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六十二章

  ◎府内玲珑巾帼为挽狂澜各显神通◎

  确料了王桓一个人走在宫道时的那句话, 今年万户节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安然入睡。

  就连沅陵侯府旁内巷子里的那条黄狗, 也落不下一晚安宁。

  本想着趁夜溜到胡八街上,看看能不能在街头巷尾的垃圾堆里翻到一夜晚饭, 却不过出来两三步,黑夜中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了一群带甲兵卫径直往淮南王府四周包围。

  这条黄狗也算是有眼力见, 一嗅到空气中到铜铁腥臭,便立刻往旁边躲避。

  只是这眼力见在了, 眼神却不怎么好, 一躲躲开的同时,竟没想到撞到了那挑着扁担往家着急而归的屠户脚上。

  放着往日, 这屠户必得不耐烦地一脚将它踹开, 只是今日他余光扫到了胡八街上那群走马带风的兵卫, 竟不由得对这黄狗产生了丝许同情。

  屠户从竹篮里掏出了一块生肉便往黄狗身上扔去,边走边学着桥头说书先生一般,摇着头叹气道:“今年过的也真是一个叫晦气咯, 还真是门口狗一叫, 全年震三跳了。咱穷人天天想着怎么活, 富人天天也得想着怎么活咯!”

  宫外有黄狗得肉后便快乐不知时日, 宫内也有天子独处深宫而不知今夕何夕。

  众臣离去之后, 璞绵提出传步辇来送谢文昕回崇承宫。

  “不必了,”而谢文昕却始终垂头看着安然躺在自己手上的那把长刀, 缓缓才冷漠地看向殿外,说, “陈丞相应该还未走远, 去帮朕与他说一声, 让丞相在崇承宫等一等朕。”

  随后谢文昕遣散了所有宫女侍从,只留下了璞绵。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宫中漆黑的甬道里,只有璞绵手中提着的纸灯照亮了一席之地。

  谢文昕走的很慢,从无疆园出来还月满梢头,可待他走到崇承宫门前时,东方已经蔓延吐白。

  而陈圳就一直端然坐在崇承宫偏厅里等候着,白发苍苍而身形消瘦,坐在矮几之后伴着桌上渺渺而起的茶烟,宛如一位得道高僧。

  一见谢文昕缓缓步入宫中,陈圳便立刻起身,正要行礼,谢文昕却漠然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众人皆退,君臣二人主侧二位而坐,谢文昕将那柄长刀沉重落在桌上,才开口问道:“方才殿上以许令君为首,一众朝臣请朕对今晚意图谋逆之人一概严惩不贷,丞相认为此事,应如何处理?”

  陈圳不是不知谢文昕将他留下来之意,在过去等待的数时辰中,他早已将谢文昕可能问及的问题都过了一遍。

  明明早已是胸有成竹,可他此时却不急于回答,捋了捋山羊胡子,佯作一时沉思,才缓缓回头看着谢文昕,沉声道:“陛下所问,指的是小王爷,还是王二公子?”

  谢文昕顿了顿,挑了挑眉,才道:“有何区别?”

  “容臣斗胆猜测,陛下在元宵当晚,便已知道王二公子回来了。”

  谢文昕眸上忽闪而过的一记寒光,陈圳是尽收眼底,而又见谢文昕此时并无开口,他便接着道,“若不是如此,陛下也不会在那晚来问臣,可有怀疑过曾经信任之人。可如今半载已过,陛下却始终选择了保存二公子,想必陛下心中,还是放不下年少时的情谊。”

  “年少时的情谊...”谢文昕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寥寥数字,半晌后,他才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圳,说道,“原来朕一直没杀他,是因为年少情谊。那丞相所认为,这般年少情谊,朕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陈圳这时并没有立刻回话,谢文昕这时却换了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又道:“朕之所以将丞相留下,便是因为丞相如今是朕身边唯一可依靠之人。自父王长辞,丞相一直为臣为师,鞠躬尽瘁,朕尚且年少不经事,还想从丞相处讨来教诲建议,所以丞相但说无妨。”

  “陛下言重了,”陈圳这时也恭敬自谦地微微颔首,紧接着才沉声又道,“此案之上,依臣愚见,于小王爷,应由理。淮南王府毕竟乃陛下亲封,再如今国节未过,各地藩王仍留京中,如若此时对曾经先帝最为器重的淮南王府有任何裁决定罪,臣惶恐会使诸侯王们心中惴惴,认为陛下年少轻狂而薄情无义,此乃于庙堂之忧。又有不久前简公一案冤情尚未清除,若此事再了了结案,却秋后察觉个中再而有冤,天下百姓朝廷百官难免会质疑陛下目光行事,此乃于江湖之患。”

  “可若皇兄确非有冤呢?”谢文昕皱眉看着陈圳问。

  “无论有冤与否,老王爷早前也曾言明因身体抱恙,逾过国节便会回淮南养病安年。只要此节一过,王爷践行诺言而去,到那时陛下只须在兵权上加以限制,也难以对朝廷有所威胁。”

  陈圳说道这里,蓦地停了停,余光瞟向谢文昕,只见谢文昕此时眉心紧皱而脸色凝重,他便又不紧不慢地说:“只是陛下若有心要保淮南王,王二公子,便是保不住的。”

  果然,陈圳此言一出,谢文昕原本无意玩弄着茶杯的手骤然停下了动作,他眸上顿时带过一层惊光,但只片刻后,他却又回到那一张冷漠的神情,挑了挑单边眉毛,冷声问道:“丞相次话何解?”

  而这时陈圳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此中何解,陛下心中本就亦然,不过难以承认罢了。”

  谢文昕怔了怔。

  他自然知道,为什么若要保住谢宁,王桓必须死。

  当年沅陵侯府因谋逆造反之罪背叛满门抄斩,侯爷之子侥幸逃脱,一年后重回京城,为报当年之仇而策划此次刺杀,谢小王爷因顾及年少情谊而受其蒙骗,才会导致在殿堂之上如此行事。

  少顷,谢文昕却忽然笑了笑,耸了耸肩,凝视着陈圳又问道:“那依丞相之见,该如何判处王桓?”

  陈圳这时那双鹰般的利眼上忽然划过一层冷光,只是稍瞬即逝,马上又换回那副文儒面容,看向谢文昕,缓缓道:“臣以为,立斩。”

  谢文昕心里顿了顿。

  接下来二人也再无多话,初阳照进堂内之前陈圳便已躬身而退。

  陈圳刚退下,一直侯在门外的璞绵便垂头走进殿里,刚到谢文昕身旁跪下,便听到谢文昕冷冰冰地说道:“果然是两朝元老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出了帝王的敢思不敢言。”

  毕竟折腾了一晚上,谢文昕一番洗漱后便稍微歇下,而璞绵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后,左右吩咐了宫女侍从在门外等候后,便急着脚就往深宫走去。

  宫中甬道无数,却无一例外的皆是两边高墙挡住了日光,沉青色的石砖让步在其上的人总平白无故生出丝丝压抑。

  璞绵着急走着的这条宫道上没有旁人,只是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将脚步放慢,很快,从一侧墙拐处便走出了一个伟岸将士。

  二人擦肩而过之时默契地停了下来,璞绵小声却紧张道:“二公子他可还好?”

  那人沉声答:“勉强活着,陛下那边如何了?”

  璞绵又小心道:“一如公子所料。”

  那人又说:“好,一切小心,有事再联系。”这人说完,便昂首向前顿步离去。

  六月十九,艳阳高照,无风无云。

  尽管天上是一片晴朗,但皇宫之上似乎永远盖着一层乌纱,将这晴暖挡在半空之中。

  而这乌纱似乎也有了向宫外蔓延的趋势,首当其冲受其遮蔽的,便是那淮南王府。

  简氏的离世无疑让这阴云密布的淮南王府之上徒添了一道灰沉,只是此时谢宁宫中出事,王府内外被围,谢辽身体近来也越发不适,以至尽管谢蓁蓁心中是极尽哀痛悲伤,但她也不得不从简氏床边坚强站起,撑起这岌岌可危的淮南王府。

  ?

  董晋升接到的命令,只是包围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却没有说要逮捕其中任何一人,而在谢蓁蓁再三询问到底所谓何事时,董晋升也有一句“卑职不过按公办事,还望郡主不要为难”而带过。

  谢蓁蓁心中尽管再悲愤不已,但也是知道董晋升为人木鱼脑袋不知道变通,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回到屋里后却越发的坐立不安。

  而就在她想要再次尝试与董晋升硬碰硬而逃出王府去谈一究竟时,琳琅忽然鬼鬼祟祟地将一婢女从府上侧门带到她房间。

  谢蓁蓁正疑惑,这婢女抬头之际才发现来者竟是孟诗云。

  很快,孟诗云便将从孟至源和孟晚舟处偷听而来的昨夜宫中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谁知谢蓁蓁一听到孟诗云说及王桓一事,顿时如丧失理智一般将房中桌椅猛地全部打翻。

  琳琅和孟诗云不由得吓了一跳,二人连忙冲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可谢蓁蓁嘴上依然是各种粗言秽语将王桓骂至猪狗不如,只是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时,她却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泪流满面。

  孟诗云与琳琅对视一眼后,她上前轻轻摇着谢蓁蓁的手臂,紧张地说:“姐姐,此时不是再计较孰是孰非的时候了,还是想想该如何先把宁哥哥救出来吧。”

  谢蓁蓁却又急又怒更是无奈地甩开孟诗云的手,说道:“如今我是连这王府的门都出不去,你让我如何去救他?再说,这是堂上公然刺杀之罪...”

  “可是姐姐真的觉得宁哥哥会做这种事情吗?”孟诗云又急着道。

  “知行自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谢蓁蓁烦躁不安地合上眼说着,只是说到此处,她脑海中仿佛穿过一丝明光,她蓦地睁开眼,而自言自语重复道,“知行...知行...自己定然是不会做出这般事情...那就是...那就只能是旁人陷害了!”

  琳琅这是也像忽然开窍一般,忽然两步跑到谢蓁蓁面前蹲下,双手握住谢蓁蓁的手,紧紧盯着谢蓁蓁双眼,着急道:“小姐...柔化使者...柔化...银项圈...”

  谢蓁蓁猛地回头看向琳琅,不过半晌她便立刻起来,随便套了一件黑色斗篷后,在琳琅和孟诗云的配合下,便悄然离开了王府。

  她一路御马而向北府掀尘而去,到了北府门口后一直垂着头不敢张望,却不停地敲着门。

  梁显扬此时正坐在书房正座之上,书房房门紧闭,里面只有坐下一个身着柔化服饰的男子正垂头而跪。

  一杯又一杯清茶从喉中而落,却难以浇灭他心中的怒火和燥火,二人之间沉默早已有两柱香的时间,这时梁显扬才愤然将茶杯落在桌面,对着座下那人痛心疾首道:“你与阿爸自幼教导我,我们柔化旗人要行正思端,我们身上流着的是大漠上最高傲的苍狼的血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的是什么龌龊的事情!?”

  谁知地上那人忽然抬起头,悲哀地觑着梁显扬,颤声而道:“少主啊,你若还记得自己身上流着的是大漠苍狼之血,那你能忍受当年我们受到的奇耻大辱吗?你能忍受背负着质子身份在这怡都城里卑躬屈膝过日吗?如今朝廷败落,正是我们一举报仇雪恨的好时机啊!只要淮南王府一除,这皇城之内我们还有什么阻碍...”

  “放肆!”梁显扬忽然振声怒喝,“阿僖叔...我念着从小受教于你膝下便也还唤你一声叔...可是你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难道就不侮辱了万源神,就不侮辱了郎氏一族,就不侮辱了阿爸的名字吗?!”

  谁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二人立刻警惕地闭上了嘴,梁显扬狠狠地瞪了滕僖一眼,才沉声道:“何事?”

  门外侍从说道:“少主,淮南王府的郡主在门外求见。”

  话音刚落,梁显扬顿时与滕僖相视一眼,许久未说话,门外侍从便又问道:“殿下,是请郡主进来稍作等候,还是让郡主先行回去呢?”

  “让郡主在客厅稍等片刻,我马上便去。”

  门外侍从一声答应后便转身离开,看着门上倒影渐渐远去,梁显扬才愤然站起,可走到滕僖身边时,却停下了脚步。

  半晌,他沉长地叹了一声,转身弯腰便将滕僖扶起,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灰尘,沉重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你不要让阿爸知道,回柔化路上也不要再生事端了...”

  梁显扬说完,便往门外走去,而身后却又传来一声阴冷的话声:“殿下,您可不要梁显扬叫多了,便忘了您郎星彧的天名。”

  话音刚落,梁显扬果然定在了门后,只是片刻,他忽然冷声道:“无论是梁显扬还是郎星彧,此事既然是我们柔化之过,我便不会袖手旁观,至于你要不要把人给我,我都会要到...”

  梁显扬说到这里,忽然缓缓回头,眸上如狼般刺亮,说道:“我是柔化的世子,若要赢,只能光明正大的赢。”

  作者有话说:

  梁梁接下来都会不定期上线。

  (大家都加油,春节倒计时18天,加油冲鸭