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夏日,街道建筑物在烈日下显得沉闷,路旁行人匆匆,都被酷热压得喘不过气。偶尔有车辆驶过,卷起一阵一阵的热浪。
是闷热难耐的酷暑。
“一般般吧,业余应付一下外行是够了。”
街角的咖啡馆里,两个人掀帘从空调房里走出来,里面的现场演奏声也漏出来,融在燥热的空气里。
说话的是走在右边的男人。半长及肩的头发,戴了墨镜,大夏天也穿着一件长袖防晒衣,声音凉凉。
左边的人就笑了下。
那是个生得极漂亮的青年。
锋利上翘的眼尾,薄薄的唇时刻懒懒散散地勾着,是那种带点攻击性的五官。就算不化妆,走在路上也非常扎人眼睛。
明明同期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粉丝却独独评价他有股少年气。
张扬得很。
“你一个科班出身的,谁比得过你?”他说。
云文筝抽抽嘴角,刚开始还不大适应,现在他已经彻底对这人随口的阴阳怪气脱敏了。
“不就是刚认识的时候刺了你两句吗,温诉,怎么还记仇的。”他说,“你不是科班出身也赢了我。你厉害,好吧。”
两个人走在路上,路过的行人十个有九个会在擦肩而过之后回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兴奋地掏出手机拍照。
这里离公司不远,他们想随便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就没戴口罩。
云文筝不满道:“看看,看看,跟着你出来我就是当绿叶,还得被拍。”
“那你过去请她们帮你精修一下。”
“滚吧你。”
云文筝是在半年前的选拔节目上认识的温诉。
他没来时其实就早有传闻,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后台,但据说是耀泽音乐的大老板青睐的一个好苗子。
那一届同台竞争的同期十三个人,只有温诉的训练时长最短,仅两年,看起来更没什么专业性。
非要说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可这是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音乐选拔赛,不是娱乐性质的偶像节目。
花瓶在这里,没用。
当时的评委乃至同期艺人,包括台下的粉丝,都不看好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素人。
确实是素人。
所谓的前身是地下偶像,不就跟网络上那群吃流量的主播差不多一个意思么?叫偶像都是叫得好听的。
在娱乐圈,连糊逼都算不上。
因为这个,耀泽音乐一度被观众群嘲,还有造谣温诉是董老板的亲戚,是硬塞进节目组来增热度造势的。
直到两周后,节目开播,温诉上台唱了他的第一首歌,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
谁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素人”,功底相当扎实,开嗓就是一首音域多变但声区全程稳得吓人的POP。纯粹是上来炫技的一样。
那时的云文筝就发现来者不善了。
同为耀泽音乐出来的人,他的这个竞争对手,好像有两把刷子。
是以第一轮下来以后,他走过去,对着在休息室摆弄电吉他的温诉说了第一句话:“兄弟,你这吉他弹得有点拉啊。”
云文筝是专业学这个的,他说这话没任何问题。
这个素人帅哥其实话不多,除开在台上回答评委老师的问题外,其他时候基本一言不发。
云文筝以为是个好欺负的。
结果,帅哥把吉他往旁一放,抬头对他说了一句:“你这么牛逼怎么碰到我?”
云文筝平时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没想到今天碰到个puls版的。
他直接傻了都。
后来,事实证明,实力悬殊也可以同台竞技。
只是这个甩了别人几条街的人是温诉。
这个时刻笑吟吟的,说话有点懒洋洋的业余素人,最开始还看得出有些紧张,随着时间过去,他却越来越游刃有余。
半年之内,靠着一把吉他和那独特的、具有故事感的歌喉,淘汰了一大半对手。
网上对于他的关注就越来越多,他的人气也越来越高。
当初被拿出来嘲讽的地偶身份,在某个时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反转了。
有人跑去翻出了温诉两年前做地下偶像时的照片。他曾经挤在那么一个小破旧的地下会场里唱歌跳舞,可每张照片却都带着笑,一众粉丝被虐得心都要碎了。
要是没有耀泽去挖掘,他们的偶像是不是现在都还被埋没在那个鬼地方?
这事儿在那时直接登上了热搜,温诉的人气也自此来到了节目第一。
虽然都是循序渐进,但他彻底火起来也就那么一晚上的事。
最后一场比赛上,云文筝看着甩自己一大截的票数,输得心服口服,但他依旧觉得:“你的吉他,跟专业的比还是差远了。”
温诉当时竟然没有反唇相讥,他冲他笑:“那你教教我呗?专业的。”
云文筝愣了愣。
他想,这人……好像也没那么不讨喜?
虽然讲话刻薄了点,脾气差了点,但起码,这求教态度还不错。
两个人在节目里关系不好,但节目结束后,反倒成了朋友。
云文筝现在回忆起半年前的那次选拔,依旧觉得温诉的水平很强。
同期十三个人,只有第二的他现在在业界还有点姓名。
而温诉,那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红了。
不过再完美的人似乎也有短板,他不唱情歌。
云文筝也曾问过温诉为什么不唱。温诉确实有技巧,但更重要的是,他唱歌时有种感情,别人模仿不来的情感,温诉能唱得出来。
情歌是大热门。他要是能唱唱伤情歌,肯定能更火。
“不喜欢唱情歌。”温诉的回答很敷衍。
云文筝不信:“年纪轻轻的不喜欢唱情歌?怎么?被女人伤过?”
温诉就笑眯眯的:“你猜。”
“……”
云文筝有时候搞不懂这个同期。
难以接近。大概就是温诉给人的感觉。
“章姐发消息来了。”
两个人走到公司楼下了,云文筝掏出手机说。
“晚宴的地方定了?”
“嗯。”
他们休息了一个多月,接下来马上要上一档音乐节目,他俩去当嘉宾。
据说公司好不容易拉到了一个超级大的赞助商,是家上市车企,常年驻扎海外,上个月才把分公司拓展到湛都来。
今晚就是和这位赞助商的代表人吃饭联络一下事务。
毕竟人家出了大头的资金,有权对节目安排指手画脚一下。
“据说啊,”云文筝道,“据说那个老板,还挺年轻的。”
温诉没什么兴趣。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单身。”
“哦。”
“我还没说是男是女呢。”
“是男是女我都没兴趣。”
云文筝嫌弃道:“哪儿来的恋爱绝缘体,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母单吧?”
温诉玩着手机没接这话。
云文筝大大叹气:“什么时候才能天降个多金大帅哥和我谈恋爱啊,不想努力了。”
温诉用鼻子嗤了声:“现在不是夏天么,我以为春天来了。”
“滚呐!”
两个人坐电梯到了楼层,经纪人许章等他俩好久了,见人来了,赶紧叫人过来该补妆的补妆,该换衣服的换衣服。
“记者,还有其他公司的人,今晚都会来。你俩该怎样就怎样,我是不担心。大老板不跟你们坐一桌,他要是问你们什么,你们就答就行了。”她提醒道,“温诉,你礼貌点啊。”
许章对这个节目比较重视,尤其温诉红了以后,后续要怎么发展必须做好规划。
难得这么有才华又这么年轻,别红了几个月就糊了。
“哈哈哈哈,你只要别惹他,我诉哥基本还是很有礼貌的。”云文筝调侃道。
温诉翻了个白眼。
晚上的酒宴他们实际就是去走个过场的,赞助商要是对他们感兴趣,还能聊几句,没兴趣的话,席间基本也没他们发言的地方。
温诉已经在想结束后,晚上去哪儿玩了。
“去看电影吧。”温诉在看电影票。
云文筝道:“也行。不然过几天就没得玩了。”
许章:“……你俩能别这么懒散么我说。”
温诉参加节目跟平时休息不是一个状态。
那段时间,他每天只睡三小时。其他人都以为温诉是天赋高,老天赏饭吃。
的确,天赋是有的,但谁又知道这人半夜四点还在录音室里练习呢。跟不要命一样。
所以许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天色渐暗,他们收拾妥当,乘着公司派来的车一起前往晚宴会场。
这次来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温诉和云文筝简单和导演以及几个眼熟的艺人打了招呼就落座了。
宴会厅的那顶大吊灯璀璨夺目得很,装潢都是精心布置,看得出来,这位赞助商给节目提供了不少物质支持。
“说是要来了。人呢?怎么没看到……”云文筝在旁边小声说,“哦?那个是不是?导演都站起来了。”
温诉端着酒杯,闻言,跟着他的目光回头一扫。
入口处,导演和几个执行人,连带着记者都围了上去。
看来是那位金主驾到了。
“……舟车劳顿,辛苦了。小卫总今天几点到的?早知道就派车去接你了。”
云文筝道:“没见过导演说话有这么客气的时候,看来就是了。”
旁边有人说:“我记得那边的老板就是姓卫来着。叫什么卫……卫什么寒来的。”
云文筝笑道:“你不也没记住么!”
没人注意到,温诉晃悠着酒杯的手在听到那两个字时,忽地停了。
那副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没了。
人声嘈杂,他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椅子上,朝着那边的目光一动不动。没法动。
只能呆呆地,望着那个人从导演和记者的包围里走出来。
男人穿着周正的西装,领带熨烫得一丝不苟,额发则完全撩了起来,露出浓黑的眉与锐利的眼睛,显得严肃冷酷。
导演讨好地和他说话,他低头回应得礼貌,但笑容很淡。
气质变了很多。
陌生得几乎没法将那张熟悉的脸和过去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温诉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死死地凝滞,脑子里过电一样的发空发白。
云文筝喊了他三声,温诉都没回答,他落在一边的手指,收拢握紧,一根一根,已经攥得骨指发白。
“温诉?”
他拍了温诉一下,温诉才回过神似地,看他。
“怎么了?”云文筝开玩笑地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对帅哥不感兴趣呢。被迷晕了?”
他啧啧两声,看着男人和导演他们落座:“这何止是年轻,看起来跟咱们差不多大啊?长这么帅,怎么也得有主了吧?”
温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不可能知道。
他转回头,喝了口酒,这个动作难掩得显出了僵硬。
云文筝却越说越有劲了:“走,咱们去那边敬杯酒吧。”
他抓温诉的手,伸过去却发现那只手纹丝不动,冰冰冷冷的。
温诉低着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别啊,我一个人去显得多奇怪。”
云文筝回头发现那边桌子都快被其他小艺人围满了。
“我靠,再不去要没位了。走啦温诉,你平时那么社牛,现在怎么怂了?”
也许是他们这边动静大了点,但宴会厅放着音乐,本来就很吵,不知为何,那边桌上的人却抬头朝他们看来。
正好,温诉站了起来。
没有任何眼神交汇。温诉垂着眼睫,只感觉一道视线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擦过,没有停留,很快就移开了。
他咬住下唇,缓慢地、无声地吐了口气。
云文筝吹了个口哨:“人家往我们这边看了诶。你真不去?”
温诉摇头。
“那我自己去喽?”
温诉点头:“你出来以后给我打电话。”
云文筝应了声,温诉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会场。
外面走廊的空调开得没那么低,温诉依旧感觉手脚发凉。
他在窗边站了会儿,僵直的大脑没法很好地运转。
世上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但也只能是巧合了。
……如果不是巧合,温诉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台上永远那么自信张扬的大明星,眼下却心绪杂乱得跟个石像般动弹不得。
他打开手机,看着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场的电影票。
伸手把它取消掉了。
想回去睡觉了。
这是温诉昏沉沉的脑子里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