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过了。”

  自月清河怒斥, 曲若寒才仿佛回神。她轻飘飘地盯着月清河少见的怒意,一眼不错,半晌微微一躬身, 只道:“是在下失礼了。”

  曲若寒说了方才那些莫名的话, 却再也没有提及其它, 转身离去。

  月清河皱眉望着那位高傲的天音门弟子飘然远去,只觉心中不解。

  这一代天音门掌门弟子中, 顾泠品性更随曲妙言一些, 曲若寒则过于桀骜, 和天音门柔和端正的风气迥然不同。

  但这些已经不是她应当关心的事。

  月清河摇摇头。她见曲若寒已消失无踪, 心道曲若寒既然已经中途离场,又从自己这里不快离开,飞仙楼此时应该无人关注了。她想了想, 索性转身再飞仙楼。

  这一次便十分顺利。伙计一面给月清河递来一只食盒, 笑着招呼道:“客人要的昆玉城特产珍馐,一共五道好菜都在这里头了!”

  “您这食盒难得一见啊,这样小心,一定是有什么大喜事吧?”

  月清河不由笑了笑, “哪有什么喜事,只是为出门在外的家人接风洗尘罢了。”

  伙计连忙接话道:“有好菜怎么能没有好酒?您看看咱们这儿芙蓉酿, 醉花神,御华仙酿都有存货,何不尝尝?”

  月清河看向那一排装在玲珑玉瓶的好酒。也是, 秦观颐此人并不爱口腹之欲,旁人庆贺饮酒作乐, 她唯一一次沾了酒,竟然是自己亲手递过去的飞仙醉……

  真是罪过。

  既然如此, 这一世她们二人清清白白没有妄念,不如请秦观颐一壶好酒以表答谢。

  月清河再道:“那便来一壶御华仙酿。”

  回到秦府时,天光正盛。

  月清河将食盒和酒放下,拿出铭牌,见秦观颐的名字亮在灵鉴上,此时应当是没有在秘境中。她指尖在这三个字上犹疑,却没有点下,转而去触碰一直闪烁的颖少云。

  颖少云自她离开昆仑剑宗,就一直不停地发传音。月清河自然知道她粘人又多话,索性没有理会。就这么几日,颖少云知她不会接传音,便一个劲地自顾自念叨。

  月清河点开颖少云的名字,就见她一股脑地说道——

  清河怎么一声都不告诉我就走了?是我错了,不要不理我啊!

  潘菱说你和剑主一同去了昆玉城,到了吗?如今一切顺利吗?

  我已经去了青崖居,雨尊罚我沿着青崖峰跑了三圈。呜清河,你不在我差点迷路。

  ……

  月清河本是一条条看过去,还算耐心,越点传音越多,月清河索性不再点开,先瞧一瞧颖少云一共发了多少——

  三百七十四。

  月清河一时绝倒。想要从颖少云的消息里得知同窗近况,看来不是一个好选择。她索性点开潘菱的消息,问道:

  你们最近如何?可有出什么事?

  一刻后,潘菱回道:

  这七日我们三人都在修习课业,一切无碍。倒是你在外游历一定要小心些。

  月清河笑了笑,回答了潘菱。易澜似乎也知道了她此时正在传音,也道:

  清河,多谢你的曼陀罗,我家小妹的病已经大好了。曼陀罗已经寄回,待你归宗一定要让我好好感谢你。

  月清河回道:

  一点小事不必重谢,我们是同窗,互相帮助是应当的。

  几番话后,时辰尚未过去多久。月清河收了灵鉴,望向院中草木繁盛,阵法维系秦府不辨寒暑。她眯了眯眼,一阵困倦涌上心头——

  这几日睡在秦观颐身侧。她还没有驱逐火灵,无法打坐吐纳,只得乖乖躺在床榻闭目沉眠。但秦观颐在身侧,月清河总觉得心思浮动,夜中常常梦见从前。

  这几日秦观颐不在,她一人躺在空旷床榻上,本应早早歇息,却也辗转难眠。

  秦观颐在或不在,都是烦恼。夜里难眠白日困倦,也是应当的。

  月清河自去了房中。

  她不好去动整齐的床铺,见书架旁有矮塌,正是当时秦观颐带她过来第一夜时所用。月清河俯身探了探,虽然比起床铺显得窄小了些,不过午后休憩是够用的。

  天光绚烂。繁盛的花木遮掩小院,在窗户与屏风投下阴凉。

  月清河半躺在矮塌上。倦意浓浓,很快阖眼睡去。

  秦观颐自去昆吾山三日。

  她并未盘桓多久,略一查探便回昆玉城中。究其缘由,是因那胆大包天的小凤凰即便重伤也要爬到自己同伴身边,还是莫名出现在昆玉城的天音门众人,亦或是曾经的天音门大师姐如今还在房中挂着清河仙子的画像……

  云中剑主并不细究。

  她自踏入秦府,感应到阵法波动,便知这几日并无大碍。

  故人留在自己宅中,如今身在房中,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是闲赏花木,还是浅尝灵果?或是手持玉简参详剑法招式,还是翻一翻玲珑玉舟里各种各样的私藏?

  秦观颐停在房门外,略一犹豫,抬手轻叩。

  轻轻两声回荡在幽静庭院。里头的女子并未应答。秦观颐侧耳,房中女子气息和顺,没有大碍。她略一用力,房门缓缓应声推开。

  屋中一半洒满日光,另一侧则留在阴凉下。女子倚在屏风后的矮塌上,她似乎倦得狠了,此时也未曾醒来。两扇柔软羽睫在小脸上映出浅浅的影子,颊边发丝流淌而下,落在脖颈,显得玲珑纤巧的肩膀更加柔弱可怜。

  她未施粉黛,肤色依然玉白得似乎莹莹生光,墨色发丝衬得唇瓣的嫣红格外惹眼。也许是睡得沉了,面上还有酣眠的一点晕粉。

  秦观颐停下脚步。

  此时若是月清河醒了,再请她喝一杯飞仙醉,她恐怕也不会犹豫一瞬。

  -

  天光熹微。

  月清河睡了长长一觉,身心舒畅。她动了动身子,从矮塌上支起,抬眼便见房中另有一女子坐在桌边。

  月清河心中一凛,她正待防备,再看却是自己买下好酒好菜正待犒劳的故人。

  “观颐?你何时回来了,怎么不叫我醒来。”

  月清河按了按衣摆,从矮塌上起身整理自己,心道幸好只是午后小憩一会儿,她此时穿戴整齐,并无不妥。

  秦观颐正坐在桌边,她没有去动食盒,反而自顾自拆开了酒封,已经喝下几杯。月清河过来时,她停手,开口道:“心绪不宁,我先饮几杯。”

  月清河摇摇头,坐在她身侧,“本就是给你的,什么时候喝了都无妨。难道说昆吾山有什么异动?”

  美人沉眠已是绝妙美景,她睁开眼眸语笑嫣嫣而来,却是更加让人无法招架。秦观颐垂眸,见杯中清亮酒液散发着幽暗甜香,再饮一杯才道:“凤凰一族并无异动,我见青鸾主持大局宴请天音门掌门,曦元照应当无法再现身。”

  月清河听到天音门,神色微顿。剑修转眸望来,月清河这才发现她已经将御华仙酿喝去大半。月清河来不及细想,连忙挡了挡秦观颐面前酒杯,“其他事暂且不提,你从前从不饮酒,如今喝下这么多恐怕有碍。”

  秦观颐眉目如墨,此时神色与平常并无区别。她微微皱眉,直直望着身侧女子,“清河,你应当知道修士可以自行逼出酒气。若我不肯,喝什么都不会醉。”

  秦观颐再道:“只有飞仙醉,我毫无办法。”

  月清河惊愕,她看着剑修笃定的眸子,缓缓收回手,一时间只觉得心下狂跳。端正清冷一心大道的昆仑天骄,剑修魁首秦观颐,唯一一次醉酒误事,唯一一次背离正道,正是为了清河仙子。

  秦观颐说完,却没有再提其它。她自顾自再饮几杯,神色一如往常。月清河只觉酒意混着她身上的气息,显得格外迷惑心神。

  她索性起身拿起那食盒——

  “只是饮酒未免寡淡,因这几日实在麻烦你援手,我听闻昆玉城中有些好的,特意买来请你共赏。”

  二人对坐,默默吃完一顿饭。

  月清河见法阵收走食盒,秦观颐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她实在坐立不安,便寻了个由头离去。

  直到天光渐渐暗下,月清河沐浴完毕,几番下定决心推开卧房房门——

  房中燃着柔和的烛火。窗户微开,清凉夜风吹拂纱幔,秦观颐只着一身中衣坐在床榻一侧,发丝漆黑如墨,显得这人格外冷然。

  月清河默默拂开纱幔,秦观颐见她来,收了玉简让开,“今日天色已晚,先歇息。”

  月清河应了一声。她坐在床榻内侧,见秦观颐起身上来,偷偷去瞧她的发丝。似乎由于上一次不小心,秦观颐不再解开束发,临睡前拢在另一侧。

  月清河手下微颤。她乖乖躺在里侧,闭上眼。听到轻轻一声,是秦观颐熄灭了烛火,身侧女子回到床上躺下,气息和缓。

  她们隔着一点距离,几乎是触手可及的位置。若是动一动手指,也许能感觉到对方肌肤的热意。

  月清河以手按住右侧手腕。

  今日秦观颐回来,也不知她能否睡个好觉,但愿一觉到天明……别再做奇怪的梦了。

  夜色渐深。

  秦府一片寂静,府中两位主人皆气息和缓,似是陷入了沉眠。法阵由灵力驱使,默默运转不休,将虫鸣与鸟兽挡在府门外。

  深深庭院最里侧的房中,女子眉头轻皱,似有不适。她处在睡梦中,轻轻挣扎,要将身上的束缚推开,却只有气息渐渐急促,那束缚愈来愈紧,直叫她渐渐喘不过气,艰难睁开眼眸——

  月清河挣扎了一下,她睡梦之中只觉身上沉重,睁开双眸,却见自己连人带被子,都被人迎面按在怀中。

  秦观颐分明只比她高一点,此时却将月清河整个人按在怀里。月清河只觉心口微热,她面红耳赤,只能勉强瞧见秦观颐的发顶。这人整个埋在她身前,吐息落在锁骨,亲密无间地锁住了她,却是一个委屈的姿态。

  月清河心道,秦观颐分明不会喝醉。她自己说过,修士只要逼出酒气,是一定不会喝醉的,那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月清河手脚都无法动弹,微微挣扎,反而被这人收紧背后手臂抱得更紧,喉中不满地出声,似乎是怒了。月清河只觉背后一阵发麻,僵在她怀中,忍耐道:“秦观颐?”

  女子抬眸,下巴蹭了蹭月清河的肩膀,只觉抱着温柔暖玉爱不释手。她触手皆是柔韧腰肢,脸颊边是柔软肌肤,蹭一蹭,脖颈肩胛一片晕红,是她终于醒了感到羞恼,怒道:“你这是怎么了?快放开我。”

  秦观颐吐息急促,委屈道:“师姐,你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

  月清河本来要抬手去推她,此时僵住了,“什么?”

  秦观颐嗓音模糊不清,只是她们二人此时亲密无间,月清河还是听到她道:“师姐丢下我一个人在剑阁,如今还要去天音门。师姐分明答应过我的……等我长大,师姐会和我一同。”

  至于一同什么,这人似乎并不清醒。

  月清河一手僵在空中,只好落下去,试探地揉了揉秦观颐的发顶。原来白日一壶酒,她如今却是醉了。

  “是我不对。好了,你如今已经长大,不要再和师姐撒娇了。实在委屈,师姐会补偿你,先放开好不好?”

  月清河柔声哄劝。她如今顾不得想其它的,只想先将自己从手软脚软动弹不得的模样解救出来,不要再和这女子亲密无间地贴着。

  实在尴尬羞耻了些。

  秦观颐浑浑噩噩。酒意没有驱除,她睡梦中想起从前受伤后的记忆,再加上这几日见闻,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就在身侧,当即毫不犹豫地将人抱在怀中。

  秦观颐再蹭了蹭女子纤细玉白的脖颈,直到她气息不稳,肌肤晕开一片红痕,才道:“师姐既然说要补偿,便不能拒绝我。”

  月清河只觉一片痒意。她偏了偏头,试图平复异样,听到这话心中笑道,小秦观颐不过几岁,能有什么补偿,便连忙开口道:“好。”

  秦观颐以手按在她身后不许她挣扎,一手却忽然抚在月清河脸侧。月清河心下一惊,她却无法动弹。这人似乎半梦半醒,气息中酒意浓浓,见她动了动身子更加急切,气息扑在月清河下巴上,甜香与热意让月清河当即后悔,“你,你别……”

  秦观颐皱眉,半睁着眸子瞧着底下的美人,“师姐不许耍赖。”

  她控制不好力道,昏昏沉沉,鼻尖碰着月清河的脸颊寻寻觅觅,直教月清河心都要飞起来了。她睫毛因惊慌眨动,只觉面前女子俯身按着自己,气息混乱,寻了半晌不得其法。月清河被她困在怀中,此时屏住呼吸,心神都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额头一凉——

  秦观颐落下一吻。她终于心满意足,蹭了蹭怀中女子的脸颊,一下子昏睡过去。

  月清河僵在她怀中,仰头望着头顶纱幔。心如擂鼓还未停歇。她面红过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愤愤去揪身上女子的耳垂——

  什么啊……你这人,原来只是想吻一吻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