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月清河心慌意乱, 本以为自己要一夜无眠,竟然难得睡了个好觉。

  起身推开房门,秦观颐不在。桌上摆着几道点心粥食, 月清河洗漱一番用了早膳。那人已经在院中等待。

  见她出来, 秦观颐收了飞剑递来一张纸, “今日城主府传讯,城东一家人称昨日家中小女彻夜未归。”

  月清河接过细看。昨夜女儿节, 城东商户顾氏一家的小女儿走失了, 天光大亮还未寻到踪迹, 恐怕有些不测。

  月清河道:“我们即刻去看。”

  城东商户顾氏是昆玉城顾家的远房亲戚, 因沾亲带故做些买卖,日子算凡人中过得不错的。家中一儿一女,昨夜女儿节哥哥带着妹妹出门不慎走失, 一家人连顾氏宗门寻了一夜, 不得不求助城主府。

  月清河与秦观颐一同到城东时,顾家急的团团转,不时有受雇的差役来往报信,见两位仙门女子上来, 妇人连忙迎出来:“小女一夜未归,近日城中屡屡出事, 我们实在无法,还请仙师高义救救我女儿!”

  月清河抬头四顾,收拾得还算干净的一座三进小院, 还有几个仆人扫洒,月清河道:“你女儿昨夜可留有什么物件?”

  秦观颐只做沉默寡言的护卫, 并不插手。这件事对她来说,用一个寻踪术恐怕就能即刻解决, 但月清河似乎有她的打算。

  见月清河说话,那妇人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连忙进屋翻找,出来时手中捧着一只玛瑙镯子,“昨日小女出门前留下此物。”

  月清河拿起那只镯子看了看,心中默念。片刻对妇人道:“你女儿昨夜最后一刻在昆玉城中,是曲池坊,子时一刻。”

  妇人当即面色惊惶,“曲池坊?可是那处是羽族驻地,小女怎敢自己过去?”

  昆玉城中虽然混杂,但散修,顾氏修士,羽族妖物与凡人等皆是泾渭分明,修士居于北方六坊,凡人居于城东十四坊,羽族等妖物聚集在城西四坊。

  凡人对妖物的恐惧虽然有所淡化,但至今仍旧避之不及,若非昨夜女儿节,极少与羽族碰面。

  城东商户所在,离羽族驻地曲池在两个方位。月清河隐约见顾家女儿只十四,基本不会是自己过去的。

  月清河看一眼秦观颐,又道:“夫人不必忧心,我们二人自去看看。”

  离开商户顾家,秦观颐问道:“你如今也会问卜?”

  月清河手中拿着那只精巧的玛瑙镯,奇道:“摘星殿青雾屿尊者虽是剑修,也有讲这一门的,我如何不会。”

  秦观颐轻声笑了。她没说话,月清河却能听出那股子揶揄,顿时气道:“从前不会乃是天道作祟,我如今会的可多了。堂堂云中剑主也要小瞧人?”

  秦观颐转眸望来,她头上的赤色发绳还没解,如今微微点头,便在发丝中晃了两下,“不如何,只是见清河变厉害了,我心生欣慰。”

  月清河只见这人漂亮的黑眸满是笑意,一点朱红落在耳畔,整个人格外摄人心神。她不禁避开目光,声音渐渐小了,“说话便说,笑什么……”

  秦观颐摇摇头,“都依你。”

  沿着玛瑙镯上的气息,月清河一路走出昆玉城。路边从繁华商铺变作星小摊,再踏出高大的城门,行人熙熙攘攘,各自挑着米面菜式入城,更有车队拉着沉重的货物,看得月清河十分好奇。

  再到沿着气息寻到城外十余里的一处山涧,月清河翻开草叶枝杈,终于寻到了那昏迷的少女。

  月清河将人扶起,见她衣着完整只是沾了些枯草,将她脸上草梗拂开,伸手探鼻尖,微弱的气息拂过。捏在腕上,亦是正常。

  “她没事。”月清河向秦观颐道。

  秦观颐在附近走动,见那少女所在是山涧上方,远离风与溪水涨落的位置。四周特意布置了荆棘草叶,甚至还有一些散的捕兽夹,倒像是为了保护少女所设。

  没有灵气。以手拂在地面,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月清河一面扶着那少女,自铭牌中取出一些水喂她,一面查看四周道:“寻常妖物邪魔掳走凡人,总不会是什么好去处,要么为食血肉,要么为练功法。只要沾血,必然留下气息。”

  “这一位倒是蹊跷,干干净净。”

  秦观颐自玲珑玉舟取出一架马车,月清河将少女放于车上,坐在车前。秦观颐步行于她身侧,接着问道:“你认为这件事是否与羽族相关?”

  月清河靠在车厢,闻言摇摇头,“妖物早已归顺凤凰一族,如今修炼有道,安居乐业很少伤人。”

  将顾家的小女儿送回去后,那妇人千恩万谢,将在外寻人的都叫了回来。少女躺在自己房中床榻昏睡,悠悠醒来,喊了一声“娘”,便哭着说饿。

  月清河等她们各自抹着眼泪说了好些话,平静了些,进去问道:“可记得昨夜是什么人掳走了你?”

  顾家女儿怯怯地想了想,“我昨夜和哥哥一起出去,人太多走散了,忽然眼前一黑闻到一股香气就昏过去了。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秦观颐扬了扬眉。月清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句话,“什么香气?”

  顾家女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像是什么花开了。”

  月清河与秦观颐对视一眼,谢绝了顾家人的谢礼。出来大街上,月清河抬头四顾,见凡人所居十四坊因通商人数繁多,大多只种些低矮无味的树。此时时节已过,早已没有花开。

  月清河与秦观颐一同造访了五六户失踪的人家。

  昆玉城向剑宗递来拜帖时,并未详细说出城中情况。月清河亲自探寻才知,近三个月来,城中失踪二十余人,上到城主府三岁的孙子,下到昆玉城周边村落的村妇,有男有女老少皆失,竟没有共同之处。

  月清河道:“我如今确认此事并非人祸了。”

  秦观颐没有说话。她并不会插手,只是跟在月清河身侧,保护她的安危。

  月清河冥思苦想一阵,又前往城主府。城主府是顾家没有修道天赋的族人,他见月清河拿着拜帖过来,十分恭敬将二人请进门。

  月清河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问道:“城主,你可知这几月除了失踪,还有什么怪事发生?”

  城主想了想,“一切如常。”

  他忽然顿住,再道:“仙师,城东王家王生得了怪病,他夫人日日前来求药。可我们顾家只是修士,怎会有起死回生的术法?”

  “王家夫人也是可怜人。若仙师今日见了她,还请莫要怪罪。”

  月清河笑了一笑,“我自然不会怪罪。”

  她手中还拿着顾家女儿的玛瑙镯,转了转手腕,就收进铭牌。口中只道:“既然我们寻不到那掳掠的贼人,城主何不告知一番王家所在,或许我有法子治治他?”

  城主自然和盘托出。

  月清河今日辗转昆玉城数地,此时天光渐渐暗淡。她谢绝了城主的陪同,与秦观颐二人前去王府。

  待走进坊中,迎面既是草木清新的气味。月清河在王家府邸外见府门虚掩,显出主人家闭门谢客,多日不曾走动。

  她反手将那玛瑙镯取出,握在手心,上前轻叩王府府门。

  看门仆人探出头,见门外站着两位女子打扮与平常不同,语气慎重道:“您二位是?”

  月清河淡淡一笑,朗声道:“听闻你家主人多日重病,我等特意前来救治。”

  仆人即刻行礼,将她们请进府中,恭恭敬敬上了茶,另有仆从匆忙走进院落深处去请主人。月清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院外一片青葱翠色,这王府的确花木繁多。

  她远远望见院落深处,更有一株茂盛的桃树,枝杈繁盛探出屋檐。

  美貌妇人匆匆前来,见月清河等二人连忙道:“实在失礼,妾身走不开,竟然未能亲自前来迎接。还请见谅。”

  月清河寒暄几句,暗中打量。妇人约么二十出头,样貌在凡人之中显得格外出挑,只是眼圈红红,脸上哀戚像是多日愁苦。她气质比之修仙中人自然不足,但在昆玉城中,算得上难得的亮色。

  月清河缓缓问道:“不知王生如今境况如何?夫人若不嫌,还请带我前去看看。”

  王夫人连忙擦擦眼泪,“这是自然。”

  她一人在前,月清河与秦观颐跟在后面,仆从纷纷见礼,院落九曲回肠,直到打开王生所在的屋子,月清河嗅到一阵苦涩的药味。

  房中门窗紧闭,昏暗阴沉。男子躺在床上,王夫人接过仆从药碗,扶起王生一点点喂他。王生似乎神智昏沉,吞咽微弱。一碗汤药足足喂了许久。

  月清河四处打量。这房中痕迹,果然是病了数月之久才有的,王夫人面色哀戚不似作假。她为自己夫君侍奉汤药,便出来欠身道:“夫君久病缠身,此时不便见客。如有失礼还望见谅。”

  月清河点点头,隔着纱幔往里面瞧了一眼。男子昏沉瘦削,的确是生机淡薄,久病缠身。她暗中探了探,却见他并非是被什么东西夺取生机,反而有一股子力量,正在苦苦支撑着他不至于丧命。

  月清河退出房中,见王夫人即刻热切上前,“可有办法救救我夫君?”

  秦观颐没有说话。月清河回头,望见王府中那株无比繁盛的桃花树,向王夫人笑了一笑,

  “夫人,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夫君如此,你若再不顾及自己,恐怕也要步他后尘。”

  王夫人娇艳哀戚的一张脸,微微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