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清出生后, 容止逸的身子也愈发清瘦,沐十一更是在此期间登基为帝,谁都没料到沐十一竟会捡了这个漏。

  毕竟, 沐十一的兄弟们各个都比他强上百倍, 谁都想不明白,先皇到底看上了沐十一什么, 竟挑了他这么个最没用的儿子来坐这皇位。

  只有林濯同容止逸鸡犬升天,他们被沐十一一路提拔,人家都说林濯眼光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沐十一是想将他们的命留下。

  沐十一每次召见他们二人时, 都被林濯以身子不适拒绝了,他们最后一次见沐十一,是在决定举家搬迁时。

  林栩清长得跟沐十一并不像, 更像他的母亲容止逸,林濯每次见到他时, 总是说不上心里有什么滋味。

  最开始他是喜欢容止逸的,后来救她, 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即便没有那层喜欢,他也依旧会顾念旧情,与容止逸相敬如宾, 更何况这些年来, 他与容止逸的确恩爱了不少。

  只是看见林栩清,他便想起宫里那位夺了他命格的人。

  他不甘心于此。

  每次他都在看见林栩清的一刻想着, 既然沐十一夺了自己的命成了那九五之尊,是不是也说明, 若自己没有被换命,也会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没有人不爱权利,更何况是林濯,曾被那人亲手毒害了两次,却又苟活于世的林濯。

  濯这个字,是在他答应沐十一换名后他爹给他取的,说是希望他以后的日子,光明,璀璨。

  他想,会的。

  他的路,必然会一片坦途。

  “林大人,官家说想见您和夫人一面。”门外,烛火晃动,人影儿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林濯揉了揉眉心,这几夜他总是睡不安稳,做了许多噩梦,梦见他们举家搬迁后沐十一仍然没放过他们,甚至在梦里,要亲手杀了林栩清。

  他倒在血泊里,拼命的冲沐十一喊。

  他说,林栩清是你的孩子。

  不要杀他。

  不要…

  林栩清小小的一个人儿,哭嚎着嗓子,不断的冲他的方向唤他爹爹。

  林濯想爬起来,但四肢被打断了,他动不了,容止逸也躺在他的身边,死了。

  不过沐十一没有折磨容止逸,兴许,他也是真的喜欢过容止逸吧。

  梦醒时林濯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起身去看林栩清是否安然无恙。

  好在,那只是一场梦,林栩清睡得很香,容止逸也才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跟在他身后。

  容止逸揉着眼睛,轻声问他:“是阿之醒了吗?”

  这会儿林栩之也出生了,但没几个月,夜里都是由奶娘照看的。

  林濯没吭声只问了她一句:“若我和沐十一只能活一个,你想让谁活?”

  林濯第一次,想下定决心,与沐十一夺上一次。

  容止逸立刻攥住了他的手,下意识回道:“你。”

  “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濯轻抚过她的脸,半晌,才道:“没有。”

  “我们不搬走了,好不好?”

  容止逸虽有不解,但还是犹豫着,点了头,同意了他的话。

  就这么过了几年,林濯再朝中的名声不再是“眼光好”“狗仗人势”,更多的是评价他为人谦和,以及他从不站队,自成一派。

  每次有意见不和之事,他都独善其身,旁人看不透他,沐十一也不敢动他了。

  再后来便是沐十一成亲那年,容止逸意外中了毒,她毫无征兆陷入了昏迷。

  兴许旁人看了只会觉得容止逸昏迷的时间太过巧妙,还会觉得她有点晦气,帝后大婚的日子,她却中了毒见了血,要是沐十一小心眼些指不定还能治他们个不敬的大罪。

  但沐十一没有,也连带着那些流言蜚语少了许多。

  甚至有人夸沐十一大度,说沐十一顾念旧情。

  唯有林濯自己知道。

  这毒,就是沐十一下的。

  目的也是十分明确,他要灭了容止逸的口,他怕容止逸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叫他的新婚妻子听到。

  他在外人口中顾念得旧情,不过是他埋葬了旁人的心虚掩饰。

  这些年他也学了些医术,所以他知道这毒还有得救,但他也不能大费周章的兴师动众。

  因为若是沐十一知道自己一计不成,定然还会动手第二次,故而他只能依靠着自个儿在院子里种的那些个看着不起眼儿的草药,给容止逸解毒。

  但给容止逸下葬,也是必要的一环,要让沐十一亲眼看着,容止逸死了。

  林栩之看见他把容止逸放进棺木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冲上前,毫不忌讳的将手伸了进去,想要探容止逸的鼻息。

  因为容止逸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死了的人。

  而在他即将触碰到容止逸时,林濯挡住了他的手,冷着眼看向他:“你娘死了,让她安息罢。”

  林栩之刚才其实探到了容止逸的鼻息,这会儿听见林濯的话瞪圆了眼,张了张唇,半晌,他无法理解的质问林濯:“阿娘她没…”

  “她死了。”林濯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又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你娘走了。”

  林栩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濯如此平淡的一句“她死了”。

  林栩之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太过陌生了。

  陌生到,他也不知道,林濯的嘴里,有过一句实话么?

  他想不出来为何父亲要把生病的母亲封在棺木里,夫妻多年,林濯又是怎么做到如此薄情寡义的?!

  质问的话在嘴边,林栩之不知从何问起。

  是问他的父亲,为何要杀他的母亲吗?

  还是问,他是从何时开始想要杀了母亲的?

  再或者,问他,母亲待你那样好,你全然不顾吗?

  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他只是错愕的看着林濯,一只手死死的扣在棺木边缘上,抿着唇,无声与林濯对峙着。

  后来,便是林栩清提前回来了。

  林栩之听见林栩清回来时,扣着棺木的手一松,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容止逸。

  虽有犹豫,但还是跑了出去。

  林濯将棺木合上,指尖摩挲着它,垂着眸子,无声开口:“夫人,若我未能救你回来,我便把沐十一拽下来,给你陪葬。”

  他不曾叫过容止逸夫人,他寻常只叫容止逸阿逸,又或是什么都不叫,只侧目听着容止逸讲话,时不时应上几声。

  每到这时,容止逸又会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于是容止逸便开始同他生气,但容止逸很好哄,只要低头认错,说一句“阿逸,我错了”,她便又会同他恢复如初了。

  容止逸这么好哄一个人,却在第一次被下毒后对沐十一彻底死了心。

  其实若是沐十一下了毒后来同她道歉,她可能也会觉得,沐十一是身不由己,毕竟先前在宫中时他们都曾亲眼目睹。

  即便容止逸没有当场原谅,她也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已经原谅他了。

  容止逸天生不记仇,道了歉,便是了结了恩怨,因为她觉得,若人总是活在仇恨里,那日子过得定然很苦。

  她不喜欢苦着过往后余生,所以她整日里都没心没肺,活的倒是自在,要她说什么仇人,她也记不起来。

  可沐十一没同她道过歉,也不曾解释过什么,最开始沐十一来找他们时,她让林濯放沐十一进来了,但沐十一进来后什么都没说,甚至端着他的架子,等着他们给他跪拜。

  再往后容止逸便不让沐十一进门了,因为她看见沐十一便觉得烦。

  她可不想动不动就被气一下,她要快快乐乐的活。

  林栩清被他告知母亲已死时整个人都像是没缓过神。

  林濯看着他,像是想让他彻底清醒一样,又说了一遍:“她死了。”

  林栩之不知何时冲上前来,浑身都在颤抖着,双手紧攥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濯看。

  “没有…哥,阿娘没死。”林栩之扯着林栩清的衣袖,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是他想杀阿娘…”

  “是他想杀阿娘…”

  林濯面不改色,淡淡的掀起眼皮,回望过去,冷漠的朝林栩之说:“怎么,如今连“父亲”你也不肯叫了么?”

  林栩清眉心紧蹙着,他偏头看向扯着自己衣袖的弟弟,一开口,却是哑了嗓子:“…什么意思?”

  林栩之的情绪似乎是被他的一句话所牵动,声音拔高了许多:“我方才,探过了,阿娘还有气儿。”

  “是他…他不许我说实话,他…”

  林栩之哽咽出声,随后吸了吸鼻子说:“他把阿娘杀了。”

  “哥,我们…我们去报官…”林栩之语无伦次,“或者我们直接把他送到官家跟前,告他杀妻…”

  林濯难得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透出丝丝寒意。

  “告我吗?”

  “死了便死了,她死了也不碍事,你还在不是么?”林濯的目光落到了林栩之身上,他知道林栩清平日同林栩之的关系最好。

  此刻,他便是在明晃晃的威胁林栩清。

  是选择为亲生母亲沉冤,还是选保全自己的弟弟。

  换谁来,都会选还活着的那个人。

  林栩清也不例外。

  他只是静默的看着林濯,半晌,他抬眼,问林濯。

  “父亲…你为何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