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河心中一凛, “云汐也有作恶?”

  蜃嗤笑,“本座见你平日护她十分习惯,她惯会柔弱可怜, 哪一日那崽子将你吃了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月清河心道云汐虽然看着年幼, 此时也已经是脱开幼年的王女, 你这还在长角总是不适的魔龙分明才是半大不小的那一个。

  “是在下眼拙,什么也看不出。”

  月清河哄龙已是信手拈来, 当即洗耳恭听的姿态道。

  蜃满意指指后头的王宫, “本座昨日前去查探这王庭奇怪的地方, 已有所收获。”

  月清河惊愕, “你是说那邪物就在王庭?”

  蜃扯了扯唇角,“何止于此。”

  人形魔龙将修士微微一拢,月清河只见眼前一花, 她已经被蜃揽着瞬时穿过重重宫殿楼宇, 转瞬横跨整片绚丽华美的王庭。

  海底沉寂,在王庭的平坦沙土之外,直直落进深渊。天光照不进眼前直冲海底的悬崖,却时不时有奇形怪状的妖物自崖底爬出来。

  “此刻说什么都不如眼见为实, 本座带你一同再去看看。”

  月清河由什刹海的霸主带着落下深渊,光影暗淡下去, 只见底下进进出出的妖物皆十分谨慎,没有几个能修出人形。

  深渊下灵气稀薄,更有数十种明里暗里的禁制。月清河甚至能瞧见那狰狞的海妖举着巨钳在面前晃过去, 却对她们一人一龙毫无反应。

  蜃说道:“王庭涡流中不断有修士与海妖运送活物,里头正有修士。”

  月清河跟随魔龙一路潜行。

  深暗海渊不见天光, 她骤然睁大双眸。底下分明架着密密麻麻的刑具,上头捆住了不少修士被封锁经脉, 困在深深海底,只得了一团气泡吊着命在,手脚皆钉在底下。

  粗略一瞧,不下百人。

  奇形怪状的海妖自趴在他们身上吸食取血,不多时,已经有不少海妖渐渐从纯粹的妖物化形,有些竟然自深渊出来,已经和行走王庭的妖物一般拥有了完整的人身。

  一股寒冷刺过心头,月清河几乎按捺不住怒火,“海族明面上与仙门和睦,如今竟然在抽取修士的根骨修为!”

  蜃瞥了一眼,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将月清河带来,此刻根本不怕被发现。

  魔龙不在乎修士性命,此刻也道:“碧落海妖物修为比起什刹海多出许多,你可有想过为何?”

  月清河脑海中一片混乱,仅存的理智都在按捺下去救人的怒意,顿时怒道:“抽取根骨血脉化形天道难容!它们怎么敢如此……云汐难道丝毫都不曾知情,她为何不阻止?”

  话音出口,月清河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碧落海的王女殿下鲜衣华服,自众妖簇拥下降临深渊。她惯常柔弱可怜的脸上俱是冰冷威严。

  “殿下,此处一切如常。”

  狰狞的海妖将巨钳收拢身前,云汐人形纤细,此刻众妖俯首,那些守卫的妖邪谄媚顺服。云汐没有给在场的妖物一个眼神,径直拂袖进入牢狱。

  看来鲛人一族的殿下对此处不仅是知情,甚至前来巡查已是惯例。

  月清河默然看着那位王女殿下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枷锁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沧澜宝船的邪物正是鲛人一族,那小崽子既然是王女,岂会毫不知情?”

  魔龙懒洋洋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蜃眯着幻化成深黑的兽瞳,其中的兴味和残忍丝毫不减,“小修士,要不要本座再带你进去瞧瞧她究竟在做什么?不然她今后东窗事发,可要向你哭诉不得已呢。”

  月清河沉默良久。

  往日和今日的经历在眼前划过,她终究摇摇头,“不必。”

  “城主若是愿意,请带在下暂且离开。”

  修士与妖物从前便是对立,如今的和睦又有多少年?恐怕月清河将云汐捉住了当面对峙,云汐身为鲛人一族未来的王,岂会认定自己残害修士有错?

  恐怕她后悔的,只是没有掩盖好行踪让自己发现。

  月清河眼前一晃,已经离开了那炼狱般的深渊回到客居。王庭华美明丽,处处典雅尊贵,月清河眼前却还是那些修士被捆住取血的模样,心中一阵翻腾。

  怒意让月清河声音比起平常冰冷得多,“我要去救人。”

  蜃饶有兴趣地瞧着月清河,见这女修按在灵剑上一脸冰冷怒意也觉新奇,“你如此下去救人,不怕鲛人一族将你撕做碎片?”

  月清河将自己法器排在桌案上。

  山河画卷是隐蔽生息修养所用,沧海一粟善作逃离器具,身上的柔软甲胄是故人的防身器具……除了一把摘星殿中秦观颐所赠的灵剑,竟然找不到自己能单枪匹马救出那些修士的依仗。

  魔龙蜃瞧着月清河的动作,见她忽然沉默,了然道:“你若想救人不若求一求本座,兴许本座就将他们捞出来。”

  月清河抬眸,“怎么求?将我这胳膊献给城主尝一尝么?”

  魔龙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白裳掩盖下女子一手持灵剑,纤细却充满了稳定和力量。蜃满意点点头,“不错,虽然不能吞吃你的神魂,提前吃一点开胃菜也是可以的。”

  月清河默默长叹一声,收好法器灵剑。

  魔龙桀骜,即使近日好说话了许多,也并不是能够信任的对象。

  她必须得另外想办法。

  -

  云汐自深渊出来,回到王宫。

  熟悉的血气萦绕在她身侧,使得这位海族殿下神色冰冷。她幼年只是双生子之下阴暗的影子,此刻作为唯一的王女,众妖皆退避恭敬。

  云汐踏入王庭。

  她所居住的宫殿只比起女王稍逊一筹,不仅灵气汇聚,更有海族最为强大的尊者庇护。此刻女官匆匆赶来,“殿下,昨日送您回来的贵客此刻在宫中等您。”

  昨日的修士,是月清河?

  云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一贯冰冷的面目期待追问,“是那位仙门女修月清河?”

  女官连连点头。云汐脚下生风,恨不能当场化作原型。她匆匆回到自己宫门,忽而停下脚步,忐忑不安地整理衣装。

  与从前孱弱畏缩,活在双生子阴影下的小鲛人不同,如今的云汐作为碧落海唯一的王女金尊玉贵,与从前相比尊贵许多。她身着华服摇曳如鱼尾,绚烂冰玉凝成王冠坠在深蓝发丝,一无比威严。

  那副身为鲛人的面目五官也极为旖旎美丽。

  云汐踏入殿门,海妖为她开路,皆顺服崇敬。

  穿花拂柳,绚烂的珊瑚荡开视线。行到深处,墨发白裳的修士端坐厅堂,背对这处。她等待得久了,目光落在厅中一架冰丝竖琴。那柔软的发丝流淌而下,犹如新雪上墨色柳枝。

  云汐一路的期待和忐忑搅得心绪沸腾,此刻终于见到了人,几乎挪不开视线,在门前蓦然怔愣。

  若是千年万年能见到此人留在自己身边,掏出心间血珠她也甘愿。

  “云汐?”

  仙门女子回眸,淡然的神色见来人而微微波动,仿佛春风拂动了平静的水面。冰雕玉琢的美人从恒古不化的寒月活了过来,云汐只觉鼓噪不休的心跳慢慢缓和,心尖软做一团。

  “清河,你终于肯来见一见我了。”

  月清河微微抿着唇,忽而一笑。她面前的小殿下鲜衣华服装饰威严,此刻却有些傻气地愣在面前。

  海妖侍女们知情识趣早已退去门外,此刻房中只有两位女子,比起从前月清河退避三舍,此刻她主动前来,二人只见少见地气氛安宁。

  月清河摇摇头,指对侧的桌椅,“今日我来,是昨日陛下宣我过去,称你上请我为海族祭司这件事。”

  云汐昏头转向地坐在月清河对侧,闻言又急着起身解释道:“此事我只是向陛下提起,并未知晓陛下竟然直接寻你问话,是我不好。”

  说完,海族的小殿下悄悄寻着月清河的面色,软声道:“清河是不喜欢么?”

  月清河垂下眸光,自桌案拿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海族祭司得享王庭天材地宝,又有女王恩泽,对修士来说的确是一项天大的机缘。

  若非她见了那深渊下的一幕幕惨状,也不会多想。

  月清河轻轻开口,“我并非不愿,只是此事你应当提前与我说。”

  云汐正忐忑不安,此刻又听到那清凌凌的声音传到耳畔,“若我并不知情,待陛下问起应对失礼了该如何?毕竟我只是修士,你今日地位得来不易,恐怕会让你在陛下面前难做。”

  云汐惊喜地望去,见一向排斥自己亲近的女子撇开目光,半张小脸露出一点不安。

  云汐张了张口,几乎被甜意冲昏了神志,“清河是在担心我么?我如今自然是没事,陛下不会怪你失礼,只要你能答应我就好了!”

  云汐几步抢上前,忍住了直接去牵女子的手,只是小心翼翼地瞧着她,“如果清河也愿意,稍后我们就一起去求见陛下如何?”

  那声音里的雀跃和欣喜几乎要溢出。

  月清河低着头,目光中鲛人一族的小殿下急急忙忙伸出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云汐如今已经从幼年的状态中恢复了,此刻和自己差不多高,这番反应还是十分孩子气。

  和方才在深渊下见到的那位神色冰冷的鲛人殿下,几乎是两个人。

  “如此,我们稍后便去。”

  月清河听到自己柔和许多的声音这样应道。

  不知做了海族祭司,她是否有更多机会去接近那处海底的牢狱?

  王庭皇宫。

  海族王女,鲛人一族的云汐殿下带着救她出幻境的仙门修士求见女王。

  层层玉阶铺开大殿,月清河再次步步踏上。她随着云汐走过空旷巨大的长阶,两侧历代鲛人女王的画像绚丽威严,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壁垒重临人间。

  月清河再次拜见鲛人一族女王,身侧的云汐恭敬说出两人来意。

  女王并不诧异,吩咐道:“如此最好,来人,准备仪式。”

  云汐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清河别怕,正式大典前我们还有事情需要完成,你只需要跟着我便好。”

  月清河只觉不对。她没有听闻过海族祭司还需要做什么仪式,此刻大殿之外都有高阶海妖守卫,她一人面对云汐与鲛人女王没有丝毫把握能够脱身,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城主?

  月清河试探着心念呼唤,她并没有把握,再唤了两次,终于得到了一丝困倦懒意的回应:“你这小小修士又有何事?”

  月清河心下一定。看来堂堂什刹海之主肯随她来碧落海,又纡尊降贵做护卫至今,还是不会彻底袖手旁观的。

  月清河面上沉静不动声色,以传音默默将目前境况和魔龙简略说了一通。

  “海族祭司?那可不是个好位置。鲛人一族排外,你作为修士不能叫她们彻底放心,绝不可能将私下暗地里的事交给你。”

  魔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她近日困倦,此刻声音也懒散多了,“你不肯叫本座援手,就是为了找这种笨办法?本座不会真叫你被鲛人吃了。”

  月清河心下稍安。她见女官重回殿中,各自捧着奇形怪状的器物,便暂且停下传音。

  云汐显然很了解所谓仪式,已经自顾自上前拿起那些器具。女王坐在高台上隔着层层珠帘,月清河并不能直视那位王者的威严,只听到云汐柔软的声音道:“清河,请来饮下此杯。”

  月清河转眸,就见面前托盘上两杯晶莹剔透的水。

  冰晶所做的杯盏清澈无比,干干净净的水落在其中,云汐已经托起一杯仰头饮下。她放下空下来的冰晶杯盏,双眸期待微亮,“此杯饮下,我们便可以开始仪式了。”

  身周数十位海族女官虎视眈眈,月清河迎着云汐期待渴望的目光,伸手拿起那杯平平无奇的水。

  晶亮剔透的冰晶杯盏落在她手中,莹润的指尖比起杯盏更为洁净,仿佛一抹新雪。月清河低眸,鼻尖嗅到了奇异的气息,犹如天材地宝浓缩在面前小小一杯水中,散发出灵材独有的清香。

  她面上沉静,仿佛毫无所觉。

  月清河低眸举起杯盏。她纤薄柔软的唇碰在那层冰晶上,花瓣一般惹眼。

  云汐的目光热切,一错不错地瞧着面前女修的动作,只觉目眩神迷。她不由微微张口,几乎心都要跳出来,情不自禁地开口道:“今日后,清河与我便再无嫌隙了。”

  月清河手中一顿。晶莹杯盏中清亮的水珠荡漾,她抬眸望向面前的鲛人殿下,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