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曼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张A4大小的纸,卖关子似的没说话,表情晦明难辨。
这让原本还淡定的何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成了吗?”何彗不安地问道。
林晓曼还是没说话,将手中的纸张直接递给她。
纸张还散发着油墨的香气,而上面的排版何彗再熟悉不过。
「Rank 1 Name Hui HE」
——这是她的小分表。
何彗从头开始阅读,第一行就写着她最关心的结果。
一旁的孔梓秋好奇地侧着脑袋。
#1
Executed Elements 4T
Base Value 10.3
GOE 0.7
7个裁判GOE给了+1,一个给了+2,还有一个是0。
4T竟然没有被降组!甚至GOE还是正的!!
花滑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GOE跟着BV走。也就是说,裁判更愿意给挑战难度的选手打高分。
而今天,何彗表示这条不成文规矩诚不欺我。
“我的4T成了啊!”何彗嗔怪地看着林晓曼,“林姐你刚没说话,我还以为是坏消息呢,吓死我了!”
“你不是说......”林晓曼模仿着她刚才放狠话的样子,“照、单、全、收吗?”
何彗:“林姐你太坏了。”
她没好气地撇撇嘴,低下头按照顺序继续看小分表。
何彗自由滑的第二个跳跃是3A+3T,BV12.6,GOE+0.8。
第三个3A,GOE同样拿到0.8的加分。
何彗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看到了她短节目惨被抓的连跳。
“这次我没被抓!”她欣喜地抬起头,朝着林晓曼扬起嘴角,“我这次有特别注意,她总不能再睁眼说瞎话吧?”
虽然3Lz+3Lo的GOE只加了0.14分,但这在何彗心目中的分量可不一样。
林晓曼:“嗯......你再看看后半段。”
下一秒,何彗感觉自己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3Lz的GOE稳住了有0.7分,但后面的两组跳跃却是一个-0.5,一个-0.8,把前面好不容易积攒的分数扣了一大半。
“太抠了吧?!”何彗不爽地怒斥。
“我同意。”林晓曼同样无奈。
“......我也同意。”孔梓秋慢半拍附和。
唉,真是人在青年组,不得不低头!
明明累得不行,何彗还是要参加颁奖仪式,然后大晚上的老老实实配合兴奋剂检查,这才能回房间休息。
自由滑体力透支加上终于完成4T的如释重负,睡意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何彗刚沾到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睡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
在世青赛完成了一个被最严格技术裁判认证的后外点冰四周跳,何彗成功掀起了花滑圈的新一轮大地震。
距离索契冬奥会开幕还有一年。
何彗轻轻煽动了蝴蝶的翅膀,以一己之力将女子花滑提前拉入了四周跳时代的序章。
而这只蝴蝶的影响力,真正极速扩张。
林晓曼成了新生代小朋友们最想找的教练,甚至有不少人邀请林晓曼开暑期大师班的合作提议。
朱建勇那里收到了一沓新的广告提案,却只能忍着心绞痛含泪拒绝。
央视破天荒地准备全程直播世青赛表演滑,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天才少女出场的机会。要知道,平时只有成年组世锦赛和奥运会这种级别的,才会把表演滑也加入播放列表。
至于作为目光焦点的本人?
她此刻却因为睡过头而正在被疯狂追杀。
酒店走廊内,林晓曼左手按下何彗房间的门铃,右手拨打何彗的电话,嘴里还喊着何彗的名字。
房间里头毫无动静。
林晓曼头有点疼。
她本来想找酒店前台要来房卡,可对方却以保护入住客人隐私为由拒绝了她。
于是,林晓曼只好在门口一边苦等,一边继续按门铃和打电话,双管齐下。
表演滑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但所有的选手需要在一点前到场,一起完成一次简单的彩排。
从早上十点开始,林晓曼就试图联系何彗,但何彗似乎人间蒸发一般毫无回应。
十一点,林晓曼开始四处找人,确定何彗应该是睡过头到现在都没起床。
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何彗终于听到了房内传来一丝动静。
嘎吱——
房门被打开。
何彗打着哈欠,毫无大小姐包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神游天外。
“对不起啊......”何彗打开门,一脸困意,“我昨晚忘记定闹钟了。”
何彗将林晓曼请进房间,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明晃晃在首页,让何彗再次面露歉意。
自己都多久没迟到过了?
现在是12点10分,从酒店去场地需要半个小时,也就是说她只有20分钟收拾整理。
“林姐,你先随便坐。”
“没事,还有时间。”林晓曼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让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何彗赶紧进了卫生间,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洗漱换衣服等一系列事情。
等何彗收拾完毕,林晓曼并未责怪她。
“主要怕你吃不上饭。”说着,林晓曼把早餐时多拿的面包和牛奶递给何彗。
何彗在看到面包的一瞬间,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这看上去就很难吃吧!
正想着怎么拒绝,林晓曼就投来一记眼刀。
“不许嫌弃!你要是在场上晕倒了,我不负责送你去医院啊。”林晓曼威胁道。
何彗眨眨眼睛,乖乖收下爱心早餐。
一上车,何彗就悄悄地把面包藏在了身后,想要蒙混过关。
“咳。”林晓曼轻咳一声,盯着何彗露出死亡微笑。
糟了,小动作被发现了。
何彗没办法,讪笑一下,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的,总算就着牛奶把干巴且难吃的面包吞下了肚。
*
下午一点整,车子在场馆门前停下。
“呼,赶上了!”何彗踩点出现在彩排现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谢林姐救命!”
林晓曼:“嗯,不然别人以为我们甩大牌呢。”
何彗:“......”
虽然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但彩排的内容其实不难。何彗慢慢跟着编舞老师的节奏,认真地记下每一个动作。
就是她的表情始终有些懵懵的。
李初妙一眼看发现何彗的异常,唰的一下滑到她面前:“你怎么了,看上去精神萎靡,难道是成了四周跳太激动,所以一晚上都没睡?”
“不,正相反,我今早睡过头了。”说着,何彗又打了个哈欠,“差点迟到。”
“也是,你这难度确实得累瘫了。”
穿着黑色紧身裤的李初妙勾起嘴角浅笑,飞挑的黑色眼线和烟熏妆显得她气场全开。
何彗看着李初妙,脑子慢半拍地想起来她这次在世青赛历史性地拿到第十二名。
“对了,忘记恭喜你最终给马来西亚拿下两名额。”
李初妙:“坏消息是,可能也不一定有人能刷到MTS。马来西亚的花滑基础并不好,想必你也知道。”
所谓的MTS指的是最低总技术分,只有在赛季中达到了这个ISU锦标赛参赛要求的分数,选手才能有资格代表国家出战世青赛。
否则,就算有名额,也可能有无人出战的尴尬情况。白白浪费一个名额不说,还显得这个国家的选手们真的很菜。
这种情况甚至一度发生在华国的花滑项目上,让网友们恨铁不成钢。
上辈子那两个低谷赛季的腥风血雨,何彗这个不滑冰的人都有所耳闻。
*
李初妙的表演滑是开场后的第一个节目。
她的风格独树一帜,有种天生自带的感染力。摇滚的曲风瞬间把气氛炒热,观众们立刻投入地鼓掌欢呼。
何彗在后台看着表演,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她一脸懵地望着天花板,陷入回忆状。
“糟了......”一道亮光闪过脑海。
这动静引起了旁边林晓曼的注意,她悄然做了一次深呼吸,问道:“怎么了?”
“那个......我好像有点记不起来表演滑的编排了。”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何彗的脑袋此刻的的确确是完全的一片空白。
甚至,空白到她连开头的定点动作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何彗最近所有的注意力和记忆里都放在了那套难度拉满的自由滑《梁祝》上,导致她几乎从十月初的克罗地亚站结束后就没有再滑过一次表演滑。
真要算起来,她已经四个月都没听过表演滑的音乐了。
这怎么还能记下具体的编舞究竟长什么样子嘛!
林晓曼就知道,何彗在给她一个惊喜之后,必定会给她一个惊吓。
“那你......”林晓曼深呼吸。
她安慰自己,好在,这次的惊吓问题不是很大。最坏的结果估计就是在华国万千观众目前直播乱滑罢了!
“你自由发挥一下?”林晓曼的手在空中画着圈,用忙碌遮盖着慌乱,“我觉得你乐感还不错的。这种抒情的曲子,也不需要对节奏卡得很死,其实是可以自由发挥一下的。”
毕竟这时候除了相信何彗,其实也没有第二条路。
何彗点点头。总不能现在给玛丽打越洋电话,然后问她,表演滑你当时是怎么给我编排的吧?
“好,也只能这么办了。”
何彗行动力十足,直接找了一块无人的空地,戴上耳机,跟随着音乐寻找律动。
距离她的表演滑开始还有五个节目,而何彗本人正在后台化身大编舞师,给自己的表演滑进行即兴编排。
李初妙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何彗头上戴着白色的耳机,穿着仙气飘飘的考斯滕,独自站在软垫上,手臂指引着身体流动,摆了好几个不同的姿势。
这把李初妙看得目瞪口呆。
“嗯......是这样,还是这样来着?”何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
在尝试了两种动作后,何彗撇撇嘴:“算了,感觉好像这样好看一些。”
关于表演滑,何彗大概能记得跳跃编排的位置,但现在主要需要做的,是把动作和步伐重新理一遍。
耳机里反复播放着《I Dreamed a Dream》,何彗顺着音乐一点点往下编着。
曾经滑过的各套节目在记忆宫殿里被拉出来拆解,又以一种不违和的方式,拼图般放进了新的表演滑。所谓的打破重组,说的大概是现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场上的音乐变换了四次。
“何彗,麻烦准备一下,下一个到你。”
工作人员前来提醒的时候,何彗甚至还在进行最后的整合。
时间太紧张了。
何彗不得不一边细化编排最后一串旋转和ending pose,一边在场地边候场。
此刻她已经摘下耳机,但旋律却自动在耳边播放似的。她并没有急躁,一点点顺着,遇到卡壳的地方还会停下来慢慢思考。
哪怕是最后的一分钟,何彗也不想放弃利用的机会。
林晓曼在一旁看出了一身冷汗,自家学生这心态真的是无敌。
央视的解说员还没意识到事情将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正按照流程播报。
“让我们掌声欢迎本届世青赛女单冠军何彗!作为花滑历史上第一个同时拥有3A和4T跳跃的女单选手,她的出现让我们不由得期待起华国花滑的未来。”
掌声响起,何彗笑着登上冰场。
“她本次表演滑的曲目是《I Dreamed a Dream》,来自音乐剧《悲惨世界》。”
何彗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摆好自己临时设计的开场姿势。虽然和玛丽编排的不一样,但别说,像模像样的。
悠扬的人声响起,何彗自信地开启表演。
尽管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编舞,还是赶鸭子上架的状态下完成的,但效果却不错。现场观众的掌声接连响起,尤其是在看到何彗的招牌3A后,观众席更是人声鼎沸。
何-大编舞师-彗的编舞思路是遇事不决就炫技。
开场3A之后,她又编排了本场比赛充满故事性的3Lz+3Lo。
总之,发现不知道这里的步伐是什么,脑袋里又完全没有编排想法的时候,何彗就会加一个跳跃。
比如,她编到中间思路全无的重复乐章的时候,突然就哐哐一顿压步,然后直接干脆利落地点冰起跳,在空中迅速旋转,再次重现自由滑的4T。
毕竟是临时起意,何彗的落冰不太稳,直接来了个大翻身。
场上一片惋惜。
音乐进入到后半段,何彗终于想起了一些远古记忆的碎片。她把这些碎片夹杂在她的自由发挥中,碰撞出特别的感觉。
林晓曼看得更是心惊胆战。
呵,这和刚才在后台编排的又长得不一样了......
一直关注何彗本赛季每一场的比赛的忠实冰迷们,终于忍不住渐渐发出了疑问。
「没有质疑的意思,但是何彗这套自由滑原本的编舞不长这样吧?我的记忆告诉我,这完全不一样啊!」
「笑死,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发现了问题!」
「实不相瞒,感觉是现编的......尤其是中间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4T,甚至有一种不知道这里要干点什么好,所以给大家跳一个四周吧~」
央视的解说员也察觉到不对劲。
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她特地去找了法国站和克罗地亚站的表演滑视频,这确实和看过的编排不一样。
而且,是很不一样。
何彗在场上做着最后的步伐和旋转,但解说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多动作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作为何彗多年粉丝,我在这场表演滑中看到了若干节目的影子。」
「但别说,何彗牌缝合怪物整得还挺适配的。」
「妈妈滤镜太重,女鹅无论滑成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可爱!!」
职业素养让解说员压下疑问,声音淡定地继续完成工作,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非常漂亮的一套《I Dreamed a Dream》,何彗选手再次给观众们展现了她技惊四座的招牌跳跃3A和4T。让我们一起期待她明年升组后,在冬奥赛季的精彩表现吧。”
世青赛是一个赛季的末尾。
这意味着,今天的表演滑散场之后,下一次再见,何彗就是成年组女单选手了。
刚回到后台的何彗被林晓曼重点关照。
“下次,咱们提前滑两遍表演滑行不行?”林晓曼无奈。
她总觉得自己自从做了何彗的教练,正在朝着卑微的方向极速飞驰。算了,教导天才选手的痛苦还是让她一力承担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肯定能进表演滑!”
何彗乖巧点头发誓:“我肯定记得一清二楚。”
“今天编得还不错。”林晓曼秉承鼓励教育。
“是吧!你说,下赛季我给自己编表演滑怎么样?”何彗对自己的作品突然充满了信心。
林晓曼:?
她开口道:“大小姐,咱就是说,这个编舞费可以不用这么省。”
何彗:“......”
*
世青赛落下帷幕,网友们一边感慨时光飞逝,一边对何彗当场编舞的事情进行新一轮的调侃。
「恭喜何-大编舞师-彗明年升组!!」
「笑死我了,那我来正经祝福一下我的女鹅新赛季顺顺利利,索契夺冠吧!」
「记者能不能现在帮我去问一下何彗,她的表演滑究竟是不是自己编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照理来说,表演滑结束之后是没有所谓的混采区,也不会有采访环节。但记者在看到热搜第三的词条的时候,决定到选手通道尝试逮住何彗。
词条赫然写着:#何彗大编舞师#
“何彗何彗,可以麻烦接受一下采访吗?就一个问题。”
记者在体育馆后台通道出口蹲守到了何彗,摄像师利落地扛着机器。
何彗想着是熟悉的央视记者,犹豫着点点头。
谁料,对方一开口就是王炸。
“网络上现在有很多网友关心,何彗你的表演滑节目是不是有经过一些变动调整呢?”记者倒也没有直接问是不是自己乱编的。
“啊?”何彗愣了一下。
记者甚至当场打开手机,给她看网友们的评论。
摄像机红点亮起,把何彗看着评论的所有表情细节一一捕捉。
何彗看完心情复杂,眉头皱起,脑袋飞速运转。
主要是如果直接说自己早上睡过头,然后还忘记编舞,这也太没有面子了吧?!
何大小姐表示,自己也是有偶像包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