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棠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他。

  只是静静的站在他身前, 攥着烛封剑,眼睫微颤。

  他会入魔吗?

  如果他想入魔,又怎会叫旁人发觉?

  两人对峙良久, 后来他又买了串糖葫芦, 递到华清棠跟前:“不甜,酸的。”

  华清棠看着那串糖葫芦, 没接,他倒也没生气,只是自顾自将手收了回来,又吃了一串糖葫芦。

  “我不曾教过你什么。”他忽然开口。

  但华清棠没等他说出下话, 便立刻打断了他的下话:“师尊。”

  乌黑的瞳仁中映出这街上的许多人, 这其中,也包括了站在他对面的朝凌仙尊。

  “拜过师,便不能反悔。”

  “那便随你罢。”

  话音刚落, 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出霜寒,抵在华清棠的脖颈上。

  他手上的动作利落, 华清棠的脖颈上瞬间落下了一道血痕:“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华清棠却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霜寒剑刃, 指腹在伤口处停留片刻, 沾了些血渍:“师尊若想以此与弟子撇清关系,恐怕是行不通了。”

  “……”

  霜寒剑没动,他依旧死死攥着剑, 但却被华清棠以两指挡开。

  “先回去罢, 师尊。”华清棠看着他,他也没说话, 半晌,放下了霜寒。

  只听他嗤笑一声, 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华清棠:“旁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你为何要上赶子凑上来惹得一身腥。”

  华清棠反问他:“旁人也不曾为我爹娘喊冤叫屈,更不曾替他们报仇,师尊又为何要做此等于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之事。”

  他没说出个所以然,竟鬼使神差的跟华清棠又回到了邵阳。

  他们回去时,邵阳一片死寂,徐佞他们还没回来,估摸着还在山下寻他。

  他见到那些惶恐的弟子也没为难他们,只是旁若无人的回了自个儿的院子里。

  再后来,便是徐佞他们回来了,在得知朝凌仙尊竟然堂而皇之的回了邵阳时当即与他产生了争执。

  “他们何错须得你去屠人满门?!”徐佞这会儿梗着脖子、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怒气腾腾的指着他大吼,就连指着他的手都被他气的颤抖。

  朝凌仙尊淡淡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打算喝一口茶,但这口茶没喝上便被程慊给掀了。

  瓷片碎裂的声音清脆,茶水也连带着撒了他一身。

  “你有病么?”某个脾气古怪的朝凌仙尊终于纡尊降贵的开口跟他们说了第一句话。

  程慊冷笑一声,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是啊,只有你朝凌仙尊没病,将人满门尽数屠戮,还要我们替你去善后。”

  “你且说,我们要如何同百姓交代?你杀人时可曾想过我们一丝一毫?!”

  “你若今天说不出个名堂!便滚出邵阳!师父他老人家若泉下有知定也不想见你这么个祸害辱没他的名声——”

  “好。”他不等程慊把话说完,便淡淡的应了他的话,“从今日起,本尊便与邵阳一刀两断。”

  “你什么意思?!你还——”程慊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怒气上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像是下一刻便要与他拔剑相向。

  韩昭袁扯住了程慊的胳膊,将程慊带到自己身后,语气还算是平和,但依旧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他淡淡的看向韩昭袁,目光又落到与韩邵袁一同来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又同韩昭袁道,“你们不必为本尊善后。”

  “本尊杀他们便是想叫他们暴尸荒野,你们去了,才是坏了本尊的好事。”

  程慊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笑了:“你若早想如此,便趁早与我们割席别祸害邵阳的名声!”

  钱凛珩微微蹙眉:“你当真要与我们恩断义绝?”

  “是。”

  话音刚落,程慊便毫不犹豫的对他动起了手——!

  “程慊!”韩昭袁知他一人不敌朝凌仙尊,不得已也跟着他,确保他不会被朝凌仙尊打伤。

  与此同时,他还要兼顾着跟朝凌仙尊喊话:“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你同我们说,我们——”

  朝凌仙尊周身骤然萦绕着黑雾,将韩昭袁的话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弥漫的黑雾中,只听见他一句。

  “无话可说。”

  “他入魔了!”程慊扯着嗓子,朝还未被黑雾包围的钱凛珩喊道。

  一片混乱。

  最后只听见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句。

  “朝凌仙尊叛变了!!!”

  雷鸣接连不断。

  温玉沉松开了原本环抱着他的手。

  他知道华清棠的性子。

  所以他打算让华清棠亲眼看着自己为了“朝凌仙尊”而死。

  如此一来,他再醒来便不会想着如何去救“朝凌仙尊”了,他该是对自己这个狐狸精念念不忘。

  “走罢,再不去,兴许就帮不上他了。”温玉沉牵住了他的手,与他一同踏出门外。

  华清棠回握住他的手,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同他说:“对不住,本不该将你卷进来的。”

  “那你日后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温玉沉从善如流的接住了他的话,回头时朝他轻笑了一声,他逆着光,从华清棠的视角来看,倒像是他本人在发亮。

  “…你想要什么补偿?”华清棠问他。

  温玉沉仔细思量了一下,如实回他:“尚未想到,郎君先欠着,等这次回来,再补给我。”

  “好。”

  不远处朝凌仙尊竟凭借一己之力将徐佞他们四人接连击退——

  徐佞见华清棠出来,当即就要将他护在身后,只可惜晚了一步,华清棠被那黑雾先一步吞噬。

  “华清棠!”

  薛齐刚赶过来,扶住了徐佞:“师尊,他、他们…是一伙的。”

  “有下山维护秩序的同门告诉弟子,他们看见了华清棠与朝凌仙尊厮混…”薛齐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是在弟子同他说了朝凌仙尊可能入魔后,他依旧与朝凌仙尊厮混不清。”

  “后来姜陶他们又在半路上打听到朝凌仙尊灭人满门便是为了给华清棠报仇。”

  “华清棠父母的死便是因为那户人家买凶杀人。”

  “沐师兄那边也传来了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朝凌仙尊早在数月前便已有了入魔的迹象。”

  这边薛齐正说着,那头沐少卿便风尘仆仆的同姜陶带了不少人手回来——

  沐少卿身子一倾,便跃下了马,还不忘回头给姜陶扶了一把。

  “多谢师兄。”

  沐少卿“嗯”了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将那人证物证递到徐佞眼前:“这是在朝凌仙尊灭门前夕去过的最后一处地界。”

  “此处鬼魅横行,妖魔同归,而朝凌仙尊去过后那地方便不曾有过这群东西存在过得痕迹。”

  一般来说怨气或多或少都会残留些许,但如果一丝一毫都没有残留,那便说明那除掉妖魔鬼怪的人用的法子有些“独特”。

  换而言之,便是除掉它们的压根就不是人,而是它们的同类。

  只有同类相食才不会留下“残渣”。

  这还不足以证明朝凌仙尊是入了魔的,于是,沐少卿接连把见过朝凌仙尊的人都叫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他的画像。

  “我、我看见这位…这位红衣仙人,当时他还问了我何处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我看他不像是坏人,便同他说了,说了之后他便朝那地方去了,再后来,那地方便没再发生曾经的怪异之事…”

  “我也是…”

  “还有我!”

  ……

  其余人是沐少卿同姜陶叫来的“救兵”,都是从各大宗门里挑选出来的愿意增援邵阳的弟子或是掌门。

  没增援的倒也不少,因为他们知道这入魔的不是寻常人,而是修为已经达到半仙且脾气极差的朝凌仙尊。

  他们不曾与他交过手,故而保险起见,他们只加固了自家的护山结界,并未派出增援。

  但沐少卿他们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也只是为保住自家宗门的弟子,选择了独善其身。

  诸多线索全然指向了温玉沉早已入魔。

  轰隆——

  雷声将徐佞彻底惊醒,他闭上眼,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决绝道:“将物证收好。”

  薛齐有些犹豫的看向沐少卿他们带回来的人证,问他:“那人呢?”

  程慊刚踏出来一步,便骤然失力,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支撑着膝盖,一手抹去唇角的血渍,他冷声道:“送他们下山,邵阳不安全了。”

  “师尊!”沐少卿当即跑到他跟前,扶起程慊。

  程慊起身时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漆黑,片刻,他才缓缓睁眼,朝沐少卿摇了摇头,慢慢抽回了手:“为师无事。”

  “你记得再多带几个人,护着他们。”

  “是。”

  钱凛珩鬓发凌乱,单手搀扶着韩邵袁,韩昭袁受的伤仅次于程慊,故而此刻面色惨白。

  钱凛珩正要为他输送灵力,便被他拒绝。

  “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

  钱凛珩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随后,钱凛珩将那物证尽数招来:“他还去过何处,一并同我说了。”

  这会儿沐少卿已经去安排弟子护送那几个百姓下山,故而只剩下姜陶一人。

  他一挥袖,将一个画满了红点的地图递到钱凛珩跟前:“这几处地点我们已经设下法阵,朝凌仙尊若是去了,我们便会第一时间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