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七十四章

  ◎城墙远眺,数不尽相忘江湖◎

  八月十三, 微雨,雾浓。

  早朝之上,谢高钰大举进犯汶州, 已近兵临城下之事在文武百官中炸开了锅。文臣只知对其一番批判控诉却从未提出任何实际建议,武官只道你我争先恐后要嚷嚷要为国除敌, 却从未见有任何一人站到堂中自荐带兵出征。

  谢文昕在正座之上也被堂下纷扰吵得头昏脑胀,只有陈圳还有一二老态龙钟的旧臣脸上是忧容却寡断, 始终未言一字。

  而谢宁一直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堂上众生色相, 心中只觉讽刺。

  盛世京城, 偌大朝堂,如此境内遭患却只落得老朽沉默, 众臣喧哗, 华而不实, 简直不知所谓。

  一炷香时间过后,依然没有一人上前来说出一句话,就在谢文昕早已手扶额边时, 谢宁忽然二步上前来到殿中, 双手紧握笏板颔首行礼。

  堂下顿时安静下来, 谢文昕亦意外地抬头看着谢宁, 眉间却忍不住微微皱起。

  百官震惊, 除去陈圳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就连站其身侧的孟至源与司空李匪樵也忍不住相互对视。

  这时谢宁沉声便道:“臣愿领军出征。”

  四下哗然, 谢文昕脸定定地看着朝堂正中央身着朝服正颔首凛然而话的谢宁,不知为何, 他忽然觉得如此皇兄, 却如陌生。

  当年牵着自己手在无疆园中玩闹, 当年眼噙泪水在跪在自己面前求得对他人宽恕,当年为了一人而散漫而活,好像这些通通过往,在如今为求请战的谢宁身上,都不过是昨夜浮生。

  但眼前亦无他法,即日谢文昕便立刻封谢宁为镇北将军,授其帅印,都尉贺奉昌军师冯晋随行,定于中秋之后九月十六即刻从京中出兵,直至江上汶州,镇压山东淋北大军。

  九月十五,月圆夜凉。

  谢宁明日便踏上征程,家中并无过分铺张设宴,只是谢辽蓁蓁还有谢宁三人简单晚饭,但晚饭之中却仍是比平日沉重。

  饭席过后,谢辽将谢宁叫至书房。

  谢辽站在书架之后的盔甲架边,伸手轻轻抚在甲上,沙声道:“这幅铁甲,从我十四随父出征,便一直相伴相行,这些年里,多少次替我挡下刀枪,多少次救我于水火,早就是如亲兄弟一般。”

  谢辽语气故做轻松,但脸上满满的褶皱却始终不能掩盖其神色凝重,谢宁站在谢辽身后,脸色也铁沉,目光随着谢辽的手也落在那副铁甲上。

  铁甲上虽划痕纵横交错,但因这些年里谢辽与简氏日夜小心呵护时常擦拭,时间越久竟是越发的明亮。

  “我在你这般年纪,早已是随着铁马长军,走遍了四境黄沙。想当年我与先帝戎马金戈,生死早已置于身外,心中只愿保家护国,天下安宁。”谢辽越说越激动,颤抖着转过身来时,谢宁立刻走上前去想要搀扶。

  谢辽却连连摆手,走道案前坐下,谢宁在桌侧也坐下后,谢辽才长叹一声,又道:“是多少勇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你们今日京中长安,不见战场...”

  “父亲...”谢宁的目光一直凝如尘土落在桌面,“前有无畏者身先士卒,才换安平盛世百子无忧。儿子明白父亲之意,初次迎战,虽并非险战,但初出茅庐,不敢掉以轻心,家门荣,国梁耀,定铭记在心,不负恩泽。”

  谢宁一番话字句坚定,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只是片刻后谢辽却是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转头看着谢宁,又道:“为父并非给你压力,但始终带着定国大将军的荣耀。等你此战归来,为父便会让你承爵,日后江山,终是落在你们这一辈的手上,无问生死,忠君护国,这是我们淮南谢氏永远的责任。”

  谢辽虽话中颤抖,但并非因为担忧害怕,更多的是对谢宁如今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的欣慰与激动。

  家训始终刻于心底,这一席话他也藏在心中多年,过去这些年里谢宁的混混度日,谢辽心中只落得淮南谢氏后继无人的悲叹,可近来见谢宁越发的有他当年的锐气,他心中哪里不无感触。

  之后二人并无过多谈话,谢宁在家后宗祠为简氏上香后,又与谢蓁蓁道别一二,便往城北军营而去。

  从小到大,这是谢蓁蓁第一次在谢宁走出家门后却追了出去,站在廊下看着谢宁借着月光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心里是无端想起了当年那个只知道摇着自己手,奶声奶气央求让他出门的小知行。

  九月十五,月圆而亮,军营中亦灯火通明,王桓和贺奉昌早已在屋内而候。

  谢宁走到门外时,正好听到里面二人正在谈话,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示意随从先行下去。

  只听王桓冷声而道:“以贺将军之见,此次出征,可有胜算?”

  贺奉昌坚定道:“谢高钰虽来势汹汹,但其有勇无谋,此次进攻汶州更是操之过急,没有准备充分,只要抓其漏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战是胜券在握,甚至可以以少胜多,以省消耗。”

  “好,”贺奉昌话音刚落,王桓便立刻道,“无论如何,还请贺将军...将殿下平安无事带回来...”

  “哈哈哈哈...”贺奉昌忽然大笑,“二公子,你如此便是太小看我们殿下了!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别看他这是第一次出战,到了场上还不知是谁...”

  谢宁没等贺奉昌说完便走进屋里,贺奉昌一见谢宁,便又笑着道:“你看你看,这一说曹操的,曹操便到了!殿下,方才二公子还在担心您呐!”

  王桓谢宁二人不知不觉便同时看向对方,只瞬间,谢宁便回头对着贺奉昌道:“天夜晚了,明日一早出发,贺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去吧。”

  贺奉昌本还想说什么,但却瞟见王桓此时早已垂头不再多话,他心里顿时便知自己当了帐中灯笼,连忙避之不及就往外去。

  行至楼道,贺奉昌叹声摇头,道:“哎,也是,当年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跟春花儿还不是这样谁也舍不得谁的...哎...也不知道春花儿现在咋样的了...怎么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哎...”

  贺奉昌离开后王桓上前将门关上,谢宁已经往屏风之后走去。

  屏风之后右侧窗下的台上平行放着红帱与赤子。

  谢宁走到窗边,骤然将红帱拿在手里,一声清脆刀身便半出刀鞘,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却又将刀送回鞘中。

  王桓走到他身后双手从腰侧往前将谢宁轻轻抱住,脸落在谢宁后背,却没有说话。

  谢宁沉声道:“如果这些年里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今夜你我应是在一同准备明日出征之事了。”

  “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如果,”王桓的脸始终靠在谢宁后背,话语声隔着衣衫显得更加低沉,“如果你肯,我可以跟你一同...”

  “你在京城里好好呆着,不要惹是生非便是了。”谢宁这时将红帱放回刀架上,蓦地转身背靠窗台,脸色沉凝地看着王桓。

  王桓这时却摇摇头轻轻一笑,道:“看来我们小王爷...不对...现在是将军了,还是不信任我啊...”

  王桓话音未完,谢宁却忽然一手落在王桓后脑,另一手接着抱在王桓腰后将其往自己身前一带,然后二话不说便吻了上去。

  次日清晨,正阳早出,万里无云,曦光刺眼。

  谢宁身披铠甲高坐马上,身旁伴着贺奉昌,此次出队只有贺奉昌麾下精兵,人数不多,整装待发从京城北门而出,百姓于夹道两旁相送。

  王桓战于城楼之上,看着队伍为首之人在眼中越渐模糊,最后一片朦胧之中隐约看到那个轮廓回头看向自己。

  谢宁回头不过一瞬,斑驳的城楼之上的红衣公子始终面容带笑地看着自己,谢宁回头之际忍不住又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上面字迹清隽:志在平定,切勿穷追,见好就收,待卿归宁。

  九月二十,月明星稀。

  那晚杜月潜最后一次登门替王桓出诊,再次肯切告知王桓确实只剩两年光景,且需戒酒戒药,戒忧戒虑。

  王桓笑笑,并无多言。

  次日清晨,玉嫣与王桓岷江边上道别,玉嫣将手上最后一盒骨翠散交至王桓手上,二人道别之话皆若谈笑风生,并无丝毫不舍之情。

  九月廿二,玉嫣与杜月潜天未亮便乘着驴车离开怡都。

  那日清晨王桓亦是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二人驴车踢踢踏踏渐行渐远,最后被卷起的黄沙埋没了踪影。

  王桓那时候心里苦笑,剩下两年间,他到底还要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多少人渐渐离开。

  十月十五,王桓收到谢宁寄回来第一封信,信上并无多话,只说快到汶州,一切安好。

  这些日子王桓几乎都是住在谢宁宅子,约摸时间才回侯府一趟探望殷成凤。

  因为近来并无他事,王桓的身体也渐渐好些,只是中秋过后便是争秋夺暑之节,风高物燥,王桓的咳症是越发反复。

  殷成凤与青樽都几次提及让祁缘来看探一二,但都被王桓婉转回绝,他只笑笑说,如今杜月潜江湖远去,祁缘乃柒月斋斋主,中间许多事还需他操持,无谓让人再替旁人添事。

  青樽虽年纪小,但此话听进耳中,却莫名感到一阵唏嘘,何以至曾经的棋盘知己,最后却落得一句旁人。他是说不上来何以心堵,但看着自家公子说出此话时的微笑,却是笑中带涩,他只觉得心中一份难过。

  十月十八,多云雾重,云烟不开。

  青樽着急告知祁大夫带着一位高僧正在王桓曾经的破宅中等候时,王桓心中无端生出些许烦躁。

  尽管与白遗在过去一年间是一同生活在伽蓝,自己稍微清醒过来后,每日不是与他下棋,便是坐于断崖静眺望远处。

  二人之间极少交流,话语之间大多都是谈及如今天下四境形势,朝内朝外状况,白遗话简,点到即止,却是永远话到点处。

  王桓不喜自己看不透之人,例如白遗。

  王桓甚至不知其年岁,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只是知道此人一天到晚敲着的木鱼里,仿佛藏着一张巨大却可怕的网,将这天下大至诸侯王国,小至萝卜青菜,事无巨细,都通通收入囊中。

  但是王桓之所以不喜此人,更多是因为忌惮,他忌恐受控。

  而白遗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在只言片语间,便在一个人的人心里播下种子,然后让其生根发芽。

  王桓知道白遗此次路途遥远从婆萝山前来找他目的为何,但更是因为知其为何,王桓心中更觉郁闷烦躁。

  刚走进宅中便看到一身残旧袈裟的白遗正站在梅花树下青石桌旁,手落在桌面,缓缓将桌上两片落叶扫落地上。

  王桓边走近边冷声说:“祁缘呢?”

  白遗也不看他,语气平淡地答:“走了。”

  “你没有必要故意走这一趟,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王桓走到桌子边上坐下语气冰冷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白遗这时也在王桓对面坐下,神色冷淡道:“将以江山安平为己任,士而促其成,将以美人迟暮为己憾,士而谅其恨,两年…”

  “你不用与我说这些,我说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王桓心中烦躁越发,语气更是不耐其烦地打断。

  白遗抬起那双死鱼眼觑着王桓,片刻后才说道:“你知道这是陈圳的局。”

  王桓见白遗终于转开话题,心里才稍微平静下来,却继续冷声道:“我是日子不长了,但是脑子还没傻,自然还能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陈圳将我的一军。”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玉嫣小姐姐还会回来的。

  (谢谢小可爱萌的鼓励,我一定会加油的

  (万大事,都会过去都会好哒

  (周末快乐,今日份加油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