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那间密室。

  不对…还有让他灰飞烟灭的五生阵。

  沐少卿他们的低等术法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记载五生阵功法的藏书阁的。

  即便是打开了, 也不会显现,在他们眼里,顶多算作无字天书。

  “…师尊可是睡了?”门外人徘徊良久, 终于下定决心把话问出口。

  温玉沉条件反射的想应一声, 但在话开口前他又咽了下去。

  在自己尚未查明是何人害死他时与他保持距离是对他最大的保障。

  他步子极轻,在未惊动华清棠的情况下, 站在门前,隔着瞧着隐约透过来的阴影。

  良久,阴影褪去,温玉沉抬手轻触方了下才透出阴影的地方, 又过了一阵, 他推开门——

  “师尊?”

  与华清棠撞了个满面。

  那人一身艳红,衣袍随风翻飞,几缕碎发同红发带一并垂在他肩上, 月色映衬之下,少年眉眼冷清, 眼睫浓密——恍惚间,温玉沉觉得自己还在灵相体里头没出来。

  “嗯。”温玉沉没想到他竟还没走, 他撇过头, 有些不自然的问道,“怎地还不睡?”

  华清棠如实道:“想见师尊,便来寻了。”

  “……”

  他不知如何回华清棠, 只能生硬的岔开话题:“为何不穿弟子服了?”

  华清棠毫不遮掩道:“因为想与师尊喝完合卺酒。”

  他又补了一句:“穿着喜服喝。”

  温玉沉:“…夜深了。”

  “你先回去休息”几个字还未出口, 就被华清棠打断。

  “弟子知晓师尊所忧,故而是趁夜深无人时走小道潜来的。”

  温玉沉:“……”

  果真贴心。

  温玉沉思量半天也没找出什么推拒的话来, 于是,他妥协的牵起一抹笑, 问道:“带酒了?”

  他扬了扬眉,看着华清棠两手空空。

  华清棠沉默良久,开口道:“…忘了。”

  温玉沉:“?”

  不愧是你。

  “…其实以茶代酒也不是不行。”

  温玉沉被他这句以茶代酒逗笑:“你觉得它为什么叫合卺酒不叫合卺茶?”

  华清棠:“……”

  好问题。

  “…那我们喝合卺茶。”

  温玉沉:“?”

  “行了,进来罢,为师这有酒。”温玉沉没再继续逗他,手中拎着一壶叫不上来名的酒。

  华清棠怔愣片刻,回过神赶了上去。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温玉沉的卧房,前世他最多也只能在门口看着,进不去里头——虽然他当时也不想进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与温玉沉的关系早就不止是前世那层浅显的师徒关系了。

  踏入房内不待他细看,屋里瞬间变换成红绸交加喜庆至极的“婚房”。

  温玉沉顺势坐在窗侧的小桌上,一手随性搭在长桌上,拄着脑袋,微微扬起酒壶,摆了摆:“过来坐。”

  华清棠“嗯”了一声,坐在了他对面,有些局促不安的偏头看窗外的风景。

  温玉沉觉得好笑,分明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喝合卺酒的,这会儿又害羞起来了。

  “怎地进来了又不想喝了?”

  华清棠故作镇定道:“没有,只是今夜月色甚好,一时兴起,看入了迷。”

  温玉沉挑眉半开玩笑的问:“它比为师好看?”

  华清棠:“……”

  …为什么师尊的关注点总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也不是。”华清棠艰难开口,他没怎么夸过人,此刻有点词穷,卡了半天,才道,“它怎能与师尊相提并论。”

  温玉沉莞尔一笑,掀起眼皮:“你还没说我与它哪个更好看。”

  华清棠:“……”

  这简直就是赶尽杀绝。

  华清棠沉默着,他觉得自己若是回了师尊好看,那温玉沉定然会继续往下问他,好看在哪,到时候他说不出来就会显得这话很假。

  但若是说这景好,恐怕师尊会生气。

  温玉沉看他犹豫不决,拿着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喝酒了?”

  气氛缓和了许多,华清棠自然接道:“喝。”

  “不过喝合卺酒前要念什么贺词么?”

  温玉沉思量片刻,如实道:“为师也不知道,为师只参加过葬礼,没受邀约去过婚宴,也没成过亲。”

  “不过念些贺词总归是好的。”

  华清棠点头表示赞同。

  话音一转,他习惯性口嗨了一句:“但喝合卺酒前,为师该换一身喜服来配你,你要回避么?”

  他其实根本用不上宽衣解带,只需要施个术法即可。

  “不要。”

  温玉沉动作一顿,他没想到华清棠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不对,应该说他压根没想到华清棠会回了他这句话。

  “…什么?”

  华清棠认真开口:“不要。”

  …嗯?这走向不对劲。

  华清棠又道:“弟子也可以服侍师尊换上喜服。”

  他刻意咬重了“服侍”二字,温玉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落了下风。

  “…那倒也不必。”

  他默默使术法把衣裳换成了喜服,然后决定下次少说话,因为说了但做不到很丢脸。

  酒水倒入两只杯子里,映出满月。

  他将一杯酒递到华清棠跟前,外头的风倏地刮大了点,他十分破坏气氛的道:“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不想叫我俩礼成。”

  “你真要喝了这合卺酒?”

  华清棠一听这话当即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拜过天地,何须它同意。”

  温玉沉心绪复杂,良久,倏然笑了:“是了,不拜天地,只有对拜,便不需要谁同意。”

  “你说你这么个看着听话的人儿,怎地还学着话本子里的苦情主角,跟人私相授受了?”他调侃道。

  “不是私相授受。”华清棠低声道。

  “那是什么?是私奔?”

  “没有私奔。”华清棠理直气壮,“私奔是丢下父母与外人走,但我爹娘都知晓我是跟师尊回家了,他们只是尚未知晓事件全貌。”

  温玉沉哽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

  华家夫妇的确知道华清棠是跟他回来了,华清棠也的确没有抛下父母。

  “你这是什么歪理?”温玉沉无奈道。

  “况且,师尊也不是外人。”

  温玉沉不打算跟华清棠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正想将合卺酒一饮而尽,便听见一声巨响——

  他眼皮一跳,几个弟子撕心裂肺的吼声传入耳膜。

  “探夜失控了——!”

  “护山阵快要被它们炸了!!”

  “快去叫朝凌仙尊和程掌门!!!”

  温玉沉立刻起身。

  这酒是喝不成了,他总不能喝醉了再去维持护山阵。

  咚咚咚——!

  急促剧烈的拍门声不间断响起。

  “弟子求见朝凌仙尊!请朝凌仙尊——”这弟子还没说完,温玉沉便拉开了门,一身红袍还未换下去,或者说他其实是想着等处理好探夜回来后再继续穿着喜服喝合卺酒。

  “带路。”温玉沉简单粗暴朝那弟子丢下两个字,后见那弟子发愣,又扫了他一眼。

  那弟子总算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带着他朝出事地小跑。

  “姜陶!你撑得住么?!”沐少卿斩下一只探夜的头,又将剑刃抵入探夜的脖颈下方。

  抽出剑时抽空看了姜陶一眼。

  姜陶回道:“多谢师兄挂怀,我撑得住。”

  这边刚说完撑得住,探夜就趁他分神直直朝他右肩砍来,同时前后亦有探夜,逼得他无处可躲——

  “姜陶——!”沐少卿急得想立刻冲过去替他挡了这一剑,但将他包了个水泄不通的探夜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在姜陶以为自己定然是要同上一世受重伤昏迷时一阵刺眼白光乍现!

  伴随“轰隆”一声,疼痛并未如期到来。

  脚边多出了个巨大的裂痕,不用想也知道是用剑劈开的。

  而救了他的人,便是一袭红衣从天而降的朝凌仙尊——温玉沉。

  “朝凌仙尊来了!”有弟子激动的喊了起来。

  有了起头的人,后面的弟子也都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喊起了他。

  “太好了!朝凌仙尊来了,我们有救了!”

  “朝凌仙尊加油!给它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在天上挂着的温玉沉听到这话时满脸无语。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为何非要出来丢人现眼。

  如果不是现在不方便翻白眼,他一定当面给那位想要让傀儡看看自己的厉害的弟子翻个白眼。

  然后再问问是谁的徒弟。

  他觉得是程慊的,因为徐佞的徒弟不可能说出这么没用的废话,他们只会埋头苦干,就跟他们那古板无趣的师尊一样。

  除去五人组里的几人外,这应该没有钱凛珩和韩昭袁的徒弟了,因为他俩徒弟都同他俩一样神秘。

  事实也的确如此,徐佞的两个徒弟正认真与探夜厮杀,或许是因为薛齐是地等灵力,所以他的动作要比邵余更快些。

  “师尊来了!”沐少卿眼前一亮,他如今的灵力再高也抵不过程慊一招。

  银光一闪,诸多探夜同时倒地。

  “我靠!!!”

  “当啷”一声,一个弟子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看向门口四人齐齐出现。

  “钱掌门和韩掌门也来了!!!”

  钱凛珩除了收徒和出席不能缺失的大典外几乎从不露面。

  他是除温玉沉以外收徒最少的一个。

  温玉沉错愕一瞬,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像如今这般和平共处了。

  一时不备,他竟没发觉身后的探夜朝他射来一箭!

  “小师弟!”

  “师尊小心!”

  几道声音齐齐响起,好在烛封动作快,在那箭头快要射中他时将它截断。

  心中五味杂陈。

  小师弟这个称呼,在尘意知死时便没人再用过了,如今再听到,竟还有些陌生。

  见他无恙,几人又都别过脸,权当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温玉沉也没有多言,转而回头去找华清棠。

  终于,他在一堆残肢断臂中找到了华清棠——

  “为何不在屋里等我?”

  华清棠拔出插在探夜头上的烛封,如实道:“忧心师尊。”

  温玉沉没再追问:“正好当做实战练习,让为师瞧瞧你有何长进。”

  “好。”

  两抹乍眼的红在夜间不断交融——

  直到最后一只失控的探夜被温玉沉一剑毙命后,他们才发觉在场之人全都盯着他俩的喜服看。

  温玉沉僵硬转头,与他眼神交流。

  “你怎么没换衣服?”

  “出来的太急了,没来得及换。”

  要光是红衣倒也还能解释一下,但问题出在他为了跟华清棠相配,特意照着他的样式幻化了个大差不差的。

  空气静默了不知多久。

  韩昭袁打破了这阵寂静,他问:“朝凌可有受伤?”

  他正要回一句并未,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人堵了回去。

  “他能受什么伤?”程慊意有所指,“就算是你死了他都伤不了。”

  程慊拉长语调,火药味十足道:“他可是邵阳第一人,怎会被这区区探夜伤了?”

  温玉沉冷笑一声:“程掌门所言极是,本尊一人便可清剿探夜,不像程掌门,还要拉上几位大忙人来陪你一道。”

  “…你当真无碍?”钱凛珩抬眼,隔着人群,与他对视。

  温玉沉讥讽一笑:“不然呢?还是说钱掌门希望本尊出现什么意外?”

  钱凛珩没吭声,半蹲下身来仔细检查探夜的断肢。

  程慊捡起一只探夜的头,逐步逼近温玉沉,直到探夜的头与温玉沉齐平,他才拉长语调,道:“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喂不熟,养不了。”

  温玉沉一手攥住程慊的腕骨,狠狠一撇,探夜的头脱离了程慊的手,瞬间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的确养不熟,毕竟它始终是狼,若是它哪日不高兴了——”温玉沉淡淡瞥了一眼探夜碎裂的头骨,“说不定会将那看不顺眼的人碎尸万段。”

  “程掌门觉得那咬人的狼会不会咬上你?”

  程慊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我便在那之前将这狼的獠牙掰断,四肢砍掉——”

  “到那时,这狼便成了我的瓮中鳖,任我宰割。”

  温玉沉浅笑一声:“程掌门好手段,本尊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程掌门的刀剑快,还是这狼的獠牙利爪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