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颗象征着保护的月白色珠子迅速破裂, 掉落在地。
随着那声清脆的碎裂声,一束柔和却有力量的光,从奄奄一息躺在祭坛上的杨玫手腕处射出, 轻轻柔柔奔向了她一直想要保护的人,沈玉身边。
光在游移到沈玉头顶上方时, 骤然散为无数光点落下,如漫天繁星坠落,它们在沈玉周身形成了一个发光的光罩, 帮她抵挡了方才试图从沈玉被后偷袭的月丝。
光罩的边缘虽然很薄,却无比锋利, 在笼罩下来那一刻, 将所有试图靠近沈玉的月丝齐齐斩断。
沈囿之发出一声痛呼, 身体被撕裂开来的痛苦, 经由断裂的丝线迅速传导向他的手臂。
他恨恨地扶住自己被震到发麻的手臂,迅速退到了暗处。
透过光罩弧形凸出的表面,外界的一切落在沈玉眼中, 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看到沈止高高扬起的匕首将落下时,沈玉用头死命抵着光壁,发出了困兽般的怒吼, 可是那声音传不出去——这是一个隔绝一切的空间, 外界的声音进不来,她则几乎被自己的声音震到耳膜破裂。
万幸, 沈止并未成功, 在匕首将要扎进杨玫胸口那一瞬, 炽刃剑身迸发出的光芒炸裂, 一股力量将沈止重重掀翻, 弹飞去了对面的岩壁, 失去意识。
沈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玫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炽刃有对她造成影响么?她现在,还记得自己么?
沈玉用力地捶着光罩,甚至用霜月拼尽全力去砍,可光罩也没有破裂丝毫的征兆。
无论她做什么,这层光只是柔和地、笃定地包裹着她。
她死死地盯着祭坛上一动不动的杨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这种情景,何其相似。
像当年的沈竹音一样,沈玉被强制变为一块大殿之上一动不能动的青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却什么都不能做。
如今,她依旧困在沈竹音和杨玫共同为她准备的罩子里。
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凭什么?!
沈玉像疯了一样,持续挥剑砍向眼前看似柔软的光罩,理智却在一声声凄厉的剑啸中逐渐恢复,为什么这个光罩的保护期这么长?难道与杨玫的状态有关?可她现在这样,应该已经虚弱到了极致,怎么会——
“阿玫!再坚持一下,我—就快要—”沈玉的剑尖死命抵着眼前一个小小的凹口,在无数次劈砍中,她好像真的找到了这个柔软墙壁的突破口。
她知道杨玫什么都听不见,可她还是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像在说给自己听的安慰剂。
在一下又一下的落剑间隙,沈玉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轻声,却不容拒绝的,笃定的,她的阿玫的声音。
——“沈玉,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世界里,沈玉愣愣地看向祭坛之上。
阴暗的地宫,大部分的光源都来自于祭坛之上那柄散发着赤红色光芒的剑,下面是宽大的、看起来冷冰冰的石质祭坛。
沈玉无声地张了张嘴。
她看见杨玫直挺挺地,没有借助任何外界力量地坐了起来,完全无视了炽刃锋利的剑尖正对着她的眼睛。
炽刃略微迟疑地向杨玫的身侧躲了一下,却被杨玫疾速伸出右手,一把握住了剑柄。
原本以为会灼伤或者挣脱杨玫的炽刃,却只是轻微地在她掌中震动了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躲在暗处观察的沈囿之眼中亮了一下,祭祀完成了?
沈囿之在心里计算着,这次消耗的时间比李彦那次要短得多——祭祀的时间长短,是依据被祭祀人意志的强悍程度决定的,看来控制杨玫要比控制李彦容易不少。
他有些洋洋得意、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迈向他以为的,新一轮的饲养。
总有一天,他能靠炽刃实现永生,过着生生世世人上人的日子,直到——
炽刃扎进了他的胸膛。
白色的祭袍上,胸口处的位置正迅速泅出大块大块的鲜血。
沈囿之低头看了眼深深扎进心脏的炽刃,看到的只有剑柄,上面雕刻着缠绕的古老花纹,杨玫苍白纤细的手指紧握着它,她握剑的姿势一点儿不标准,但就是这样一双手,亲手将他送进了地狱。
沈囿之双手舞动的月丝无力地在四周扭曲着,试图攻击眼前这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罪魁祸首,但终究是以卵击石——炽刃正是它们的力量本源。
沈囿之不甘心地睁大了双眼,他的瞳孔正在涣散。
那些疯狂舞动的月丝从空中落了下来,像进入冬眠的蛇。
可它们永远不可能从这一场冬眠中再次醒过来。
沈囿之死了。
沈玉甚至没看清杨玫是怎么锁定上沈囿之,又怎么在他明明还有所防备的时候成功攻击到他的。从她所站的角度,只能看见杨玫的背影,还有沈囿之惊惧、愤怒和不甘的表情。
沈玉看见杨玫将炽刃从沈囿之胸口处拔了出来,缓慢转身。
“阿玫!——阿玫!”沈玉大声喊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她继续用力砸着光壁:“沈囿之死了,我们可以去找龙的!龙会帮你导出炽刃之力。”
“阿玫——”
杨玫的脸终于转了过来,她满脸是血——那是刚才击杀沈囿之留下的喷溅物,可是她没有擦。炽刃在她手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红光。
她在向沈玉这边走来。
沈玉的心沉了下去。
杨玫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瞳孔中则氤氲着淡淡的红色,她瞬移到沈玉面前,用一种陌生而又审视的眼光看着她。
沈玉心疼到无以复加,她伸出手,想要去够杨玫的脸——那上面已经满是血污,还有不少血顺着杨玫脸旁的发丝不断滴落。
可是她伸不出去。
光罩挡住了一切。
沈玉用手捂住心口,仿佛被钝器猛击一般,突然发作的心绞痛迫使她顺着光罩滑落在地面,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比沈囿之的月丝还要令人窒息的武器,是杨玫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的眼神。
她的阿玫,不认识她了。
杨玫无视了光罩中沈玉痛苦的样子,她的眼睛只看见了霜月——那把被沈玉紧紧握在手中的剑,因为用力,沈玉的指缝间都是鲜血。
眼前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缺了小指的剑客,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她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不过这些杨玫并不感兴趣,除了她手中握着的剑——正持续对杨玫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和威慑力。
必须毁掉那把剑。
杨玫双手举起炽刃,眯了一下眼。
下一秒,她对准光罩,用力劈砍了下去。
咔嚓——
光罩光滑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沈玉头原本靠在光壁上,被杨玫那一下劈砍,震得脑袋发昏。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杨玫,二人对视了一瞬。
杨玫别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举起炽刃——
阿玫,你要来杀我了吗?
...也好。
也许是被沈玉眼中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也许是地宫深处传来的细微震动。
杨玫摇了摇头,放下了剑,侧耳倾听。
滴答——
那是水滴下来的声音,除此之外,依旧安静得出奇。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地宫。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那是从顶部开始发生的塌陷,石块、尘土和碎片四处飞溅。耳边充斥着可怕破碎的声音,仿佛整个地宫都在崩溃之中。
碎石砸向沈玉她们所在的角落,碎石在碰到光罩的时候,都弹射开来,即使被炽刃砍裂了一道,这里依旧是一个绝佳庇护所。
一根硕大的圆木柱子从天而降,正在杨玫头顶上方不远处——那是武德殿上的殿柱。
“阿玫,快躲开!——”沈玉大喊,声音通过缝隙,传到了杨玫耳朵里。
那个人,在喊她?
杨玫怔忪了一下,就在圆木要砸到她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她头顶上方——原本塌陷了的武德殿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那道阴影的主人竟然能够将洞口的光线挡住大部分。
龙的头从巨大孔洞中伸入,黯淡的龙瞳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废墟。
它首先看到了沈玉,手中的那把霜月。
“真怀念啊,”龙淡淡开口了,他虽是龙身,却长着一张英俊男子的脸,脸庞线条深邃而立体,五官分明,但头顶并没有龙角。
“爻月人的后代,”他威严地说:“或者说,骗子的后代,你设计将我放出,便该清楚将我放出的后果。”
龙周身赤红色的龙鳞,此时感受到了遗失许久的龙角的气息,迅速洗去黯淡的色彩,变得闪耀,无风自舞。
“我知道,”沈玉说:“您可以收回龙角,回到天上了。”
龙淡淡地笑了一下,略带嘲讽:“天上?你太天真了。天锦和我说清楚了一切,我不会再迁怒你们,但......”
他伸出爪子,点了一下依旧禁锢住沈玉的光罩,那薄薄一层的透明罩子立刻碎为光斑,逸散在空中。
“多谢!”沈玉立即飞奔出去,往杨玫的方向跑去。
“我话还没有说话,爻月人的后代,”龙在她身后开口了:“我会收回龙角,还有百年来加诸在你们身上的诅咒,从此以后,你们会变为普通人。”
沈玉顿了一下,旋即释然道:“也好,但我有一个请求。”
她将霜月抱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她曾经握住无数次,她的先辈们也握住无数次的剑柄。
此刻她感受到的,竟是没有一点凉意,甚至有些温热的回应。
沈玉眼中沁出泪来,但她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只是轻轻将霜月放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或许是它最好的结局了。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善念,”龙爪捞过霜月,感叹道:“接下来,便是我的本性了。”他转向杨玫站立的地方。
“不出所料,”龙看着杨玫说:“是它一向的风格,但当我拿回它的那一刻,这个凡人就要死了。”
“她不会死的,”沈玉静静地说:“这也是我最后一个请求,请保留我们族人,使用红绳的能力。”
“可以。”龙说,他的爪子到杨玫面前。
“阿玫,给他吧。”沈玉说。
眼前这个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杨玫莫名信任她。
她将炽刃放到了龙的爪尖。
在炽刃接触到龙爪的那一刻,杨玫便失去了意识,无数红色的光束从她身体中逃出,汇向它们久违的故土。
沈玉紧紧抱住瘫软下来的杨玫,混乱中,她握住了杨玫的手掌,紧紧的,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指缝中。
作者有话说:
沈止:首先,我没有伤害...其次,我被压在了石头堆里,你们不打算救我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