尊者身上威压尽消。

  秦观颐携月清河落在冰面。

  诸修士瞠目,昆仑剑尊雨无正定定打量剑阁之主,开口道:“云中剑主如今已然飞升,如今强留此界,怕是十分辛苦。”

  雨无正肃然道:“既然此时境况不佳,不若将小剑主托付宗门,再商议除魔之事。”

  月清河:……

  月清河当即察觉有些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连最为端正肃然的雨无正,都知晓昆仑剑宗弟子传扬她与秦观颐育有一女的事!

  秦观颐身形一顿。她自然记得起来从前受伤变作幼时模样的经历,眸光落在月清河身上,唇边含笑。

  她竟然没有反驳,肃然道:“剑尊关切,我们心领。现下还是大事为重。”

  玉衡掌门闻言瞧了一眼秦观颐,目光恍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诸位大能见昆仑诸人反应,皆是恍然。看来云中剑主不肯飞升,是有牵绊在此界啊。

  月清河当即抬脚往秦观颐背后藏。

  天道在上,这传闻何时才能解开?

  另一侧。无极剑宗听闻邪魔出世,今日更有数位长老赶来。

  武鸣武铮等目光忌惮,武鸣道:“如今魔族之主出世,昆仑既然最先得到消息,应当有所计谋罢?”

  玉衡掌门最为了解后辈,见诸修士惊疑不定,出言道:“今日诸位来此,是为邪魔出世。观颐,你可有良策?”

  云中剑主自秦岳剑尊坐化后,由玉衡掌门扶持至今。此刻掌门出言,秦观颐抬手掩了掩月清河身形,颔首道:“我自有打算。”

  秦观颐眸光略过在场诸人,挥袖出去。云气沸腾,上界之力落在冰原,瞬时映照出数万万里之遥什刹海境况。

  什刹海海域通透,浅绿海面波澜不惊。外界天光正好,将圣山映照得十分清晰。

  “此处是什刹海圣山,诸位应当知晓什刹海瘴气弥漫,修士魔物不可通行。我曾以瘴气侵蚀魔气,如能将魔族之主逼迫镇压圣山下,足以净化邪魔,将它彻底杀死。”

  秦观颐以手指向浮空的什刹海圣山,“我当引来邪魔,诸位尊者从旁协助。”

  武鸣长老经乐城一战,被云中剑主引来的天雷烧穿一半胡子,此时一年半载也没有长齐,索性剃了个干净。他见秦观颐,总是十分不顺眼,当即出言道:“这计策如何保证万无一失?”

  月清河自秦观颐遮挡大部分身形,此刻也望出去。她见曾经武鸣老头如今胡子不见踪影,连须发也未长出,此刻在一众仙风道骨的尊者之间无比显眼,令人发笑。

  月清河忍了忍,肃然道:“诸位尊者皆知瘴气威力,在下不才,愿与剑主同往什刹海除魔。”

  在场诸修士皆是此界修为深厚的尊者大能,此刻听她出言,哪里会让一位初入仙门,修为不过褪凡的小辈打头阵。

  灵霄仙宗掌门玉芳洲含笑道:“剑主此计可行,本座愿通往什刹海一战。”

  雨无正道:“我等以灵气与魔族之主抗衡,战胜只在一分。若以瘴气侵蚀镇压,胜算更多三分。我亦同去。”

  玉衡掌门颔首。

  儒门门主圣岳道:“不错,剑主此计可行。”

  天音门门主曲妙言抱病多日,此刻由亲传弟子顾泠随侍在侧。曲妙言轻咳,颔首道:“天音门愿助诸位一战。”

  见余下宗门纷纷称是,无极剑宗武鸣冷哼一声。武铮这才出言道:“无极剑宗自当同去。”

  九沂之源,冰原云气四散。

  半步飞升的云中剑主,以上界之力附在诸修士本命法器。

  秦观颐道:“瘴气凶猛,诸位切记随身携带此物,以免瘴气或邪魔侵蚀。”

  九大仙门之中,有昆仑剑宗,无极剑宗,灵霄仙宗这等修为强横,战力卓绝的宗门,也有天音门,儒门,百草谷等不善对战,从旁协助的仙门。

  此刻能踏上冰原的皆是门中大能,或修为深厚的弟子,此刻接下云中剑主庇护,皆目露赞赏。

  “剑主即便足以飞升上界,也心怀大义,我等佩服。”

  无极剑宗长老武鸣拂袖而去,扬声道:“老夫修为卓绝,区区瘴气不足为惧!”

  玉衡掌门淡淡的目光落去,见无极剑宗弟子追随武鸣进驻飞舟远去,秦观颐将云气附在掌门佩剑,玉衡掌门温声道:“此战若有牺牲,也是常态。观颐,你尽力即可,不必强求。”

  雨无正接过那缕云气,肃立在玉衡掌门身侧。

  月清河闻言眨了眨眼。她望向秦观颐,女子俯首应道:“弟子明白。”

  片刻后,天音门顾泠捧着师尊佩剑前来。

  秦观颐拂袖落下云气,淡淡道:“听闻贵宗掌门尊者抱恙在身,此战凶险,曲门主实在无力,也可回宗门修养”

  顾泠低头称是。她自知理亏,没有再说,只是离开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向云中剑主身后。

  仙人衣衫飘飞,连发丝也落进云气之间,时隐时现。女子眸光含笑,仰面与她交谈。墨黑的发丝落进云雾之间,和淡淡的发丝纠缠,亲密无间。

  秦观颐回眸。

  顾泠只觉利剑加身。她不敢再看,匆匆离开。

  月清河见周围无人再来,正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剑宗传闻?此次回去定要澄清才是!”

  秦观颐收回目光。她听了月清河的质问,面上都是坦然:“我在九沂之源三十载,自然不曾听闻。”

  月清河满心气恼,当即道:“那你方才为何发笑?”

  仙人可疑地移开视线。

  秦观颐低眸摩挲云中剑,唇角紧抿,眸光淡淡。她看云中剑,又看冰原,就是不肯往月清河身上落,“方才我也不记得有什么表情,许是清河看错了。”

  月清河:……

  若不是此处人多眼杂,即便是仙人的耳垂,她也要叫秦观颐尝一尝疼痛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