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杨玫眼睛死死盯着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柄剑。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炽刃。
在她无数次设想过的, 与炽刃同归于尽的场景里,炽刃都是以一种更为粗犷的形态出现的,想象之中, 它更像一柄弯刀,刀身深黑厚重, 表面的凹凸,像是被锤炼过千百回。
怎么会是一把这样漂亮的,和沈玉那把霜月一模一样的剑呢?
轻盈、雪白, 镜面一样光滑的剑身,就连上面的暗纹都是一样的。
唯有一点不同, 就是此剑通体萦绕着红黑之气。
那是杨玫熟悉的炽刃之力。
她感到一阵嗡嗡的耳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长, 扯着她阵痛的脑神经——盯着眼前闪着银光的剑尖, 里面还有类似水一样的东西在涌动着。
杨玫突然有一些恍惚。
沈囿之见此情形,满意地笑道:“怎么,很惊讶么?”
杨玫没说话, 心脏深处的钝痛与强烈的头痛交织着,她有些听不明白沈囿之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诧异,为什么眼前这柄剑, 和沈玉手上那一把那么像?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杨玫闭上眼, 嘶哑着声音道:“我,我求你说清楚。”
炽刃发出的光芒愈盛, 杨玫开始喘不过气, 汗水不断从额头滑落, 她感到原本萦绕在炽刃身边的红黑之气钻进了她的脑子, 正在读她的思想。
可令她惊讶的是, 这个慢慢被炽刃侵蚀的过程, 并不是非常难以忍受。
沈囿之冷眼看着,说道:“祭祀已经开始,虽无意义,但我与你探讨一二也无妨。”
他一挥袖,盘腿坐到地面。
“你是否一直以为,邪不压正?那么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倘若没有邪,正是否还会被称为正?万物从来都是一体两面,白天和黑夜,男人和女人,就算是普度众生的佛陀,也需要借用一个钵,去承载他内心深处生出的恶念。”
杨玫道:“你的意思是,炽刃与霜月便是一体两面,注定是一正一邪。”
沈囿之摇摇头:“错了,正邪从来不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以随意划分的,这世间太多的卫道士,自称捍卫着世间正义,可他们有谁真正做到了?谁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仗着人多势众,就直接定义了别人的生死?随意改写别人的命运?!所以,我从不信正邪!也不信命。”
“凭什么,爻月人的皇族,沈竹音她们,就可以生活在白天,心安理得地享受太阳,我的族人就要永生永世居住在地下,凭什么爻月人的女子天生就比男子高贵,我们就只能干体力活,她们却只需要享受和学习知识?凭什么人天生就要分成三六九等,正邪,对错,男女,阴阳!所有这一切——”
杨玫打断他的话:“人确实不应被分为三六九等。所以,你真正信奉的是什么呢?如果连那些客观存在的事物都被你否定了,那么你行事的圭臬又是什么?”
沈囿之轻声笑了一下,有些魔怔地看着炽刃:“你还没明白么?力量才是永恒的,在那些强悍的、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渺小与可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长安城时搞的那些小动作么?我只是不在意,开学堂,救助那些脏兮兮的穷人,只不过是你死前的挣扎,好比蚍蜉撼树,徒劳无功罢了。”
杨玫想起在桃源畈时,沈止曾提到克制炽刃的三件物品——霜月,蝉衣和兮月流火。其中只有霜月是能真正与炽刃有一战之力的武器,今日听沈囿之所言,原来这两柄剑竟是都出自同一股力量。
那为什么,面对霜月时,即使它寒冷彻骨,自己依旧觉得亲近,甚至觉得那些寒冷的、银色的流光无比温柔。
可面对炽刃时......却只有无尽的恐惧、害怕,而它加诸于己身的那些可怕力量,更是她无尽噩梦的起点......
难道真的如沈囿之所言,绝对的力量,能越过一切善恶,正邪,只要足够强大......
不对!不是这样的!
杨玫的脑海混乱了,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炽刃反射一切的、雪亮的剑身,那里面出现了无数双自己的眼睛,无一不流露着恐惧、疑惑和惶恐的眼神。
与此同时,炽刃上的黑气仿佛找到了什么破绽,开始变得愈发浓稠,一股劲地从杨玫灵台往身子里钻。
杨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为什么?为什么呢?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杨玫闭上眼,强迫自己去回想霜月本身的样子。
滴答——
滴答——
水滴再一次顺着岩壁落下,却仿佛落在杨玫心口——
滴答。
水没入一潭清浅的小池,迅速消失不见。
池塘在沈玉的院子里,在桃树边,杨玫时常蹲在那里朝水中看,水里有桃树的倒影,有自己的倒影,也有沈玉的倒影。
倒影不会骗人,你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杨玫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了。
霜月与炽刃不一样,因为霜月里映着沈玉的眼睛。
重要的不是倒影,而是它所投射的本身;
力量就像是投射在水中的倒影。
世人总是关注水中倒影,殊不知一滴水落下时,倒影也随之破碎。
可是大家依旧孜孜以求地去捞水中的月亮,却忘了真正的明月高悬。
倒影没有对错,力量没有对错!
重要的不是力量本身,而是使用它的人!
“那为什么炽刃不选你呢?”
杨玫突然说出这一句话来。
沈囿之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杨玫道:“我说,既然炽刃这么厉害,你又这么渴求它的力量,炽刃为什么不选择你作为传承,偏偏选上我这么一个废物?一百年前,它也没有选你,却选择了你根本看不上的李彦。所以,炽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过吗?”
沈囿之眼神开始慌乱:“炽刃只是遵循本能在寻找容器,与你说的那些,根本没有关系!”
悬在杨玫头顶的炽刃开始抖动。
杨玫并无任何惧意,依旧笑道:“你所认为的绝对力量,根本不是什么扫平世间一切障碍的武器,它只是你心中无限放大的私欲,你口口声声说着不分正邪,却始终在做着邪恶之事,你说爻月女子只知享受,那么你现在又在做着什么?你说人不应该分为三六九等,可乌唐百年,平民与皇族之间依旧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这就是你说的,绝对力量么?”
“你住口!”沈囿之指尖的月丝张牙舞爪,想要游过去勒住杨玫的脖子,却被炽刃之力击落。
“你看,炽刃也不帮你,它只是在利用你,你还认为自己掌握着力量吗?”
杨玫略显怜悯地看着炽刃:“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满月。”
“你在说些什么疯话?!”
——“她的意思是,如果你见过满月,就应该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纳命来!”
是沈玉!
霜月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直直朝着沈囿之的方向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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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郊,大溪乡,火石山。
这地底下的路,怎么比上次来时还要难走?
青萝腹诽道,她此时正经由大溪乡附近火石山上的天坑,一路往地底走去。
她这次回大荒山,并没有找回什么过去的记忆,作为长蛇,当年那些旧友飞升的飞升,堕神的堕神,更多的消散于天地间,像她这么普通的着实少见,只是没想到还有一个鼓。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大荒山去,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残留的痕迹,当然一无所获,当年全是石头,光秃秃的一座山如今已被森林覆盖。她在途中经一位不知名的上神指点,又转道去了东海,在一片满是粉色珊瑚的海底,找到了鼓曾经的武器“鼓方”,青萝从未见过那么大的一面鼓——鼓面上满是水草和游鱼,大得像戏台。
深红色的鼓锤静静落在鼓面上。
“只将这鼓锤上的红绸拆了去便是。”那好心的上神跟着她一起来到了东海,指点她道。
“多谢。”青萝道谢,便要去取。
她想拨开那些缠绕在鼓锤上的头发丝一样的海草,未料这些草木百年来沾染了神物的气息,已经有了意识,并不愿意让她将此锤带走。
僵持中,还是上神出手,将那鼓锤递到她手中。
“多谢上神,对了,还未请教仙号?好让青萝有机会报答您——若是日后青萝有幸飞升的话...”
——她这种修炼速度,怕是几百万年,说这些话,也是随口。
——“好。”对方并不客气,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笑道:“我名玉清。”
......
没想到这位玉清上神,和自己一样,也喜欢穿青色的衣裳。
而且,为什么他知道如此多的上古秘史,就连鼓和爻月人那些秘密都一清二楚。
他就好像是,故意等在自己去大荒山的路上一样。
黑乎乎的隧道里,青萝气愤地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
上古人,哦不,兽里,好像只有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傻子。
青萝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路,内心愈加烦躁起来。
一会儿再见到鼓,要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主要是一些世界观的设定解释(杨玫的嘴炮时间)可能有些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