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元照果然去找了吃食。

  天魔之隙昏暗污秽, 处处是魔物和幻境。不知小凤凰去了哪里,竟然真的找到了不少干净的灵果,还有一盒子寒玉匣。

  月清河见她回来, 拿着熟悉的寒玉匣, 心下一动, “你带了什么?”

  曦元照瞥她一眼,得意道:“你一定猜不到。”

  她卖关子, 月清河却不接话, 曦元照等了半晌, 不耐烦地自己打开了。月清河一见, 果然是一片雪白的鳐鱼。

  月清河一时无言,曦元照已经捣鼓着什么,又唤出来一架傀儡。她倒是知道自己控制不住火灵, 亲手去碰这些东西定会将它们化作飞灰。

  月清河故意挑剔道:“你的傀儡看着不太干净。”

  曦元照哼了一声, 神色间暴躁不耐,手上却取出一瓶无尽水,对着那木呆呆的傀儡兜头浇下去。直把那傀儡磋磨得几乎闪闪发光。

  她再取了一些物件,挑挑拣拣, 拎出一柄药鼎,几只布阵用的玉碟, 同样兜头浇下去,其手法简单粗暴,真的将那些器具洗得闪闪发光, 找不出一点痕迹。

  月清河:……

  本是想拖延一番时间,给这小凤凰找点事做, 没想到她竟然能耐着性子。

  曦元照恶声道:“这些东西进了我的储物就没有动用过,如今用灵泉洗了个遍, 行了吧?”

  月清河勉强点头,又强调道:“鳐鱼烹饪最要火候,从前王宫中也只有御厨做得好。你若不能做好我不会入口。”

  “你……”曦元照气道:“我从前可没有亲手为你做吃食!”

  月清河哼了一声,“你不行便放我出去。”

  曦元照咬牙,“等着。”

  小凤凰手下一阵动作,那本来应当用于对战的傀儡动了起来。它锋利的爪子收回,洗得发亮的手取出那片雪白的鳐鱼,咔嚓咔嚓利爪挥成虚影,一片片鱼肉落在玉碟。

  曦元照抬手取出无尽水,注入那个巴掌大的小药鼎。傀儡取出火引点在药鼎下,煮起了鳐鱼。

  月清河一时无言。即使她如今存心要给曦元照找事做,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凤凰做吃食是认真的。

  曦元照一番动作,见她细细地盯着那药鼎,将那几个灵果洗了盛在盘中递过去,“你如今也算修士,怎的还未辟谷?先吃这个。”

  朦胧的香气弥漫开来,小凤凰操纵傀儡,专心盯着火候。

  月清河抬手接来那碟子果子,取了一只。酸涩和清甜在口中绽开,她皱了皱眉。

  曦元照总算搞出一盏鱼汤,将之推向月清河,“尝尝。”

  药鼎将鳐鱼的滋味锁得分毫不露,既保持住了吃食的热气,尝了一口,鱼肉的鲜嫩仍在。月清河一时沉默。

  这药鼎保存药力的功效如此卓越,曦元照从未下过厨都能做一手好汤。此等绝世灵器被她们用来煮鱼汤,百草谷门生要是见到这一幕,当场杀上昆吾山的心都有了。

  熟悉的舒缓灵力蔓延到四肢百骸,月清河身心舒畅,连日来的疲惫都得到了消解。她动了动衣袖下遮住的手指,碰到剑宗铭牌和玲珑玉舟。

  小凤凰似乎不认识这两样东西,一直认为是月清河身上的装饰,并未注意。

  曦元照见月清河慢慢吃完那盏鳐鱼汤,嫌弃道:“连吃食也指定要这个,你还真是娇气。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

  月清河收回手指,望向她似笑非笑,“我从前也是如此,你也没有受不了。”

  小凤凰一时气结。

  恶人自有恶人磨,暴躁无礼翻天覆地的小凤凰败在了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月下仙人手上,是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曦元照桀骜不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所有羽族都小心翼翼捧着她。

  只有月清河从来未把她看在眼里。

  曦元照又感到熟悉的杀意。她咬牙切齿,直直盯着月清河,月清河亦望过来,笑道:“怎么了?我可有说错?”

  下不去手。

  曦元照恨恨转开目光。从前不见月清河,满心都想杀了她,如今见了月清河,却更加下不去手。

  月清河吃了一顿做的还不错的鳐鱼,勉强还算满意,总算放过了小凤凰,“如今我也困倦,你休息去,不要待在我身边。”

  曦元照一时气结,“你叫我做了鱼汤,就要赶我出去?你是真当我不会对你下手了!”

  月清河瞥她,神色坦然,“你会么?”

  曦元照更加生气,围着月清河团团转,一时拿她毫无办法,顿时口不择言道:“你如今也是只能吃下鳐鱼?你若不肯,我就将沧澜洲仅存的鳐鱼全都杀干净,一个不留!”

  月清河缓缓抬眸。

  她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起。曦元照只觉心下一震,她忽然发觉自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曾经月清河拿到了丹书火卷,留下一封书信离开昆吾山。曦元照将她带回,困在王座上,她实在不肯妥协,曦元照怒极,竟然将碧落海沧澜洲附近的鳐鱼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片海域被凤凰天火摧残以后,鳐鱼几乎销声匿迹,从前随处就能买到的吃食,变成了寒玉匣才能保存,一片千金求而不得的稀世珍馐。

  记忆中月清河的错愕和厌恶犹在眼前,如今,眼前的女子亦似笑非笑道:“你还知道是你封锁了沧澜洲,如今要再去封锁一次么?”

  月清河生气了。

  曦元照心中竟然有一丝久违的慌乱。她望着月清河,唇瓣开合,似乎要解释什么。

  可终于她聪明了一次,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一定是月清河不想听的。从前见月清河如此明显的气恼,曦元照一定会得意洋洋乘胜追击,此时竟然保持了沉默。

  月清河维持着冷淡的神色离开。

  曦元照追了几步,见那人不理会自己,只觉一阵抓心挠肺的烦躁。

  月清河寻了一处清净的池子边。

  她知道曦元照一定会盯紧自己的行踪,此时若是走了,小凤凰还能追上来,她也再没有离开的机会,曦元照一定不会再耐着性子与她追忆从前。

  月清河在池畔,维持着冷淡的被激怒的模样,一手拿着空白的玉简。

  她稍稍等了一会儿,小凤凰已经追了上来——

  “月清河!”

  曦元照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心虚,她背着手过来,因不习惯讨好而别扭极了,“你怎么在这里。”

  池畔的美人没有回头,只有一个冷淡的背影。连声音也沉沉落在池面,“又有何事?”

  曦元照耐着躁意,将手中一物递出去,期待道:“看看这个。”

  月清河抬眸,就见小凤凰递过来一个笼子,里头正有一只炸毛的小鸟。那小鸟几乎还算是个刚刚换完羽毛的幼崽,此时吓得浑身炸起,犹如一个巴掌大的毛绒小球。

  它腹部雪白,羽翼却是绚丽的冰蓝色,此时因凤凰威压险些昏死过去,仍然是足够漂亮。

  月清河:……

  这又是要做什么。

  曦元照将那笼子往生气的美人面前推了推,从未说过什么好话的嘴巴结结巴巴,别扭极了,“你喜欢幼兽,这个送你。”

  “我此时也困在天魔之隙,不论如何也出不去。沧澜洲是去不成的,你别生气了。”

  月清河面无表情,收下那只鸟笼,却只是放在一边。不顾曦元照的焦急,她又执起玉简,口中应道:“知道了。”

  然后呢?曦元照有些呆住,她围着不动声色的美人,急道:“我方才是无心之失,你既然收下它,就不能再生气了!”

  月清河微微敛眸。熟悉的无奈浮上心头。这小凤凰一贯如此,她是永远都不可能教的会的。

  月清河抬眼将那只炸毛的小鸟推过去,不说话了。

  曦元照一时噎住。

  她见月清河继续执起玉简,沉思片刻开始镌刻法诀,只觉满心无与伦比的暴躁和怒意,几乎想要扑上去将月清河手上的玉简撕碎——

  为何不看看我?这些法诀有什么好做的,我都诚心道歉了,你怎么还是不看我!

  杀意袭来,月清河忽然开口道:“曦元照。”

  小凤凰一怔,继而狂喜,“清河!”

  她说着就要扑上来,月清河骤然起身连退数步,将玉简背在身后,喝道:“曦元照!你在想什么,快维持心神!”

  曦元照死死咬着牙,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双眸赤红的模样有多诡异,流动的赤金色充满了人形裂缝之间,月清河却没有露出恐惧畏惧,怒道:“你又想对我动手?”

  曦元照骤然停下脚步。

  她从来没有控制过自己的暴虐杀意,却频频在这个女子面前折戟。小凤凰急促地呼吸着,她死死地盯着月清河,如同野兽盯着想要拆吃入腹的猎物。

  人形上崩裂的裂隙渐渐愈合,曦元照终于开口道:“我不会再对你动手,我保证。”

  月清河做出气恼愤怒的模样,衣袖中的手却一直防备地按在铭牌上,经脉之中的灵气缓缓流淌,她防备着小凤凰暴起,曦元照却主动退了一步。

  曦元照停在原地

  她想要面前的女子不再气恼,她从前无时无刻,都被暴虐的杀意充斥整个脑海,一想到月清河离开的画面,就无论如何无法平静。

  此时曦元照几乎醍醐灌顶,遮盖她眼前的迷雾彻底散开——不要月清河讨厌自己,要月清河对自己露出,如同见到那剑仙一般,欢欣信赖的目光。

  曦元照终于开口:“月清河,我不会再对你动手。”

  她直直向着月清河道:“从前你生气,不是要我为你沐浴更衣么?我那时候并没有答应。”

  “我如今什么都愿意,我会如你从前说过那般,将你从发丝到指尖,都照顾得一丝不差。即刻就去。”

  月清河:……

  等等,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