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六十九章

  ◎城墙试剑悟亲疏,佳人劝珍重◎

  青樽与元生本在院中石桌上看着小人书, 方才屋内一声破碎声音将二人吓了一跳。

  二人你我相觑之后便轻手轻脚走到廊下,隐约听见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声。

  青樽想起他家公子这两日旧病未去风寒又感,心中不由担忧起来。可元生却将食指竖在嘴前, 示意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无奈,二人只能屏息凝神在廊下悄悄等候着。

  直到谢宁忽然推门怒然而出时, 元生立刻跟了上去,而青樽也马上走进屋内。

  只是青樽刚跨过门槛, 却看到他家公子正趴在地上,旁边还落着一堆瓷碗碎片, 他不由得吓了一跳, 连忙上前,将王桓扶到床上坐下。

  可王桓还未坐好, 却忽然一手按在胸前拼命地咳嗽, 咳嗽声越是嘶声裂肺。

  青樽本想着先把地上碎片扫开, 却猛地被给王桓这咳嗽声吓了一跳,只好又跑到他身边拿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打,另一手取出帕子送到他嘴前。

  半晌后王桓才终于缓缓平息下来, 眼里已经咳出泪水, 取下帕子一看, 上面却只落淤红一滩。

  尽管自家公子咳血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可是青樽却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伤神的模样, 脸上的苍白如今更显憔悴,原本一张清秀隽雅的脸只落更加清冷。

  青樽忍不住便说:“公子, 我看还是去柒月斋把祁大夫叫来一趟吧...”

  王桓刚想说话却忍不住又连连咳了起来,好不容易缓下, 却使劲抓住青樽手腕, 道:“传车...回沅陵侯府...”

  “可...可二夫人不是说, 侯府重开里面还未修缮完好,里头到处都是风沙灰尘不适合公子养病,所以才让公子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吗...”青樽又急又担心。

  “我让你去...你去便是...咳咳咳...”王桓嘴角血迹被他苍白无色的脸衬得更加诡异,“现在...便走...不需要带任何东西...咳咳咳...”

  青樽无奈,只好转身便要出去打点,还未到门边,背后忽然却又传来王桓声音:“罢了...天色亦晚了,还是不要惊扰姨娘了,回从前宅子吧...”

  青樽连连应是,接着便立刻往外跑去。

  只是他的身影方在王桓视线中变成一片细沙,他的眸上却瞬间落了一层寒霜。

  他冷眼凝视着屋外地上光华,缓缓提起袖子擦去嘴边血迹,没有说话。

  盛夏清夜,月色清朗,星辰清宁。

  王桓的驴车行至在胡八街上,尽管他已经极力强忍,可还是几次三番地咳出声来。

  夜黑风高,胡八街上一片寂静,沅陵侯府旁巷内的黄狗也不知是被车声惊醒还是被王桓的咳嗽声惊醒,醒来后见着自己地盘前又出现了那辆熟悉的驴车,一时间亦吓了一跳。

  次日清晨,多云小雨,连绵不开。

  原本晨露点滴,胡八街上冷清,却是淅淅沥沥。

  祁缘近日来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稳,一早醒来走到斋前,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匆忙而过。

  祁缘见到此人不由得心下一怔,他上前两步便低声唤道:“元生?”

  元生听见有人喊其名字也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停下脚步,骤然回头,只见祁缘正往他身边走来,他忍不住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

  祁缘见其如此,便疑惑问到:“这么一大早的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往哪儿去?”

  元生一直低着头,脸色早已煞白,无奈之下只能定了定神,小声道:“昨天夜里有人传信,说家中老母忽染重病...我...我瞧着小王爷他昨天夜里回营去了,所以抽着空闲便想去看上一眼...”

  “如今乃酷暑时节,早晚却又有凉风,老人家一个不注意及时添衣,确实是很容易感染风寒的,”明知道元生说的都是谎话,祁缘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又道,“这样吧,瞧这天色还早,我今儿也没什么事儿的,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一趟吧...”

  谁知祁缘话未说完,元生却顿地抬头,连连摆手紧张地说:“不...不用了...”

  祁缘皱了皱眉。

  元生立刻又道:“我...我的意思是,不用麻烦祁大夫了...母亲她...她这是顽疾了,而且我家又在西城,路途遥远,一路风沙又大,实在不敢劳烦祁大夫奏折一趟...我也是...我也是去去便回了...”

  祁缘见其模样心中忍不住冷笑,脸上却依然摆着一副莫过关心的神色,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路上小心吧,若有什么需要我过去瞧上一眼的,可别想着银子的事儿,尽管到斋里寻我便是了。”

  元生连连致谢,然后便如仓皇逃跑一般往城外而去。

  祁缘隔着暮色冷眼觑着元生渐渐模糊的背影,冷笑一声,便转身往里走,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谁落了谁圈套了...狗吃狗,鬼打鬼...”

  元生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城之外的鸿武营门外时,小心翼翼得在门上敲了三下,然后往后退开两步,点着脚垂头等着。

  很快偌大的高门便从里被打开,一个侍卫眼都没睁开,不耐烦地探出头来,对着外头厌恶地骂道:“谁啊!一大早的鸡都没叫拍什么门呐!扰人清梦如同杀人父母没听过!?”

  元生这时连忙上前,小声道:“是我。”

  侍卫这时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压下,他谨慎地又将头往外探出些许左右细看,确认没有旁人后,连忙一手将元生拉进门内同时迅速把门关上。

  “怎么搞了这么久才到,”侍卫小声埋冤道,“丞相一直在候着呢...”

  “嗯,路上出了点儿小事儿...”元生似乎对营里布置十分熟悉,一路轻车熟路,边垂头急脚往里走边小声说着。

  反倒是这侍卫一听,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这...你该不会是被人发现了吧...”

  元生略显着急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话便推门进了屋内。

  陈圳陈翘父子早已在席,元生一进去,连忙颔首行礼道:“元生来迟,还望丞相不怪罪。”

  “无妨,”陈圳扬了扬眉,说道,“从东城至西城路途本就遥远,本也不应让你赶来的,只是如今城中鱼龙混杂,实在不好相见,倒是让你辛苦走一番了。”

  陈圳话音刚落,一旁的陈翘目光微冷地扫了元生一眼,眼神里尽是轻蔑,却又不敢多话。

  “丞相哪里的话,”元生始终垂头,又道,“这本就是元生的分内事,谈何辛苦。”

  “好,我果然没看错人,”陈圳脸色平淡地点点头,说道,“说吧,如此着急,是小王爷府上发生什么事了?”

  元生道:“昨夜小王爷与二公子大吵一架,小王爷摔门而去,元生亦隐约听到,小王爷提起,二公子只剩两年性命。”

  “哦?”陈圳原本正垂头提笔在纸上写字,元生此话一出,他手上顿时停下,只片刻,笔便又落在纸上,沉声道,“细细说来。”

  元生便把昨日晚上谢宁与王桓二人之间的争吵事无巨细地一一讲述,说完再是一番你我寒暄,元生便退了出去。

  看着房门关上,陈翘本迫不及待便要询问,却看着自己父亲始终垂头落墨,话到嘴边,还是吞回腹中。

  陈圳虽没看他一眼,却缓缓道:“我知你心中在想什么。”

  陈翘微微愕然抬头看向他父亲满是褶皱的侧脸。

  陈圳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强者以柔克刚,弱者坚柔并济,智者大智若愚,利者恩威并施。”

  陈圳说道此处,顿了顿,反手将笔落在笔架上,侧头看向陈翘双眼,又道:“元生,弱,而坚韧,该如何?”

  “施之以威严,必先得其所敬,如此便是为何一定要他亲自远走上门,稳之以温情,如此便让他知其价值,如此一来,所谓坚柔并济。”陈翘若有所思地垂头而答。

  陈圳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欣慰,却转瞬即逝,他又拿起笔,便说道:“朝廷之上要得权,永远离不开断势,和攻心。”

  七月十八,日渐山头,淫雨不开,叶鬓漉漉,石末沾沾。

  斑驳城墙之上,谢文昕身穿便服,手执光身长剑,正和谢宁比试武艺。

  二人弹跳之间,身轻如梁上燕,刃利如雷中光。

  谢文昕从小到大便是最喜欢和谢宁比试武艺,尽管他深知谢宁刀剑之法必定在自己之上,但是谢宁从不会因为他为天子而故意落败,反而在招式之间不到尽处,让二人之间始终保持旗鼓相当。

  那时候王桓似有若无地与他说出这些话时,王桓说,此为奉君之道。

  站在一旁的璞绵手上抱着件墨绿金丝披风,正当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利刃落地之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马上听到谢文昕一声惊呼:“皇兄!”

  璞绵心中一惊,不由多想便立刻跑上前。

  谢文昕这时候也“哐当”一声将自己手上长剑随意丢掷在地上,然后立刻上前,双手紧紧抬起谢宁右手。

  只见谢宁手腕处一道血口从掌末斜着向手前臂处延伸,鲜血涓涓不停地沿着手臂流下,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比起璞绵与谢文昕的紧张和着急,谢宁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沉稳。

  就是剑落肌肤的刹那眉间微有皱起,随后便立刻用另一只手从自己薄衫上撕下一条布带绑在伤口之上。

  谢文昕这时立刻焦心对着璞绵倒:“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璞绵一听立刻转身便离去,谢宁此时已经将伤口草草包好,却忽然双手作揖颔首沉声道:“扰了陛下今日兴致,还望陛下恕罪,待两日后臣伤口愈合,定再来与陛下一尽切磋。”

  “皇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呐!”谢文昕看着谢宁如此模样便更是急了,他连忙将谢宁的双手按下,说道,“手腕之处乃命脉之所,皇兄竟能如此大意,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这是要朕如何是好!”

  “是陛下技艺日渐成熟,臣亦是甘拜下风,”谢宁话语间依然平和沉淡,微微颔首,又道,“陛下不必过分担心,习武之人伤伤碰碰乃是家常事...”

  可谢宁还未说完,谢文昕又略显埋怨道:“皇兄不必骗朕,朕自幼与你一同长大,你的心思,多少朕还是能看出来了。且不说今日同场竞技,你便是这几日早朝之上也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了吗?”

  谢宁顿了顿。

  城墙之上温风带着水汽阵阵吹在二人身上,谢宁身上玄色薄衫轻轻扬扬。

  半晌后,谢宁缓缓抬头,嘴角边上带起微笑,看着谢文昕双眼,淡声道:“烦劳陛下顾虑了,就是母亲身后之事还未完成,家中略有操劳休息不够而已,无妨...”

  “是不是王桓他出什么事了?”谢文昕忽然凝视着谢宁双眼,沉声问道。

  只是听到名上二字,谢宁便已经不由怔了怔。

  那晚争吵过后谢宁便回了军营,次日早上谢宁被告知王桓搬回自己府上时,他脸色骤然沉下,片刻之后忽然广袖一挥,猛地将桌上案卷一并扫落地上。

  之后几日他也再没回过自己府上,难得抽空便回淮南府看望谢蓁蓁还有谢辽一二。

  谢蓁蓁无论如何也是他亲姐姐,尽管谢宁已经尽力将自己表现得与平日无异,那日临走前,谢蓁蓁还是拉住谢宁手臂,担忧问道:“你是不是和他出什么事了?”

  那时候的谢宁心中纵是略有诧异,但却也只说无事,贺奉昌虽一届武夫,但也在谢辽身边数年,眼见功夫总不落下,这些日子里也小心谨慎不提起那人名字。

  而此时谢文昕无意一提,谢宁心中顿时如被石头狠狠砸重一般,只是片刻,他却立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闲人一个,在家中就是书棋酒旌,能有什么事?”

  谢文昕见其如此,心中亦是免不了一阵苦涩。

  其实有时候,于他初衷,确实只是想问候旧人。

  只是谢宁这般搪塞,他便也没有再过问,交代两句要多多保重身体,凡事不必逞强,若需帮忙断可与他细说。

  而这时候璞绵也再次匆匆跑到二人身边,谢文昕也没有再多作挽留,谢宁拾起红帱后,便随着璞绵一同离开了城墙边上。

  谢宁离开后,谢文昕走到城墙边上,双手攀在石墙边,遥遥望着怡都城上的水汽氤氲。

  就在这时,其后梯处缓缓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人。

  此人走到谢文昕身侧,颔首行礼后,谢文昕蓦地长叹一声,缓缓道:“丞相,朕总觉得自己是越发的糊涂了,到底是朕信不过他,还是他信不过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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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圳一番话后,便先行离去,只留下谢文昕一人站在城墙边上。

  水汽氤氲,谢文昕面无表情地遥遥远眺宫墙之外,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混沌。

  陈圳方才说,谢宁与王桓经此一劫,是更知命里长短,如今同居一屋檐之下,更是百般珍重,之间其乐融融。

  谢文昕身上只穿着墨绿色单衣,头上及金冠,后半长发落在背后,一阵湿润的温风吹过,微微掠起发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甬道里行走的宫人,人如棋小,行如蚁慢。

  他无由来地想起,从前他父王还在世的时候,有次将他带到这城墙之上的事情。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甚至还要谢逢将他抱起来托在臂上,他才能看到城墙之下的甬道。

  那时候谢逢笑着问他:“文昕,你低头,告诉父王,都看见什么?”

  谢文昕那时尚且年幼,天之大地之广,居高而更觉此间渺小。

  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更因自己的渺小而心生恐惧,他的两只小手掌心早已冒出冷汗,却又不敢在谢逢面前显示。

  双唇微动了半晌,才小声吞吐而道:“儿臣...儿臣只见到许许多多与我一样小的人,在甬道里走着...”

  谢文昕话音落下,四周却忽然寂静下来,甚至能听到天上沙鸥翅膀扇动的声音。

  半晌之后,谢逢才忽然仰头哈哈大笑,却没有称之一句对错,谢文昕看着他的脸,一时不明其意。

  但一直垂头站在二人身边,贴身伺候谢逢的李内侍,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却在顷刻间僵硬。

  他微微抬头觑了谢逢一眼,没有说话,眉心却早已皱起。

  一群寒鸦扑腾而过,谢逢这时菜伸出手指点了点谢文昕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边转头看向远处,边慈祥道:“天子居高位而为君,臣民若因君之幼长而度量礼法道义,此乃妄视纲常有违礼法,君王若因己之微豪而妄自菲薄,此乃心不足而力不及。”

  见谢文昕囫囵吞枣般的样子,谢逢也没有生怒,反而轻笑着摇摇头,只揉了揉谢文昕脑袋,说:“我们的文昕啊...还小啊,身子骨也还没撑得起这天下呢!为父也不得不认老啦,只盼我们的文昕可以快高长大,只是再长大一点,为父就抱不起我们的文昕咯!”

  “那到时候,换文昕来抱父王便是了!”谢文昕眼里是闪着亮光。

  “哈哈哈哈...”谢逢又是仰天两声大笑,才继续道:“好!那朕定要好好活着,等到朕的儿子可以抱起朕的那天。”

  谢逢话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却缓缓冷落下来,半晌后,他才回头看向谢文昕,又沉肃地说:“但是文昕啊,你一定要记住,你将来会是这宣朝的皇帝,无论你是居高处低,还是年长年幼,你都是他们的君,君之唯一,足下皆民臣。无论亲疏远近,无论男女老少,若有违背礼法,便是谋逆之重罪,是绝不可姑息的。”

  谢逢话语刚落,谢文昕便眨了眨眼,眼中是稚子求学般恳切地问道:“可是父王,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偏偏是我,生来便是这至高无上的天子,可是旁人生来却只是平民百姓呢?”

  那时候谢文昕说出话是童言无忌,但往往顺藤摸瓜之后根本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所谓祸从口出,从来不是落罪于当事人之口,而是背后肆无忌惮。

  谢文昕那日此话说完,谢逢脸色阴沉地遥望着城墙之外的怡都城,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那时候的谢文昕长得矮,并不能看到他父王如此表情。

  只是那日回宫后,谢逢忽然煞有介事地问李内侍:“这些日子里,文昕是不是一直都还在与小桓呆在一起?”

  时隔多年,谢文昕再看着城墙之下缓缓而行的宫人,却是依然如棋小,如蚁慢。

  只是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今的他是不是只要向前一步,这些人就会如蝼蚁般死在他的靴下。

  他现在,便是天子了。

  无论身子骨还撑不撑的起这龙袍,架不架得住这高冠,手上够不够力气拿起玉玺,他都已经是这一朝天子了。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一直候在墙脚的璞绵已经走到他身旁,轻轻地把一直挎在臂上的披风盖在谢文昕后背。

  “陛下方才出汗,如今又站在风口处,当心着凉了,”谢文昕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璞绵温声说道,“陛下,看这天也是快要要下雨了,不如先回去吧...”

  “璞绵,”谢文昕忽然自己伸手将带子拿在手里,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程哥哥当年为什么要家中自刎?”

  璞绵心中不由顿了顿,双手蓦地落下,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谢文昕。

  谢文昕也没有理会他,边往梯口而去,边低沉道:“郡主一直说程哥哥是王桓害死的,皇兄每一次,都会替他辩驳,可是你知道吗?程哥哥真的是王桓害死的,而且,那时候死的,应该是他,而不是程哥哥...”

  璞绵一直小心翼翼跟在谢文昕身后,二人旋转着走下了青石阶梯,他看着谢文昕的背影,始终没有说话。

  “他不仅仅害死了程哥哥,还害死了整个沅陵侯府,”谢文昕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一声,“他们都以为当年谋逆的是沅陵侯,他费煞苦心终于替沅陵侯满门上下沉冤得雪,让天下人都以为他便是那个受尽委屈的人,连朕也要恢复了他门上光耀。可是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自始至终有着谋逆之心的,不过就是那只一直假装残废的狗。”

  走到楼阶最后一级的时候,璞绵连忙轻轻地扶着谢文昕,谢文昕却蓦地停下了脚步,忽然回头看向璞绵,却没有说话。

  璞绵心中不由一顿,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是忘了什么了吗?”

  “璞绵,”谢文昕忽然偏了偏头,眨了眨眼问道,“你会一直对朕这么好吗?”

  璞绵这时连忙颔首道:“陛下对璞绵一直以来的恩泽,璞绵从未敢忘,此生只盼能服侍陛下身旁,亦不足矣报答陛下对璞绵的救命之恩...”

  “什么救命之恩,不过就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罢了,”谢文昕这时转身便往甬道上走去,双手负在身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缓缓又道,“都说咬人的狗不叫,也不知道哪一天,他把自己的主人也给咬了。可是那是朕的皇兄啊,朕身边唯一的亲人了...朕是真的不舍得...”

  天公不作美,至宫墙之内阴风瑟瑟,宫墙之外也免不了细雨迷迷。

  自那晚伴随着王桓阵阵咳嗽声流传街上,沅陵侯府后的那个冷落了数月的小宅子里又染起了炊烟。

  就连巷口那条黄狗也像数久未见自己的旧友一般,这几日里竟比平日里兴奋,有事没事便往破宅子门前走一圈,要是运气好,还能从碰上从门缝中扔出两三根骨头的好事。

  就如今日,原本一整天下来城中潮湿闷热,就叫人不爽,就连隔壁的母狗也不愿意搭理他。

  黄狗原本也闷闷不乐,在胡八街上走了几圈下来没寻得一丝便宜,伴着方露出来的一点晚霞光芒,垂头丧气地便回到了小巷子。

  却没想自己无意路过宅子门口,见到一位熟人在门口等待,门被从里打开之际,熟人刚进去,里头顺便又丢了两根还带着肉/丝的骨头出来。

  玉嫣前脚已经跨过了门槛,见着青樽把骨头扔出去时,不知不觉也跟着回头看了门外那黄狗一眼。

  “做你们家门口的狗真好,这门后丢出去的骨头还是带肉的,多少人都吃不上,倒是便宜了这黄狗了。”玉嫣讽刺地摇摇头,轻蔑地便笑着边往里走。

  青樽把门关上后便跟了上去,微微觑了玉嫣一眼,撇撇嘴喃喃道:“公子他这已经是好几天说没胃口吃不下东西了,这还不是二夫人今日亲自过来督促着他把汤喝了把肉吃了,才有那么两根骨头可以给出去...”

  刚到环廊之下,远远瞧着王桓一身红衣,拖着腮坐在青石凳上,看着桌面上一个木做的盘子正看得出神,玉嫣忽然停下了脚步。

  正当青樽不解地回头看向她,想问一声怎么了,玉嫣蓦地煞有介事自顾自地点点头,说:“这么看上去,确实是瘦了。”

  这时又回头看了青樽一眼,语重心长又道:“所以青樽你以后要有喜欢的姑娘了,可千万别学你家公子这般矫情,不值得。”

  玉嫣说完,还不忘拍了拍青樽的肩膀,然后才大步往王桓身边走去,却故意绕到他身后靠上去,纤纤双手轻柔地落在王桓肩上,然后把脸凑到他脸侧,仔细看着桌面上的木盘子。

  只见木盘子里放着许多简单不成型的木雕木块,玉嫣这时左手伸向前拿过了其中一只刻着“何”字的小长方木块,故做嗔痴怒道:“我说二公子,您这可是一点人情面子也不要给到本姑娘身上了,你我之间那是什么情分,这字竟还不过人家李家的大。”

  王桓这时却玩味地笑笑,弯起手肘便将玉嫣的手轻轻握住,顺势还往自己面前拽去。

  玉嫣手腕上的细银镯子上的银铃连带着发出清脆声响,王桓垂头片刻,笑着说:“镯子旧了,卸下来我替你翻一翻光。”

  王桓话音刚落,玉嫣却已经把手从王桓掌中抽出,袅袅婷婷地绕到王桓身边坐下,边说道:“二公子您要是有这个闲情逸致,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过就是小争小吵,有道是小吵怡情,本就是您先惹怒旁人的,先去一句道歉有何不可?倒是落得自己在这破园中对影自怜,叫旁人看得也是难受不是?”

  “看来青樽在你面前也是费了不少口舌了,”王桓边从木盘中将几块牌子捡了出来放到桌上,边笑着说,“那你自己呢?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怡都了,总不能对人家不告而别吧?”

  玉嫣脸上的光彩是有一瞬间暗淡下来,半晌后嘴角才僵硬地微微提了提,伸手玩弄着桌上那块刻着“许”字的木牌,忽然又抬头看向王桓,道:“我这不就是来跟你告别的吗?”

  “你看,你也就是会来挤兑我,同样的事儿落到自个儿身上了,也没见得比我好多少不是?”王桓轻轻笑了笑摇摇头,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不过就是免得日后落下一个不告而别的罪名罢了…”

  “看来二公子您是有感而发了,”玉嫣讥笑道,“二公子借此言他的本事,那是旁人落足功夫去学,也未必比得过分毫的。只是二公子能够糊弄得了他人,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敢面对?二公子啊,您这是自己以为自己是阔达之人呢,还是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对人家的心意呢?”

  见王桓手上功夫停了下来,脸上的无所谓谓的神态也越发不忧伤,玉嫣便继续道:“二公子不敢面对的,到底是自己的感情,还是旁人对你的感情呢?”

  玉嫣话罢少顷,王桓才松了耸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着玉嫣双眼,道:“倘若我没有走上这条路,十载春秋,我尚且可以埋没良心与他相忘江湖,但是这条路既然已经拨开黄沙开始走了,便只能一路到底了。”

  王桓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凝结,玉嫣本也不以为然,可就在王桓语罢,二人四目相对之时,玉嫣眸上忽然一亮。

  她顿时四周回头张望一番,确定园中并无旁人之后,倒吸一口凉气,皱眉压低声音骂道:“王桓你是不是疯了!?”

  “来不及了,”王桓只冷冷地睨了玉嫣一眼,道,“只剩两年...我不得不如此,于我是,于他,也是。”

  作者有话说:

  (抓虫)

  其实有时候,对于文昕初衷,他确实只是想问候旧人。

  日常表白人间玲珑心玉嫣小姐姐。

  (存稿50w get

  (二月加油,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